“那妾身现在是不是特别丑?”梁忆瑾变着法地磨人。
彦卿睨她一眼,不说话了,快步钻进了马车。
“你躺着。”
他把梁忆瑾平放在坐垫上,伸手去解她的衣裳,“你别躲,我看看伤得重不重。”
马车里除了他们俩就剩一个芊儿,梁忆瑾也就没再挣扎。
这一看不要紧,芊儿的眼珠子吧嗒吧嗒地就往下掉,梁忆瑾的腰腹,胸口全是乌紫色的淤青,几乎没剩一处好地方。
彦卿闭了闭眼睛,抬手摁了几处,确认胸骨没断这才松了口气,他低垂着眉眼替梁忆瑾把衣衫系好,脸色阴沉得像要下雨。
梁忆瑾眨巴眨巴眼睛,从芊儿抽出帕子盖在了自己脸上。
“怎么了?”
“妾身知道自己现在特别丑,殿下还是别看了。”
见她这个时候还惦记着插科打诨,彦卿心里冒出一阵邪火。
“梁忆瑾,”彦卿叹了口气,低哑的嗓音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做小伏低,隐忍不发,伤成这样也不敢还手,你到底为什么,啊?”
话音落地,车厢内仅剩他微微喘息的余音。
梁忆瑾侧了侧身体,没说话,眼窝处有眼泪慢慢渗了出来。
彦卿这一通又是埋怨又是教训的,反倒将她心底的委屈勾了出来,身体上的疼痛也好似在顷刻间变得难以忍受,她蜷缩着,因为不想哭出声来而止不住地颤栗。
见她终于哭了,彦卿心里总算是好受了些,她隔着手帕拨了拨被她咬得死死的嘴唇,柔声道:“想哭就哭出来吧,别忍着了。”
*
回到府里,芊儿伺候着梁忆瑾洗漱,换衣裳,看着梁忆瑾浑身的伤,她的眼泪就没停过。
对着铜镜,梁忆瑾才发现自己比想象中伤得要重。右边额角处有一道口子,还挂着血珠子,左边的脸颊肿了,嘴角一大片晕开的淤青。这还是在她刻意护着自己脸的情况下,身上就更别提了。
这伤处又不好叫外人来看,还好杜嬷嬷通医术方便了许多。
她细细检查了伤处,凝重的神情淡了淡,连连道:“万幸万幸,筋骨未损,奴婢抓几服有活血化瘀功效的内服药再配合外用的药膏,半个月也就痊愈了。”
“那额头上这道口子会留疤吗?”
“侧王妃放心,奴婢这里有祖传的方子,按时涂抹便可。不过这几日,侧王妃得将额发梳起来,这样伤口好得快些。”
“好,那就好。”
梁忆瑾刚哭过,眼圈还带着淡淡的红晕,看着她刚想笑又疼得收回了表情,彦卿情不自禁地抚了抚她唇角的伤口。
梁忆瑾下意识偏了偏脑袋,朝着在一旁的杜嬷嬷和芊儿努努嘴,示意他有外人在。
杜嬷嬷从药箱中拿出一只黑色的匣子,对梁忆瑾道:“奴婢先给侧王妃上药吧。”
“我来。”彦卿伸手接过,沉声对杜嬷嬷道:“你们去抓药。”
“那就有劳殿下了。”
杜嬷嬷和芊儿福了福身子,退了出来。门刚关上,就听见杜嬷嬷厉声数落着芊儿没照顾好翁主。
彦卿一弯腰,手从梁忆瑾膝盖下穿过,将人抱起来放在了床上,“躺着,我给你涂药。”
不比梁忆瑾哭过后便如雨过天晴,彦卿的脸色还是极难看。
“头发还没干呢。”
梁忆瑾撩了一下泛着潮气的发尾,声若蚊蝇。她知道彦卿生气不是冲她,但她还是有些害怕。毕竟这是一场丢人现眼的闹剧,其他的也就罢了,她是属国的翁主,亲眼见到这些龌龊事,怕是彦卿脸上也挂不住。
瞧着姑娘小心翼翼的样子,彦卿将手中的药膏放下,转身去了外物拿了条干毛巾进来,“你转过去,我给你擦擦。”
梁忆瑾微微一怔,顺从地转了个圈,身后之人拿笔握剑的大手攥着她光滑如绸缎的发丝,小心得有些不知所措。
“殿下是头一回给女人绞头发吧?”
这是得了便宜还要卖乖。
“你说呢。”清冷的声音从头顶撒了下来,透着点点的恼意。
梁忆瑾双手抱膝,轻轻一笑,“那妾身还真是因祸得福了。”
“不是你的祸,是我的祸,”彦卿用毛巾裹住发尾,把人转了过来,“跟我说说你为什么会在那里。”
“妾身是偶然撞见的。”
她总不能说自己是有意去“捉奸”的吧,“堆秀山那地方太显眼,谁会选择在那儿私会呢,殿下说是不是。”
彦卿揉着梁忆瑾小腿处的淤青,淡声:“我没私会过不知道哪里合适。”
梁忆瑾扑哧一声笑了,又赶紧捂住脸,喊了两声疼。
“所以你就以为这个瞧出了古怪?”
“上去之前也没想得太明白,但是——”
彦卿抬头,“说你的。”
“但是太子爷来得太快,肯定不是从清晏殿来的,应当就在堆秀山附近。”
梁忆瑾觑着彦卿的脸色,还是没敢把话说得太透。
彦卿涂药的手顿了一下,低声道:“我也在堆秀山附近,听到了那声惨叫才过来的。”
梁忆瑾哦了一声,“那就是有人故意想惹误会了。”
腿上涂完了药,彦卿又将梁忆瑾的衣袖推上去,剜了一块药膏在她小臂的淤青处轻轻推开。他低着头,眉宇间是抹不开的郁然,有光落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干净利落的线条隐没于白色的领口之中。
梁忆瑾还是头一回这么仔细地打量彦卿,的确是个清俊的公子,既透着温雅的书生气又会在不经意间露出驰骋疆场的杀伐决断。黑白分明的眼睛中,是不足为外人道的无奈。
他曾说他懂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无奈,看来绝非是为赋新词强说愁。
今日一窥,大概能体会他所受煎熬的十中之一。
感受到了梁忆瑾目光中隐约可见的同情,彦卿的嘴角浮起一丝淡淡的苦笑:“顾脸面的人永远拿不顾脸面的人没办法。”
他把梁忆瑾的衣袖放下来,点点下巴,“脱衣服。”
“要不还是妾身自己来吧。”
光天化日之下□□相见,梁忆瑾还是有些接受不了。
“那我来给你脱。”彦卿挑眉,没留商量的余地。
“那还是妾身自己来吧。”梁忆瑾往床榻里头躲了躲,解开了亵衣的带子。
彦卿一条腿跪在床边,倾身追着她往里头去,眉眼淡淡,没有半分□□。从胸口小腹,再到大腿根部,他动作轻柔,温热的掌心将药膏化开,轻轻涂抹促进吸收,做得心无旁骛。
感受到梁忆瑾绷紧的身体松缓下来,彦卿终于笑了笑,“不害羞了?”
“医者仁心,现在殿下是大夫。”
“是大夫,”彦卿颔首,俯身在梁忆瑾额头上吻了吻,一触即分,“也是夫君。”
见他心情似是好了些,梁忆瑾探出手指勾住他的衣袖,小声问:“寿宴上安国侯叫殿下出去的时候,对殿下说了什么?是不是与我有关?”
“嗯,”彦卿背对着梁忆瑾,用手帕擦着掌心里中残余的药膏,漫不经心道:“他跟我说了林尧的事。”
“他也知道了?”梁忆瑾顾不得身上的疼,猛地坐起来。
“你怕什么,”彦卿回头,“这事只要我不在意,其他人再怎么别有用心都是枉费心思。”
梁忆瑾顿时松了口气,“殿下说得也对。”
“你歇着吧,”彦卿起身,“我去看看你的药煎好了没有。”
这是打算伺候病人伺候个全套啊。
梁忆瑾忙说:“叫芊儿来就行,不劳烦殿下了。”
“不劳烦,”彦卿散漫地勾了勾嘴唇,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凶狠:“总得干点什么,否则我怕我忍不住要了殷俭荣的命。”
作者有话要说: 我已经等不及要看这两口子大杀四方!!
第20章 心疼
热热闹闹的寿宴以一种更热闹的方式收了尾。
殷俭荣自知瞒不住,索性请了旨意,连夜赶往洞庭却治理水灾,能避一时是一时。
魏皇后以肃清宫闱为由,趁机将殷家安插在宫里的人清了大半,乱糟糟地闹腾到后半夜才消停。
消息传回长安殿,太后丝毫不关心魏家人的动静,只是沉着眼皮问:“小七呢?”
“除了府上的人出去抓了药,就再没什么了,”春岚轻轻地参茶放在炕桌上,欲言又止地看向太后,忍了忍还是开口道:“主子,奴婢多一句嘴,安国侯再这么下去,只怕就断了跟靖王的情分了。”
太后闭着眼睛,慢条斯理地将佛珠绕在手腕上,低沉的嗓音中透着岁月的沧桑:“外戚,党争,夺嫡,这朝廷里还不够乌烟瘴气吗?以小七的性子又怎么会与人狼狈为奸,哀家之所以放任殷俭荣,是因为不被逼得无路可退,小七是断断不会出手的。”
太后说话一向点到为止,春岚想了想,有些心疼道:“可主子您一片苦心却无人知晓啊。”
太后摆摆手,云淡风轻,“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也就够了。”
春岚抿唇笑了笑,又道:“虽然今儿个皇后风风火火地耍了好半天的威风,但奴婢瞧着她同太子之间怕也是有嫌隙的。”
“那可不仅仅是嫌隙,”太后摇了摇头,“若是彦诩继位,头一个倒霉的不是殷家,而是魏家。彦诩这孩子为了保住太子之位受了不少委屈,他的人生充斥着复不完仇,于己于人都是折磨啊。”
春岚闻言幽幽叹了口气,感慨道:“七爷这样的人也的确不多见。”
“是啊,”太后掐着眉心,一股无力感涌上心头,“可就怕来不及啊。”
“主子身体康健,别说这样的话,”春岚山前一步轻揉着太后的额头,低声劝着:“主子早些安置吧,今儿闹了一天,您也累了。”
“哦对了,”太后突然想起来,“你挑些上好的补品明儿送到小七那儿去,一早就去。”
春岚点头:“奴婢知道了。”
太后搭了春岚的手站起来,低喃道:“想逼得他无路可退,却也不能叫他彻底的寒了心。”
*
靖王府。
服了药,浑身也疼得厉害,梁忆瑾便昏昏沉沉地睡了,也不知睡了多久,中间好像听到彦卿叫了她两声,却累得睁不开眼睛。
等转醒过来,已是深夜。
听到幔帐内传来低低的咳嗽声,彦卿倒了杯水端过去。
“来,喝口水。”他斜靠在床头将梁忆瑾抱在怀里,把水杯喂到唇边,另外一只手搭在她的额头上,试着体温。
“什么时辰了?”梁忆瑾的声音有些哑。
“天快亮了,”彦卿抹去她唇角的水渍,低声问:“你饿不饿,小厨房里温了粥。”
“不饿,殿下还不睡吗?”
梁忆瑾只觉得眼皮好重,头也晕晕乎乎的,等不到彦卿回答,又歪在他怀里睡着了。
彦卿抬手拨了拨她的鬓发,小心地将人放平。杜嬷嬷带来的祖传药膏确实好用,她脸颊上的肿胀已经消退了,只剩嘴角的淤青和额头的伤口。
梁忆瑾睡着的时候特别像个孩子,檀口微张,偶尔还会耸耸鼻尖。
彦卿替她把蹬掉的薄被盖好,又将罗帐放下。
不管里头的人睡得再香甜,他仍是睡意全无。这一夜,乱七八糟地想起了许多从前的事。想到了他的母妃,想到了已经故去的柳妃娘娘和小十二,想到了小时候彦诩水性极差,却义无反顾跳入太液池中救了他。
渐行渐远渐无书,水阔鱼沉何处问。
晨曦冲破天际带来了新一天的第一缕霞光,彦卿负手立于窗前,他感到自己已经无法安慰自己了。
到了午饭时分,梁忆瑾的体热终于退了,人也来了精神,嚷嚷着饿了。
杜嬷嬷和芊儿乐坏了,从小厨房里端了七八道菜出来,炕桌上都快摆不下了。
芊儿盛了一碗酸笋老鸭汤递给梁忆瑾,“翁主先喝口汤润润,这汤里的油花子已经撇掉了,一点不油腻。”
梁忆瑾也没用勺子,就着碗边就喝了大半,等放下碗这才顾得上问了一句:“王爷呢?”
芊儿见她喝得急又赶忙盛了一碗汤晾着,嘴上道:“一大早太后宫里的春岚姑姑就来了,王爷用了早饭就进宫去了。”
“哦,”梁忆瑾明白这是太后在替殷俭荣求情了。
“翁主您睡着不知道,一上午来了好些人看您,有皇后娘娘派来的,还有太子派来的,”芊儿夹了一片茭白放在梁忆瑾面前的小碟中,弯弯嘴角,“殿下照顾您一宿没睡,也没法儿得空补眠。”
“殿下一宿没睡?”梁忆瑾嘴里还嚼着才,话说得含糊不清。
芊儿小鸡啄米样点头,“昨儿入了夜翁主您就起了低热,杜嬷嬷说只要不烧起来就不打紧,所以夜里不能离人。王爷不让奴婢守着,是自己照顾您到天亮的。”
梁忆瑾好像有点印象了,半夜里彦卿还喂过她喝水,可她睡得迷迷糊糊的,丝毫没想到他竟守了一夜。
芊儿笑眯眯道:“王爷对翁主是真的很好呢。”
好是好,但梁忆瑾还没见过他对谁不好呢。
用过饭,芊儿伺候着梁忆瑾服了药,这药有镇定止痛的功效,喝下去人就又犯了困。
半梦半醒之间听到外头有人说话,好像是彦卿回来了,梁忆瑾刚想起身又听得芊儿唤了一声太子妃,赶忙又闭上了眼睛。
魏琬琬是来道谢的,来了靖王府听说彦卿不在便往书房等到他回来一起过来。芊儿回话说梁忆瑾在歇着,她仍似执意要进来看一眼再走。
梁忆瑾睡相不好,衣袖和裤管都卷了起来,胳膊和腿尚露出来的地方都是大片骇人的淤青。魏琬琬走近两步,又瞧见她额角的伤口,转头轻声问:“会留疤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