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她坍塌的世界,似乎安静了。
南枝坐在屋里,喝了很多酒,睡了一天一夜,还做了一个快乐的梦。
在梦里,她嫁给了花问斋,还生了两个孩子。
醒来的时候,她才知道,美好的东西都只是梦境。
可即使师父利用了她,她也不恨他。
不是她傻,是她知道自己来这里的目的,她是来救师父的,而不是来和师父置气的。
她是唯一的清醒者,她不能同师父一样糊涂啊。她不能因为师父不清醒,就要与师父闹脾气。
况且,师父现在被缚灵术控制着,他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他只是按着君宜的想法在重复夺权之事。
君宜的腹黑,又不是他师父的腹黑,君宜的利用,又不是师父的利用。她为什么要跟师父算这笔账,这对师父根本就不公平。
对,她不能小女儿心思去问师父的罪,除了情情爱爱,还有更重要事需要她去完成,她作为徒弟,她要去救自己的师父,她作为女子,她要救自己喜欢的人。
忽然间,豁然开朗。
第四十九章 锁心刺
白乐回来后, 府上守卫似乎松了些, 南枝绕过所有的视线, 委身从狗洞里钻了出去。
高高的墙角下,南枝从衣袖里掏出一层白色的面纱, 将自己的脸遮掩大半, 确保没有人能认出自己, 才一路来到君宜的府上。
可是她站在门外,没有人放她进去, 她就一直站在那里, 求人去里面通传, 可是, 真的没有人理她。
南枝很难过,却没有放弃。
眼看着渐渐日落的天空, 仿佛能够预料君宜的离去。
天色越来越暗, 好像会有一场暴雨落下来。
南枝站在那里,焦急地等着, 心中念了千千遍,她是清醒的,她不生气,也不委屈。
是夜, 大雨终于来了。南枝就站在雨中, 看着府门。
“师父,君宜。”她喃喃地念着。
再坚强的人也被这糟糕的待遇压垮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君府走出一个人, 旁边有人打着伞,他朝着雨中的南枝走了过来。
密密麻麻的雨线似乎也掩不住他的贵气和风流。
在他靠近自己的时候,南枝已经泪目了。
她有点怨恨,却压制着自己不要发作,通红的双眼望着他,只能紧紧地咬着唇,最后,嘴皮都被咬了出血。
相顾无言。
终是他先唤了一声:“枝儿。”
南枝深吸了一口气,她把所有委屈和呜咽都吞进了腹中,她想,她不该大发脾气,也没有时间在这里生气。
南枝不顾一切都扑上去,紧紧地抱住他,悲痛地哭起来:“跟我走吧,离开这里,去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
君宜没有说话,也没有回抱她,只能任着南枝挂在他身上。他神情很痛苦,却不知道怎么消了这种苦。
南枝说:“我不求你能许我白头到老,只求你此生平安。我只是想,看着你平平安安。”
君宜的手指颤抖。
今日,他在里面与人商谈刺杀太子一事,知道外面有个女子等着他,他也知道是南枝。
他以为,白乐回来了,南枝不会再来见他了,至少,他们之间已经结束了。
南枝知道他在利用她,她肯是满腔的愤怒,定是要来向他讨说法。
既然结束了,解释什么的似乎没有意思。
他本不想理会,直到雨越来越大,没有停势,他纵有铁石心肠,也会在南枝面前心软。
他总是以为南枝用尽手段吸引他,却没想到,她比起新鲜的手段,更让他痴迷,是因为她的眼泪,她的悲伤。
他不舍得她哭,不舍得她伤心。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竟如此没有章法,又毫无道理的去爱这个女子。
好像是上天注定的一样,他无法拒绝她,因为,他满心满眼都是她。
除了自己的感觉,更让他震惊的是,她跑过来没有打骂他,也没有质问他魅眼的事,而是......
像她这样的姑娘,又怎么能不招人喜欢呢?
“枝儿,对不起。”他捧着她的脸,到底他是欠她一句道歉的。
南枝不语,静静地看着他。
淋湿的头发贴着脸,她竟变得越来越诱惑。
他看着她,便再也移不开眼,可是,他不能被儿女情长而蛊惑。
所以,他的手落下来,似有推开她之意。
“枝儿,再等一等......我会娶你,一生一世,白头到老。”他要从太子手里夺回一切,也要从帝朝的星命里夺回圣女。
“我知道你要做什么,你想要杀太子,杀国师。我也知道你送我的珠钗是监视我,我都知道,可我不怪你,也没有时间去怪你。因为我知道,你是爱我的,我也知道自己有多爱你。所以,算我求你,别抢了,带我走。”南枝的眼泪和雨水掺在一起,早就分不清是雨是泪。
她的每一句话都深深地刺痛着君宜的心,她的每一声抽泣都能让他心软。
“君家子女,从来没有什么自由,想活着,必须在权位之上,亦如此时,我若要你成为我的妻子,也需要站在那个位置让,昭告天下,你是我君宜的人。”他终于伸出手臂,紧紧地搂住了她。
君宜太贪心了。
天下和她!
南枝闭上眼睛,无声地叹息着。
师父被关在君宜的野心里,她也无可奈何。
南枝知道,师父也很痛苦,因为师父从不屑这些命运的东西,也不会如此受气。
她哪里有什么心思去讨厌君宜,只是心疼她的师父,被这样折磨着。
君璃真是玩了一手好游戏,把南枝玩得越来越绝望。
“谁让你是我师父呢?”南枝睁开眼睛,又是一声轻叹。
他若不是师父,爱怎么死就怎么死,她才不会管。
可是,师父到底还是师父,他把南枝打晕了,扔进了马车,派人连夜送出帝都。
师父的内心是要护住南枝的,不让她有一丝一毫的危险。
可是一个被困住的师父哪里会是南枝的对手,马车还没有离开帝都,南枝就从马车里睁开眼睛。
自那以后,南枝就没再见过君宜了。
他忙着他的计划,白乐和白玄也忙着布局。
就在大战暴发的前一天,南枝还去见了君宜一面。
君宜有些生气道:“那天我不是跟你说得很清楚,叫你离开帝都,等一切结束再回来么?”
是的,那天,君宜是这样说的。她答应的好好的,其实并没有走。
所以,这么多天她没有见君宜,君宜也没有来找她,因为君宜不知道她还留在国师府。
“我今日是想来跟你讲一个故事的,如果你觉得这个故事好听,那就跟我离开,如果觉得不好听,我就留下来。”南枝慢慢坐下来,就着桌几上的一杯茶,喝了一口。
她像平时那样,乖巧,可爱,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
“出去!”君宜不等南枝讲故事就沉声道。
这个时候,她还待在这里讲故事?
而且条件更是可笑,好听他跟她走,不好听,她还不走!
无论是哪一种结果,君宜都不许它发生。
南枝没有要走的意思,她说“曾经有师徒二人,师父对徒弟非常冷淡,苛刻,甚至让人以为师父根本就不喜欢那个徒弟。直到有一天,师父失了记忆......”
君宜三两步走过来,将坐在那里喝茶讲故事的南枝提起来,什么话也没说,直接往屋外走,再狠狠地扔了出去。
“好好活着,等我娶你!”他看着她,隔着门槛说了这句话。
大门紧紧地闭上了,南枝最后一眼就阻隔在门中。
南枝苦涩地笑了笑,她原来,也会过得这么伤情啊。
所谓战争,南枝终于亲眼所见,它不如书中寥寥几字描得悲凉壮烈,它是鲜血,绝望,惨烈,死亡。
明明历史已是历史,可南枝却还要再自身经历一遍。
白乐引领着九千纸缚灵包围宫中,控制了天机军三万人。
无法想象,那白氏缚灵术究竟有多厉害。
君宜掌管的就是天机军,因为天机军,君玄才有了危机感,想要杀了君宜。
眼看最后一道城门快要守不住了,南枝抱着师父送她的琴,一步一步登上城楼,看着下面鲜血淋漓的尸体,她明知道的结果,却还是没有勇气面对。
亲眼所见的战争,远比字迹里的残酷。
望着被鲜血冲刷的地板,空气里全是血的腥气。
那些不会流血的纸缚灵,断了胳膊也能继续攻城,宫中三万肉躯,根本不是对手。
想来,唯有极乐调可以挡一挡这不怕死的纸缚灵。
南枝摊开琴,一只手扶着琴,一只手落在琴弦上。
她从来没有试过极乐调操控尸体,也没有想到有一天,她会为师父这样做。
指尖掠过琴弦,靡靡诡异之音震彻皇宫。
南枝一袭白衣,黑发如墨,远远地一道瘦影,已是清雅如仙,宛如狂风中飞零的细雪。
纯粹的灵力从指尖绕出来,和着绿珠上的雾,震向四面八方。
地上的尸体全部立起来,如同活着一样,灵活地拿起地上的武器,冲上前与纸缚灵拼了起来。
宫中后营中,有将士前去禀报,说是城楼上有一位白衣女子抚琴,琴调诡异,可以操控尸体,此时抵挡着国师进攻的妖兵。
君宜怔了一下,但很快想起了一个人,玉南枝。
他跑到前营的时候,城楼上的女子一袭白衣尽数染红。
抚琴的手,应该是修长优美的,但她的双手十指鲜血淋漓,血肉模糊。
明明已经看见了白骨,可她却还在抚琴。
那一刻,于狂风中飞零的雪花深刻于他的心,他红着眼眶,不顾一切地跑到城楼上。
“谁让你来的?”君宜勃然大怒,直接冲过去抓住她血肉模糊的手。
看到她的手,他的心疼极了。
她本想开口,奈何喉咙中涌出一丝腥甜,即使抿着唇,血水也从嘴角溢了出来。
君宜见此,心也沉进了黑暗中。
“这是男人的事情,你来掺合什么,你只要好好活着,等我娶你就好了,为什么要出来作践自己?”他最看不得自己喜欢的人变成这副样子。
南枝吸吸鼻子,却不敢说话,她怕开口喷出的血吓到他。
“我当是谁能挡住我的纸缚灵,原来,是我的好徒弟啊。”白乐从半空飞下来,落在城楼上。
第五十章 锁心刺
南枝抿着唇, 不敢让那一口血喷出来, 她一把推开君宜, 血淋淋的手挽着琴,盘膝坐在地上。
哪怕是白骨森森, 她也要逆天而为。
十指同时扫了七根弦, 一道强劲凛冽的灵力喷涨而去, 将整个皇宫都洗了一遍。
极乐之净!
她没这么试过,并不知道, 她现在的身体是受不住的, 她净化不了九千纸缚灵, 也斗不过白乐。
即使摧毁了一半的纸缚灵, 但她的手已经不能用了,全部变成了指骨, 指骨就这样折断在弦上。
淋漓的鲜血在弦上弹了起来, 化作小红点散落。
绝美而凄华。
忍在口中的鲜血被心口涌起的另一股血冲散,终是吐了出来, 在半空散落,如织成的血网。
“确实很厉害。不过为师说过,你不害我,我不害你, 你若害我, 那便留你不得!”白乐露出欣赏的目光。瞬间就成了阴暗的容不下。
毕竟能用区区一张琴就催毁了四千纸缚灵,还能控制尸体,小小年纪的, 确实让人担忧。
白乐张开双臂,身后飘起无数白纸小人,南枝已经断了一根指骨,此时若再碰这琴,这十根指骨不保。
她回头看了一眼正在往这边扑来的君宜,笑了笑:“我若断了手指,你要养我一辈子,喂我茶饭,替我梳妆。”
就在她抬起手,闭着眼睛准备再来一次击溃剩下的纸缚灵时,突然有一双手将她紧紧地抱住,她缩在了那人的怀里。
他渗着血的手握住了她脖子上的避邪珠,声音绝望:“以我之血,奉为灵阵,传送千里。”
一道白光炸开,南枝就这样在他怀里消失了。
南枝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避邪珠之力将她传送出了千里之外,而事实却是,她被传送回到现实里。
睁开眼睛,她看见一片纸人血淋淋地跌在面前,那是她刚才缚灵的小纸人。
“师父。”南枝的手颤抖地在半空中摸了两下。
虽然现实里她的手指并没有烂掉,但还是很疼。
轰!
一道白光迫开一切白纸阵。
嗡!一声弦颤之音传来。
南枝抬首看去,只见粉碎的白纸被一道玄浪推散,一袭白衣的清聊师父抱着琴飞下来,他清润如风、轻云出岫。
长长及腰的黑发也在灵风之中飘逸起来,但丝毫没有凌乱的感觉,一丝不苟,整洁干净才是他永恒的样子。
“你才是花清聊?”君璃诧异地说。
啪!一声沉闷的响传来。好像是一袭青袍的东西跟着摔了下来。
那是帝朝二殿下君尧?被清聊师父扔进来的?
君尧狼狈地抬起头,痛苦地唤了一声:“师父,救我。”
原来君璃是君尧的师父,难怪之前他以他师父之名要请清聊师父给他弹奏极乐调。
清聊师父落到南枝面前,他看着狼狈的南枝,目光有些心疼,他一只手扶着琴,一只手递出来。
南枝赶紧抓住那只手站起来,顾不得一切,扑进他怀中。
清润如玉的才是清聊师父,他的手是温暖的,他身上的熏香也是柔和的草露之气。
“师父。”南枝呜呜地哭了起来。
她不是见了清聊想哭,是觉得,花问斋怎么把她弄出来了?他怎么办?他该怎么办呢?
“对不起,让枝儿受苦了。”他的手极温柔地揉了揉她的头发。
南枝连忙松开手,泪光盈盈地看着师父:“师父,快救救问斋师父。他被困在里面出不来。”
清聊微怔了一下,他在南枝的眼中看到了不一样的情绪,那是他处理情故经常看到的东西,是爱意。
她眼中有爱意?
这种眼泪,本不是她能掉出来的,却因为花问斋么?
让他更为意外的是,花问斋居然来了。
“好。”清聊替她拂去脸上的泪水。
君璃看着花清聊,突然大笑起来:“哈哈哈哈,还以为困住的人是清聊先生,没想到是花问斋呀!”
说着,她心情极好,一步一步朝着花清聊靠近,那得意的目光又随意地扫视着抽泣的南枝,她说:“虽是阴差阳错,但效果可比困住你有意思得多了。”
南枝埋着头,不敢对视君璃的双眼,她知道君璃的意思,是在笑她和问斋师父动了情。
她也明白,倘若被困住的是清聊师父,肯定不会发生那些事,清聊师父很早就表明了心迹,他是不会喜欢上南枝的。
况且清聊师父的一直都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也知道什么可为,什么不可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