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头呸了一声:“老子就是看不惯他那态度,不爽他,行不?都是出来玩儿的,板着脸教训谁呢?”
“唉,你这脾气也是躁。”同伴感叹一句。
光头把视频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决定回头把迟则安最后那句话剪掉,时候放出来的效果才更好。
“就躁,怎么了?谁让老子不痛快,”他舔了舔牙,“老子就搞死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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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念对客栈里发生的事一无所知。
吃过晚饭她休息了一阵,便换上跑鞋去公园跑步。这是她从小到大难得养成的一个爱好,因为跑步的时候什么也不用想,只需要将大脑放空,保证呼吸和跑动的频率,就可以忘记生活里所有的压力。
回到家洗完澡,她顶着湿漉漉的头发出了卫生间,看见手机屏幕亮了起来。
周念心中一动,连忙划开屏幕,失望地发现是方淮晏发来的消息,对方说今年中秋会和父母一起回苏城探亲,希望到时能见一面。
她闷闷地盘腿坐在沙发上,边擦头发边回:【那我告诉外婆和大姨一声。】
方淮晏发来语音,语气温柔:“念念,我打过电话给外婆了,她好像还不知道你有喜欢的人。你没打算通知她吗?”
周念蹙眉打字,打到一半下一条语音又出现了:“还是说那个户外领队,只是你拒绝我的借口?”
才不是借口呢,周念在心里咕噜一句,她只是拿不准该什么时候告诉外婆而已。
当然更关键的,是周念自己也不知道,她这到底算不算告白成功了。
为此她还专门咨询过管晓雯,好友把当天的经过听了一遍,琢磨着说:“应该不算吧。”
周念当时感觉一盆冷水泼了下来。
“但他至少不讨厌你,你们之间只是缺乏了解,”管晓雯鼓励她,“其实这样也好,你跟他多接触接触,说不定深入了解之后,你还不喜欢他了呢。”
微信里方淮晏还在发表长篇大论,中心思想就是劝周念再好好想想,不要因为一个不切实际的男人而放弃他这个现成的结婚对象。
周念礼貌地打断了他的迷之自信,退出聊天窗口后才看见早些时候迟则安发来的照片。
被方淮晏引发的郁闷瞬间消失殆尽,她轻轻地触碰屏幕,像小孩子翻开一页装帧精美的童话书那样,看着迟则安见到的世界在她眼前徐徐展开。
周念从其中一张照片上,认出了迟则安的影子。
照片是竖着拍的,上面一大半是远处的山丘,下面就只剩他的影子和水泥公路。平心而论,迟则安拍照的技术一般,就拿这张照片来说,取景构图就相当糟糕。
但灵感就在这一刻迸发出来。
周念挡住照片的三分之一,发现山丘变成了华丽的穹顶,而投射在公路上的那道长长的影子,包括他稍显懒散的站姿,都和山丘形成了一淡一浓的对比。
她闭上眼,想像自己就站在那里。
眼中满是浓墨重彩的自然风光,而脚下是漆黑的影子和阳光下泛白的公路,公路看不到尽头,仿佛一路走下去,就能像故事里那样,进入一个与世隔绝的桃源。
周念几乎从沙发上蹦了起来。
上一回参加工艺展,她选送的是一幅自己设计的荷叶绣品。然而评审老师肯定了她的绣工,却没有青睐她的创意。
尽管没跟任何人提过,但老师那句“不上不下”的评语,让她一直以来郁闷不已。
“我能看出你有许多想法,是不是害怕表现出来会被人笑话呢?你可以再大胆一点,尝试一些传统图样很少表现的画面。”
那位老师叫年映春,是国内知名的苏绣工艺大师。她望向周念时,目光和蔼得像在看自己的孩子:“年轻人嘛,失败几次都不要紧,关键要勇于突破。以后有了新的作品,可以拿来让我看看。”
合情合理的一席话,却让周念躲起来哭了一场。
她当然希望自己能勇敢一点,可是她一直以来最缺少的就是勇气。因为突破和尝试都意味着有失败的可能性,那样会让人怀疑她是否真的适合苏绣这个行业。
就像收到大学通知书的那天,外婆曾经委婉地问过:“以后不做苏绣啦?”
“做的,我可以学完回来帮忙呀。”周念不解地回答。
外婆欲言又止,过了会儿说:“如果不喜欢苏绣,我们也不会勉强的。”
那番话说得过于晦涩,周念过了很久才明白过来——外婆怕她有其他想法却不敢说,以为她上大学是为了摆脱家里延续的传统。
毕竟很少有绣师会像周念这样,念完高中还要进大学深造。
无论在绣品街还是学校,她总是和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像一个行走于两个极端中间的异类,在哪里都找不到踏实的归属感。
她的确想为苏绣增添一些崭新的元素,却总是会被心里的恐惧所困扰,唯恐多展现一点,就会被人多误会一层。
灯光温暖地照在周念的头顶,她将迟则安发来的照片放进制图软件,渐渐处理成稍淡的颜色。
她决定明天就把照片拿去打印到画布上,不用太大,只要小小的一张,然后每天抽出一点空余的时间,等迟则安下一次来苏城的时候,她或许可以送他一份特别的礼物。
作者有话要说:迟哥:我早该知道,你接近我只是想从我这儿找灵感!
第25章
俗话说一场秋雨一场寒,接下来的半个月,苏城接连下了三场雨。
整座城市被雨水打湿,墙角生出少许苔藓,依稀增加了秋意的萧瑟。最后一场雨淅沥沥地落了好几晚,等到雨停那天,周念忙里偷闲准备的礼物也正好完成。
她为它取名“桃源”,用细窄的木框裱好后就放进了抽屉里。
中秋节当晚,周念去了一家老字号的淮扬菜馆。
穿过菜馆大堂时,她被店里表演弹词的艺人吸引,驻足欣赏了一会儿。舞台上一男一女,男的着长衫拿三弦,女的穿旗袍抱琵琶,一弹一唱之间,古老的故事便被他们缓缓道来。
身边有人靠近,周念转头,果然看见西装革履的方淮晏。
方淮晏问:“这唱的是什么?”
弹词艺人讲的都是苏城话,方淮晏离开多年,一口普通话说得字正腔圆,老家的方言倒是忘得一干二净。
“《珍珠塔》,讲陈翠娥把珍珠塔送给家道中落的方子文助他读书。”周念简短介绍完,见方淮晏还看着自己,只好继续说,“后来方子文中了状元,就回来和陈翠娥成亲了。”
方淮晏意有所指:“有情人终成眷属的故事。”
周念抿抿嘴角,转身往包房走,方淮晏紧随其后:“小长假呢,那位户外领队没来找你玩儿?”
“他有事。”周念停下脚步,“你关心他做什么?”
方淮晏笑了:“我关心的是你。念念,你太单纯,不知道他们户外圈子有多乱。”他拿出手机,显然有备而来,“你看随便搜一搜,女驴友为了搭车跟陌生人睡觉的事到处都有,你觉得荒郊野外,有几个男人能把持得住?”
周念飞快移开目光:“他不是那种人。”
“所以我才说你单纯,才见过几面就那么相信他?”方淮晏无可奈何地摇头,“而且搞户外的,多危险啊,听哥哥一句话,真的不合适。”
周念心想,那我们也不合适。
她皱了皱眉,轻言细语地劝道:“以你的条件,想找女孩子肯定很容易,没必要随随便便地就认定是我。”
方淮晏无声地笑了一下。
他这段时间接触过不少适龄女性,那些和他门当户对的姑娘,都被家里养出了高傲的个性,大家谁也不服谁,他又不想给自己请尊大佛娶回家伺候。
所以思来想去还是听话懂事的最好,加上父母对周念也很满意,在不知从哪儿杀出个户外领队以前,方淮晏几乎都快认定周念非他莫属了。
几句话的功夫,两人就到了包房门外。
周念推开门,看见方家阿姨正拉着外婆的手闲聊,里面一派和乐融融的样子,衬得她郁闷的情绪像是突兀的一根刺。
大概是之前和外婆谈过一次,家里知道她不太想嫁给方淮晏,因此今天的话题没像以前那样往他俩身上牵扯。
徐向亭在跟方家父母请教燕都的开店地段。他认为苏绣将来的发展不能局限于苏城一个地方,应该往更多的城市做推广,燕都是他的第一选择。
人多的时候周念向来话少,她乐意在这种场合当一株不显眼的绿植,独自地吃着菜喝着茶,被问到时答几句,然后就又安静下来。
一顿晚饭吃完,周念如蒙大赦,战战兢兢了一晚上,总算又躲过了一天。
谁知这个念头刚升起,方家阿姨就问:“那你们在燕都的店,还是让念念来管吗?”
徐向亭犹豫一下:“念念还小,一个人去外地我们不放心。”
“交给我们照顾还不放心呢?”方家阿姨笑盈盈地问,“念念想不想来燕都住?”
几双眼睛同时看向周念,她不得不抬起头,嗫喏着说:“我……”
她当然是想去的,因为迟则安住在燕都,可这话她不知该从何说起。今天是中秋节,爸爸生前的战友一家来拜访他们,外婆一整晚都笑得合不拢嘴,她不能在这种时候把气氛搞僵。
况且刚才阿姨问话的时候,大姨父已经帮她把话题往回收了,周念能感觉得出,家里人都在谨慎地照顾她的情绪。
方淮晏似乎觉得她自己找麻烦,眼里流露出“你看,你果然没胆子说”的意思。
方家阿姨倒是很快反应过来:“哎呀,是我问得太直接了,没事儿,你慢慢想一想啊。”
周念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起身替外婆穿好外套,跟着大家一起往外走。
刚走到菜馆门外,包里的手机震了一下。
周念拿出来看了一眼,刚扫到发信人的名字嘴角就扬起了笑容,而聊天界面里的文字内容更是让她心花怒放。
迟则安:【明天有空吗?我来苏城待两天,见个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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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念和迟则安约在一家咖啡厅见面。
出门前她用布袋将准备的绣品装好,又站在镜子前确认过打扮适宜,才高高兴兴地下了楼。
咖啡店就在她家附近,还没进店门,她就看见迟则安坐在靠窗的位置。
最近天凉,他穿了件蓝色的夹克衫,下面搭条黑色的休闲长裤,脚上则是一双刷旧的登山靴。他总是一副风尘仆仆的打扮,似乎随时都可以出发一样。
但即使如此,周念也注意到,有好几个路过的女孩儿在打量他。
迟则安正在低头看书,长腿嫌弃咖啡店的座位不够宽敞似的,直接伸到了对面的沙发下面,包裹在长裤里的大腿结实有力,小腿修长笔直,光是坐着都能看出他身体里的爆发力,更何况他迎着光的侧脸还那么让人心动。
“敢去要电话吗?”有个女孩儿问同伴。
同伴娇羞地捂脸:“不敢不敢,我再看几眼就好。哎呀怎么办,你说他会给电话吗?”
周念忽然就生出了狡黠的心思,她在几个女孩儿的注视下,走到落地窗前站定,抬手敲响玻璃。
迟则安抬头,唇角一勾,合上书页,朝她招了招手。
周念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做如此张扬的事,藏在心里的那点雀跃让她不得不感叹,难怪许多人喜欢炫耀,现在她终于明白。
可以在别人羡慕的目光中走进咖啡店坐到他面前,让大家都知道她和这个英俊的男人认识,这种感觉真是……太爽了。
不过等真的和迟则安面对面了,周念就不自觉地吞咽了一下,她还是有些紧张。
等她点好咖啡,迟则安把身旁的袋子递过来:“上次借的衣服,我已经洗过了。”
“啊?……哦。”她差点忘了这事。
接到手里的袋子沉沉的,周念一愣,心想这重量不对劲。
迟则安又说:“里面还有给你带的礼物,藏民手织的羊毛披肩,不知道你喜欢什么颜色,我就看着买了。”
周念打开袋子,看见一抹淡雅的驼色,手摸上去又软又暖。
“谢谢,我也有礼物要给你。”她小声说。
迟则安笑了起来:“怎么变成交换礼物了?”
周念微微一笑,把小小的布袋放到桌上:“谢谢你拍照片给我看。”
迟则安拆开布袋,原本还有些随意的目光在看清手中的绣品后,顿时变得严肃起来。周念心中咯噔一声,害怕他不喜欢。
“送给我的?”迟则安语气里饱含惊讶,他把绣品拿在阳光下翻转两下,突然觉得这礼物他不能收。
直到此时他才发现,当初周念帮他补衣服时绣的那朵云,根本就是时间仓促之下的赶工之作。
今天看到的这幅风景绣,实在过于精美。
只是粗略看上几眼,都能瞧出刺绣者为它付诸了多少心血。以往迟则安对苏绣的印象,就是最传统不过的精细雅洁,可手里这幅却让他感受到了身在野外才能体会到的生命力。
他拍的照片经由周念之手,变成了一个艺术品。
周念不敢眨眼,期待地看着他,这是她连续半个月抽空绣出来的礼物,她希望他会喜欢。
然而迟则安摇了摇头:“你还是留着它吧。”
失望扑面而来,周念问:“为什么?你不喜欢?”
“我很喜欢,哪怕我是外行都能看出它有多完美,”迟则安想了想,沉声说道,“你应该留着它,以后再去参加工艺展的时候,说不定能用它去评奖。”
周念费了点时间来理解他这番话,读懂他并不是因为嫌弃而拒绝后,脸上才重新展露了笑容。她正想说没关系,脑子里猛的意识到哪里不对。
“……你怎么知道我会参加工艺展?”
迟则安一哽,知道自己说漏嘴了。他揉揉眉心,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总不能说他是随便猜的,这答案听起来太敷衍了。
周念端起咖啡杯小抿一口,记忆里某个不愿回想的画面重新浮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