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参加工作后,清点货物要签字。为此,陈二特意去扫盲学过,一般的字都认得。
他走到桌前,拿起那张看,只看了前面的几行字。
陈二就放下,道:“吴科长,我没有说过这样的话,这事我不知情,我不同意,也不会签字。”
吴科长抬抬下巴,点点桌上的纸,“你再仔细看看。”
吴科长瞧着他把上面的内宅看过一遍,方道:“你签不签字都无所谓,你娘替你签了字。那时你刚好昏迷不醒,你娘的签字是有效的。你表哥已办好手续,就等着明天来上班。”
听到这些话,陈二心中慌乱如麻,他不知道吴科长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但朱来富顶替他上班却千真万确,也就意味着他的工作没了。
吴科长见陈二脸上一片慌乱,就知道自己的话起了效果,决定再加一把劲,“怎么样?签还是不签?”语气颇为不耐烦。
陈二本能地拒绝,反正他签不签都无所谓,那他也不必签。于是他起身往外走。
“你……”吴科长口中的你字刚呼出声,就看见陈二转过身,立时改口,“怎么?想签字?”
陈二走回来,依旧坐在吴科长的对面,“有件事我刚才搞忘了说,我原是想去找主任说。不过,现在觉得跟吴科长说也是一样。”
刚才开门,让外面风一吹,陈二冷静下来,转眼一想,这事跟吴科长脱不了关系。朱来富顶替他的工作,没有吴科长点头,肯定是办不下来的。看来趁他昏睡的时候,朱来富没少送礼给吴科长,那礼还不轻,不然吴科长能下死力出劲。
想通这一点,陈二极度怀疑那张纸的效用。
“我脚受了伤,一时半会不能上班。不知道单位上给我的工资是怎么算?”
果然世上那有真正的老实人,白纸黑字,明明上面已经注明他的工作已给朱来富。他还能问出这种不要脸的话来。
吴科长把那张纸往桌上重重地一拍,指着纸道:“你刚才不是看过?没看清楚再看一遍。你的工作已经让给你表哥朱来富。”
看着吴科长狗急跳墙的样子,陈二心里高兴地跟吃了蜜似的。他动了动屁股,让自己坐的更舒服些,“我没同意把工作让给朱来富!”
“这事不用脑子就知道,我怎么可能会把我的工作让给别人。吴科长,你说是吧?”说完,陈二脸上还露出一个憨憨的笑容。
吴科长盯着他看了几秒钟,忽地笑道:“你不认没关系,反正你娘签了字。白纸黑字就摆在这里,除非……”
陈二脸上依然是那憨憨的笑。
“除非你愿意让你娘去做牢。”吴科长吓唬道,“不过一个孝子会舍得让老娘去做牢?当然假孝子例外。陈二,你说是你是真孝子还是假孝子?”
陈二的脑袋已经无法思考,现在他的脑海里一直旋转着一个声音:朱秀月要去做牢了!
真他娘的高兴!
陈二上班的时候,朱秀月没少来找他。每次来,陈二都会好吃好喝地供着他娘,有时候那怕身无分文,也要借钱供着他老娘,然后自己在食堂买个馒头管一天。谁不说他孝顺得过头,都孝成傻子了 。
吴科长笃定陈二舍不得让老娘去做牢,他等着陈二妥协签字,手已伸到抽屉里摸出一只笔递过去,“来,把字签了。”
我脑子有病?陈二暗问自己。
没有!
签个屁的字。
陈二伸手推开笔。吴科长诧异,“怎么?要当假孝子?心里盼着你娘去做牢?”
被戳中心事,陈二也不慌。他抬头看着吴科长,“和把我的工作给朱来富相比,我宁愿我娘去做牢。朱来富再亲也是外人,是我娘的侄子。他有自己的爹娘,能像我这样老老实实地把大部分工资交给我娘?没我这份工资,我娘的日子那得苦成什么样?我娘一时糊涂被娘家灌了迷汤给哄了去,啥事都听娘家人的话。与其看着我娘苦巴巴地过日子,还不如去牢里,我天天送些好吃好喝的给她,让她在牢里日子也过得舒坦。”
怎么觉得陈二说的话很对呢?吴科长赶紧摇摇头,冷哼道:“你的心可真狠啊!亲娘都舍得送到监狱去做牢。”
“那现在来说我的工资吧?还有我脚好后回来单位打算让我干什么?还是古建军换地儿,仍让我做回仓库保管员?”
说到古建军,吴科长就一头的包。他摆摆手,“那事以后再说。”
事到如今,陈二又油盐不进。吴科长只好把事摊开来说:“不想你娘做牢,又要保留你的工作。还有一个办法,就是不让你表哥来上班。你回去吧,自己跟你表哥说去。至于你的工资等领导开会出结果。”
陈二不信这么多的员工,之前会没有遇到过员工生病请假的事。不过是事没办成,吴科长故意卡他罢了。但他又是那么好被卡的?
他忽地起身凑近吴科长道:“吴科长,你拿了人家的东西不给人家办事,不厚道。”
“你胡说啥?”吴科长拍着桌子喝道。
陈二坐回椅子上,脸上还是副憨憨的模样,“俗话说的好,拿人钱财□□。可你……”他瞄了一眼桌上的纸,“你给朱来富弄了一个临时工,我可是正式工。一个临时工顶替正式工?吴科长,单位是这么规定的吗?” 反正他不想当什么仓库保管员,也不怕得罪吴科长,吴科长还没有权利开除他。
吴科长心虚,嘴上却强硬,“那里有才进来就是正式工的?”
“这上面写的可是顶替我的工作。”
“赶快走,明天我就找领导商量你生病期间的工资。”
先前看到临时工那刻,陈二还没有多想,只是本能地觉得有些奇怪。原本是想讹一讹,没想到真让他试出来,有了这么大个把柄,不捞些好处,那能轻易说走。
可怜朱来富那个大傻瓜,真以为找到一份好工作?什么叫临时工?就是随时可以辞退,就叫临时工!
他压低声音,“吴科长打得一手好算盘。我这份工作,你是给了别人吧?不是古建军,是另有其人。”
吴科长发誓,他以后绝不小看任何一个老实人。他道:“你想怎么样?”
“我这脚好了也不能搬货,医生说我身体底子差,不能再干重活。”陈二一边说话一边脑袋转的飞快,想着怎么利益最大化
“你想坐办公室?”吴科长瞪大眼,他可没本事把陈二弄到办公室来工作。
陈二赶紧摆手,“我一个大老粗,那是坐办公室的料。我想……要不,你再给我一份工作?”
陈二拦住快要跳起来的吴科长,“别急,你听我说。我呢,一时半会肯定上不了班。你先给我挂名,就是保留我的工作,允许我以后回来上班,但在我没上班期间可以不给我工资。相应地,你再给我的一份工作,正式工,我们那个公社的。那人肯定来上班了,还是顶替我的那份名额。用公社的正式工换份县上的正式工,不吃亏。”
“不保留你那份工作,我马上给你办。”
“不行!要不,我脚好了就立马回来上班?”
吴科长拿出烟狠狠地抽了几口,道:“你等会。”说完,人走出去。
大概十分钟的样子,吴科长拿着二张纸回来,一张放在陈二面前,“签字,答应三年内你不回来上班。”
“成!”陈二爽快地答应。他准备以后在家里当老爷,让大丫去公社供销社上班挣钱,三年后,二丫也有十六了,到时候让她来城里上班了。
他呀,就在家歇着,随便□□□□几个丫头,再四乡八里的打探有什么好人家。那个古建军实在合他的心意,可惜大丫乌漆麻黑的,拿不出手。等他回去让大丫好好养养,希望那个时候古建军还在供销社。
想到这里他心中一动,跟吴科长打听,“那个古建军什么来头?瞧着不像是干活的人?”
“别管闲事。”吴科长见陈二签字,拿出另一张纸递给他,“拿着去公社供销社办理手续。”
“吴科长,不会是你也不知道吧?”陈二故意激了一句。
“能有我不知道的事?人家是上面来的,可不是我们这些小角色能惹得起的。”吴科长知道陈二在激他,但他不妨告诉他,表示自己人脉通达,消息灵通。
“放心,吴科长,我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吴科长斜了他一眼,从口袋里掏出十张十元,拍在桌子上,“拿回去,我不欠你表哥的。”
陈二笑嘻嘻地拿起钱放入口袋,落了他的口袋,就是他的。
第14章
此行不虚,简直是收获巨大!
陈二行走如飞,若不是看他处着拐杖,别人定会怀疑他故意处拐杖装残疾人。
路过仓库,陈二跟王红军告辞,顺便不走心地安慰他几句。
绕过弯出了供销社大楼,陈二收起身上的那股子的喜悦,缓慢地朝洪六走去。
洪六倚靠在牛车上,朝这边望着,见陈二出来,急步走过来。只是看见陈二神色不对,他急忙问道:“怎么样?是不是朱来富把你的工作给顶了?”
陈二一手捂着脸,“洪六……”声音哽噎,半晌才吐出一个是。
“工作拿不回来?”洪六着急得不行。
“那倒不是,工作拿回来了。”陈二放下手,露出一双通红的眼睛,脸上隐隐有泪痕。
“那就好,工作拿回来就好。”洪六连说几声好,又扶着陈二上了牛车,驾着牛车往村里赶去。
洪六坐在前面赶着车,知道陈二心里不好受,心里琢磨着是让他安静一会好,还是说些话安慰他好。
而陈二也在忙碌,脑子里不停地转。接下来有一场恶仗要打,他要趁此打压住朱家和朱秀月,不准他们在他头上作威作福。但他并不想把这两天才传出的孝子名声给毁了,毕竟原主做了几十年的孝子,在外面连点响声都没有。好不容易传出点名声的,那能半途而毁。
孝子的名声,他是要死了!那就得想别的办法。
作为一个孝子,那怕朱秀月和朱家做出如此丧尽天良的事来。他最多骂朱家一顿,难道还能跟朱家断绝关系,互不来往不成?只要朱秀月认朱家,要跟朱家走动,他作为朱秀月的孝顺儿子,就没有不理朱家的理。最多不过前一二年,等朱家摆足低姿态,他再不理人,村里就要说他得理不饶人,眼里没有个长辈。
那可不是他想要的名声,其实他不看重自己的名声,但他没有好名声,肯定会影响几个丫头。让几个丫头卖不上好价钱,岂不是挖他的心掏他的肺。
对朱秀月,更是没有别的办法。那怕朱秀月做下这种事,旁人最多说朱秀月偏心眼,看重娘家,说不定还会觉得是他没有能力,自己的工作都守不住。而他作为一个孝子除了忍几乎没有别的办法,他能不养朱秀月吗?他能打骂朱秀月吗?
不能,都不能,生养之恩比天大!
何况这份工作,他最终拿回来了。有什么理由去责怪一个辛辛苦苦把你拉扯大的娘。
早知道朱秀月和朱来富一直盯着他的工作,还趁他昏迷下手。他绝对不会把自己的孝顺名声宣扬出去,等会动起手来也能利落些。
可惜世上没有早知道。
既不能伤了自己的名声,又能整治朱家和朱秀月一把。他需要外力,需要别人助威,需要强大的舆论,要让朱秀月和朱家在这些风言风语中抬不起头,再也不能打他的主意。
而眼前的洪六就是最好的外力。
“洪六,我难过,我心里难过啊。”陈二哽噎地道,“我家是外来户,家里就我一个儿子,又没什么兄弟帮衬。一直拿舅舅当亲爹一样看待,拿表哥两人当亲兄弟……”
洪六隐约听到哭泣声。
“……可是我没有想到,在我昏迷的那几天,都说我活不成了……他们没有担心我,没有想着我的死活,他们在忙着顶替我的工作……他们怎么能这样?”
洪六跟着叹气一声,那都是眼红的。谁不想去城里工作,住的好穿的好,不挨饿有肉吃。
更何况供销社的工作,比别的什么工作都俏。谁有机会不想钻营进去?
其实之前村里人喜欢说陈二的各种闲话,就是嫉妒陈二在县供销社工作。
“只是这样……可我没想到我娘……我娘她掺和进去……”
洪六不敢置信地回头看着他,手里的鞭子都忘记挥,任牛自己慢慢往前走。
“你是不是听错了?”
当娘的再顾着娘家,跟娘家再亲,再不能拿儿子的工作给侄儿。毕竟朱秀月是嫁出的闺女,难道还真指望朱家给她养老送终,这么浅显的道理,他不信朱秀月不明白,会做出如此愚蠢的事。
“白纸黑字上面写着她的名字,没有她的签名,工作顶替不了。”
村里谁都知道朱秀月识文断字,自然不会是被别人哄骗签了名。
洪六猛吸了好几口气才抑制住心中的震惊,同情地看着他。
陈二摊上这么个一心偏心娘家的娘,简直是倒了八辈子的血辈。
然而陈二接下来的话,让洪六直接怀疑朱秀月到底是陈二的亲娘不。
“十年前,也闹过这么一回。你还记得不?当时有个军官找来,说给我找份工作。我简直不敢相信有这么好的事情落在我头上。等我晕乎乎地到县供销社,拿到那场招工申请表,我才相信那是真的。后来我高兴地跑回家告诉我娘,告诉她我以后每个月有工资了,可以让她每个月吃肉,穿的确凉衣服。那时,我真的好高兴,从出生以来第一次那么开心。”陈二慢慢地回忆原主的记忆,“然而……”
陈二抹了一把脸,擦掉脸上的泪水,“我娘当时却让我填上朱来富的名字,说朱家养我几十年,不能当白眼狼,工作给朱来富,就当报恩……”
洪六惊住,忍不住问:“那是你亲娘吗?”
陈二嘴角蠕动,却一句话说不出来,半晌他才道:“是我亲娘,她要不是我亲娘,怎么会把我带回村里?怎么会在逃难的时候,忍着饥饿也要把东西留给我吃?我娘为了吃了那么多的苦,我就想着好好地报答她。早些年,我没有能力,靠着舅舅家过日子。娘能吃上饱饭,那不算是我自己的能力,我愁啊,整日愁眉苦脸,想着怎么靠自己主让娘过上好日子。不想天上掉下一份好工作来,我第一时间就想着好好孝顺娘。可她不想要我的孝顺,她要朱来富孝顺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