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不瑜从中听出其中意味,问:“你想说什么?”
林子舟柔声道:“你知道的。”
“我朋友的性子过于平淡,后来才会让人变本加厉地对待他。我想与你说,这名声确实可以淡泊,但该不该忍让,则需另论。如若是你还算适应这夸张名声,为得自在,不去争辩,当这些传闻愈演愈烈时,你若是再忍气吞声,适得其反”林子舟道,“沈不瑜,我知你非他人所说的性子,像你这样的姑娘,也应当被更多人喜爱,而非到处受人非议,落得如此名声。”
“你在担忧我?”沈不瑜笑道,“还特意编了个故事来给我当典例说教。”
林子舟道:“你并不高兴。”
沈不瑜问:“若照你所说,我应当怎么做?”
林子舟又将那杯茶推至她的面前,沈不瑜只好端起饮尽,才听他继续道:“你想怎么做,无需拘束。”
林子舟又道:“而且这说书人,说的话皆不属实,只将世家之事摆在案台上供人笑话,哗众取宠……”
林子舟并不大声,也许先前两人说得较多,这一句话倒被周围人听清。
周围众人目光聚集在此桌,听着林子舟说话,安静片刻又哄堂大笑,还有几个笑着对林子舟道:“兄弟,听说书就听说书的,你管那么多干什么。”
“就是,听个书,这么较真。”
周围笑声让沈不瑜心上烦躁散去,她心觉好笑,这林子舟是哪来的人,这么关键时候如此好笑。
“停!”沈不瑜摇了摇头,笑着将林子舟的袖子拽了拽,道:“你可真是个老古董啊,我可多谢你为我名声多废话了几句。”
沈不瑜笑着解释道:“你可知何为说书,这书,本来就是话本里的故事,这先生将江湖传闻杂糅其中,虚实相接,七分真三分假,大家也都知道,可这源头还是来自于江湖传闻,你止不住众人的嘴,清者自清,莫要白费力气。”
沈不瑜是真没想到林子舟看似正经跟他说着话,还讲上了朋友的故事来给她缓解心情,这种变相安慰的话沈不瑜倒是头一回听,也并非说从前无人安慰她,而是身边朋友早已将江湖上的传闻当做虚无,若是听上几句还会打趣自己一番。而眼前这位老古董,披着年轻人的相貌,内在里还是这样一位为她着想的实在人,沈不瑜心道:“难得,难得我沈不瑜身边还有这般老实人。”
林子舟脸色微微一怔,到底吃了沉睡多年的亏,没想到这说书座下的看客抱着这样的心思,这样一来,倒是显得他过于认真。
沈不瑜笑着拍了拍他肩膀,见他不说话,这模样看起来有些委屈,她轻声道:“没事啦,多谢你为我解释。”沈不瑜收回笑容,嘴角微微一抿,目光温柔,“为我讲理的,你是第一人,多谢你。”
“不过啊,现世有现世的规矩,你多年未入世,性子又温和,虽然这说书多少是传闻,但传着传着变成真的也是常见,世人的恶意,其实有时候并没有想象的那般重。”沈不瑜说完,好奇问:“林子舟,假若今天是你被摆上来说,你会怎么做?”
林子舟停顿一会,回道:“我不会为难,也并不在意。可我们处境不同,女子的名声,所受恶意往往比男子更深,沈不瑜,你看得开,不代表可以不重视。”
沈不瑜眉眼笑开道:“既然你不在意,那便知我心境,于我眼里,男子与女子又有何区别。”
林子舟不说话。
沈不瑜将茶杯中的茶水饮尽,又为他添上一杯醇酒,道:“试试这酒,你喝完这杯,我们就该走了。”
林子舟一杯饮尽,沈不瑜笑着将他拉起。店小二过来结账,沈不瑜将厚厚的一袋金子扔在桌上,那店小二赶忙道:“客官,用不着这么多,这一壶酒再贵也就几两钱,您这给太多了。”
林子舟眼神一转,看向沈不瑜。
沈不瑜轻笑一声,道:“不错,这剩下的金子,就当是我沈不瑜请这诸位看客的一点茶水钱。”她声音不大,但恰好周围寂静,众人看过来,眼底惊讶。沈不瑜看向那台上的说书的书生,面不改色道:“今儿这书,我听得在兴,但下次劳烦诸位讲故事,改改台本,我沈不瑜可不是没人要。”
沈不瑜将林子舟拉过来,宣告道:“我已觅得良婿,不好听的话少说点,我这夫君可听不得。”
话音刚落,不顾满堂惊愕,带着林子舟就往外走。
第 10 章
沈不瑜走在前头走得潇洒,而走在后面的林子舟在离开之际,右手轻微变化,一个繁复又古老的纹痕从他手中脱手而出,大气且深奥,又带着隐隐的威压。那纹痕一脱手,便窜进酒楼,在中央案台之上,高高悬浮,纹痕一闪,瞬间消散。
沈不瑜似乎感到了什么波动,微微回头一看,只见林子舟上前来,道:“走吧。”
沈不瑜蹙眉看向那酒楼,道:“我方才感觉到灵压波动……”
林子舟将施法的手置于身后,轻笑道:“话多者,小惩一番,不足为奇。”
沈不瑜闻言,目光越过他,看向他身后的酒楼,突然扑哧笑出声。
几日后,自西蜀锦华一地传出一骇人消息,那开阳城沈家沈魔头在锦华酒楼听台上说书,这说书恰好不好,讲的就是沈魔头的传闻,这沈魔头听完非但没有当场发作,反而请了全酒楼的看客喝了酒水。
当日满座惊骇,楼中看客在沈不瑜注视下瑟缩闷声不敢作为,直到魔头走后,才劫后重生般聚众谈论。酒楼的掌柜拿了沈不瑜的金子,不敢收他人钱财,听笑话的众人只好硬生生承了这沈不瑜的情,喝了她请的酒水。
不过,据说喝完酒水,那些楼中看客,在茅厕足足待了三日,方得解脱。
于是江湖上传,沈魔头请酒,霉运当头。
当然,这是后话。
锦华镇外,在飞鸢身侧等候许久的车夫,终于看到远方走来的两人。天色已黑,车夫提着灯笼,往前走了几步。见着了沈少主嘴角带笑与身边人说着话,这让往前走的车夫硬生生止住了脚,一股凉气由背而生,他看到沈少主身旁的那个男人,嘴角微动说着什么,面色温和,举止淡定。沈少主与他有说有笑地往这边走来,车夫僵硬着身子不敢往前走,见鬼了,这沈少主还能笑得这么开心?
待走到前头时,两人便不再说话。沈少主又恢复以往那副模样,她与车夫微微点头,才跟那男人一起上车。车夫恰好借着光看了那男人的长相,此先来的时候他没注意看,这一看才发现这男人气势与着装像是成年男子,而面孔温和,隐约里还透着少年的稚嫩。
完了,少主还吃上嫩草了!
回到别庄时天色已经大晚,月上梢头,晚风徐徐。
管事站在别庄门口,看着天上的飞鸢缓缓下落。车夫拉了缰绳,掀开车帘,里头的两人借着长蹬走下来。管事匆匆忙忙地跑过去,在那两位的前头停下,急声道:“少主,您可回来了。”
沈不瑜闻言微微蹙眉,与林子舟相看一眼,再问管事:“怎么了?”
管事擦了擦额间细汗,道:“庄上来了客人,是来找您的。”
“客人?”沈不瑜想不到会有谁跑来别庄找她,要说这消息传到她父亲那里还有些时日,那便不是主家来的人,她问道:“是何人。”
管事道:“这……来的是陈家陈三思小姐,陈小姐听闻您在此处,特意过来拜访。”
林子舟一听,陈三思?花名在外的神棍陈大小姐?
沈不瑜一听,微微闭眼又蹙眉睁开。她头都大了,表妹陈三思,她不好好在花州待着,怎么跑到这大老远的云岭别庄来了。沈不瑜瞥了一眼林子舟,后者疑惑地看向她,沈不瑜深吸一气,这陈三思眼尖,若是她见着了林子舟,必定会深究其中缘由,紧抓不放,没被她套出话最好,要是一不小心露馅,岂不是前功尽弃?
更何况,林子舟的存在在别庄已不是秘密,她也无法将其藏起来。只能硬着头皮带着林子舟去见人。
还没见着父亲,就要见这位祖宗,可不大妙。
沈不瑜敛去眼中焦躁,与管事道:“请陈小姐去主厅,我稍后过去。”又侧头与林子舟道:“走吧。”
管事赶忙应是,领着口令匆匆往别庄内走。
两人走回小院,刚一进院门,沈不瑜就拉着林子舟快步走到屋里,将门关上,郑重道:“事情有些不妙。”
林子舟见小姑娘面色凝重,问道:“陈三思陈小姐,可是此先你说的那位极能套话的医修姑娘?”
沈不瑜应了一声,手中微变,紫光微起,她从虚空之中拿出手掌大小的傀儡娃娃,将其置于手上,又咬破另一只手的手指,沾着血在傀儡上头画了个隐晦符文。待符文画完,那符文迅猛地印入傀儡娃娃的额间,没入其中,紧接着,一股与沈不瑜本身相似的气息从傀儡娃娃体内散发出来。
沈不瑜将傀儡娃娃递给林子舟,道:“陈三思虽是医修,但修为不及我,这傀儡上有我一滴血,能粗略伪装你身上气息,假不了其他,只能凑活着用,并非长久之计。好在来的是她,我这傀儡手段她不熟悉,能瞒得住。”
傀儡娃娃散发着灵息,在沈不瑜手里就像活物一样。
林子舟接过傀儡娃娃,将其放在袖中,又见沈不瑜蹙眉打量着自己。
林子舟微微一顿,正欲问些什么。
小姑娘皱着眉头走过来,替他理了理衣服,道:“陈三思问你话时,你不要多讲,我来说。”她微微低头时,发丝微垂两边,不见那凛冽眉眼,显得乖巧温顺了些。
林子舟微微一怔,小姑娘抬头,一脸凝重地看着他,嘱咐问道:“知道吗?”
林子舟无奈道:“我尽量。”
沈不瑜轻叹一声,拍了拍他肩膀,道:“尽量可不行,要是能过我表妹这关,遇到我父亲,我们自然能多些底气。这陈三思这时候上门,因何来这别庄我不大清楚,但她如果在这别庄待过一段时间,说不定在其他人口中听过你。林子舟,这可不比在下人面前糊弄,陈三思是心思巧妙的人,不下点功夫,从她手中过关,可不简单。”
小姑娘面色凝重说着话,把这事看得十分严重。林子舟心想,此先在酒楼听自己的传闻时,她最多也就烦躁了些,也没把事情看得很重。可眼下不过是表妹上门拜访,她却如临大敌,甚至拉他到院里来,细细嘱咐。
可见,她是真的紧张。
林子舟道:“陈三思若真如你所说的那般,过了她这一关,不仅少了许多麻烦事,说不定会多帮你掩饰一番。”
沈不瑜重重点头,道:“你说得对,要真过了才行。你可有过经验,就比如,彼此心悦的男女,他们是如何相处的?”
林子舟一愣,“大致是亲昵一些?”
沈不瑜细想一会,也琢磨不出所以,她细想了以前身边姑娘的表现,才恍然,她对男子的大多印象,多自表妹口中听来。
那她这岂不是班门弄斧?
林子舟见沈不瑜神色紧张,便道:“如今还未见到陈姑娘,不如等见到时,再做定论。”
沈不瑜也知未雨绸缪解决不了眼下状况,可万一真被揭穿这层伪装,她岂不是只能任由父亲安排?
沈不瑜道:“多听少说,我还是能勉强稳住她。”
林子舟觉得好笑,问:“你这模样,莫非她是洪水猛兽不成?”
沈不瑜道:“要真是洪水猛兽还好解决,这陈三思......”
沈不瑜话还未说完,只听见院内传来管事的声音,“陈小姐,您稍后一会,属下去禀明少主。”
门外传来熟悉的嗓音,沈不瑜心头一跳,只听见陈三思道:“不用了。”
管事赶忙拦住:“陈小姐,属下知您们姐妹情深,可少主刚刚外出归来,总要更衣沐浴一番,您要不主厅等等?”
沈不瑜眉头一跳,什么姐妹情深?
“不用了。”
沈不瑜赶忙将林子舟推至墙角,她伸手搭在林子舟的肩上,抓着外袍的往下扒。
林子舟反应过来,抓住她那肆意的手,惊问:“做什么?”
沈不瑜着急道:“脱衣!”
陈三思不顾管事阻拦,推开了门。管事眼看拦不住,着急跳脚,又不得不跟着陈小姐往里走。
入门不远,是一绣着山河的坐屏,屏上挂着几件散衣。沈不瑜的院子没她准许,这沈家别庄的下人不敢进,这屋内浴桶还未来得及撤下。
陈三思注意到那屏风上挂着的衣衫,不是女子衣饰,也非沈不瑜常衣,显然是他人衣物。陈三思眼前一亮,这别庄下人所说不假,她这表姐果然瞒着众人,在别庄藏着个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