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忍手插兜里，走在前面，红色的羽绒服，帽子上面一圈绒毛也是红色的，彩灯照在上面，反着绚烂的光。
她垂了垂睫羽，沉吟片刻，似在斟酌措辞。
半晌，沈悭离听见她轻软的嗓音传来，她语速慢，说出这些话，对她而言，似乎有些艰难，“你是不是挺讨厌我的啊，或者说嫌弃我，还是……烦我啊？”
沈悭离闻言，瞳孔微缩，声线低沉了几分，垂在身侧的两手不自觉攥紧，“没有，我不是……”
“别骗人了。”念忍打断他，“我又不是傻子，也不想再装傻子，我感觉得出来，每次你和莹姐她们聊天，只要我加入，你就会默默退出，每次我给你东西吃你都拒绝，但是别人给你你却会欣然接受，你总是对别人都很随和，特好说话，就对我板着脸，你几乎没对我笑过你知道吗，我总在想，要不是咱俩从小一起长大，又是邻居，你是不是早就懒得理我了。”
念忍说着，鼻头有些酸，她眼睛往上看，止住泪意，“我总是在骗我自己，跟自己说，你不是故意的，但次数多了，我就骗不了自己了，我能够清楚地感觉到，你就是在抗拒我，排斥我。”她下定结论，肯笃的语气，“沈悭离，你讨厌我。”
念忍看上去一贯大大咧咧没心没肺的，其实在喜欢的人面前她心思比谁都要敏感脆弱，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容易放大这个人的任何举动，一点点小小的示好就会猜测这人是不是也喜欢自己，他对自己皱一下下眉或者稍微露出一点点嫌弃的表情念忍都需要疯狂地拼命地暗示自己，这一定不是讨厌我，心里却还是抑不住难过，这么久以前，念忍一直都想在玻璃渣子里抠点甜头，太难了，到最后，这场独角戏她进行不下去了。
念忍不想再做无端的揣测，太累了，这样被一个人牵动着所有的情绪，问清楚了，她才能真正放下，释然。
沈悭离静静听她说完，表情从一开始的失措逐渐变成冷寂，眼底没什么波澜，他低声，陈述事实般，声线平直，“我没讨厌你。”
念忍眨眨眼，望向沈悭离，眼珠子水洗过一般，清亮透澈，笼着他的身影，“那你为什么这么对我，我做错了什么吗，还是说，因为我喜欢你，我死缠烂打，所以你烦我？”她直视他清澜的瞳眸，逼问：“说实话。”
沈悭离撇开头，躲避她的视线，这会儿，鹅卵石小径上只有他们两个人，月色被树干遮挡，彩光流转，夜晚幽深寂静，沈悭离张了张口，良久，吐出一个字：“……是。”
是觉得她有点烦，当面对她的时候，总是疲惫又厌倦，沈悭离没法否认。
念忍瞳孔晃动，插在兜里的手一瞬间攥紧了衣服。
即便她早已认清楚这个事实，但当下的情绪难免有些失控，她眼眶立刻就红了，下唇被咬在齿间，失了颜色。
沈悭离的目光落在她身上，眼里有担忧的情绪。
念忍艰难地扯了扯唇，背身率先往前走，声线压抑着颤抖，“好，我知道了，我以后不会再喜欢你了，更不会死缠烂打。”
沈悭离叹了口气，跟上她，“对不起。”
“你没什么对不起的，你只是不喜欢我而已，要怪也是怪我，都是我的错，我脸皮太厚，太自不量力。”沈悭离看不见她的表情，但能听出她声音里的决然，“说清楚就好了，之前我心里一直梗着这股劲儿，现在说清楚，我终于能彻底放下了。”
她突然停住脚，转身，笑得眉目灿然，眼底却分明还闪着水润的碎光，“沈悭离，对不起啊，一直以来，是我打扰了。”
沈悭离闭了闭眼，觉得心里有什么随着她的话，一起消失了。
那就，这样吧。
第12章
回到酒店，还不到十二点。
沈悭离站在房间门口，走廊上的灯光从他头顶洒下来，眉目间蒙了层昏昧的暗影，“晚安。”他说。
“等一下。”念忍叫住他，“有东西给你。”
说完，念忍进了房间，沈悭离没跟进去，他等在门口。
念忍很快出来，捧着一个黑色的长方形盒子，递给他，“生日礼物。”
沈悭离接过来，颠了颠，挺轻，“什么东西？”
“钢笔。”KAWECO CLASSIC的钢笔，下了念忍血本。
沈悭离低眸觑她，“不是说没钱，不送的吗？”
念忍哼笑一声，“哪一年少了你的。”
沈悭离闻言，喉头一噎，没能说出话来。
确实，每年生日，念忍都会给沈悭离准备礼物，精心挑选，每一样分量都不轻，可是自从念忍十三岁之后，沈悭离没再送过她任何礼物。
沈悭离习惯用钢笔写字，她前几年送过他一支，他一直用到现在，时间太久，都忘记那只钢笔是念忍送的了。
“谢谢。”沈悭离微微躬身，有点郑重其事。
念忍赶紧扶住他，“行了，你这样我以后可不敢再送你礼物了，回去吧。”她靠在门框上，拍拍嘴巴打了个哈欠，作势转身，“困了，我要睡觉了。”
“嗯。”他看着她，却没动。
念忍利落地关上门，隔绝他的视线。
回到房间，念忍的表情冷下来，显得有些阴郁。
她从包里翻出一个银色打火机，ZIPPO磨砂系列爱情款，本来要送给沈悭离的礼物其实是这个，她好几个月之前就买了的，后来觉得不适合，才换了钢笔。
拇指在机身上摩挲，上面刻了几行字，英文：
I will love you forever
Our love will last as long as our lives
片刻，念忍将打火机扔回包里，往后倒在床上，抬臂遮住眼睛。
***
寒假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感觉一眨眼就过完了。
开学前，沈悭离染上急性喉炎，没能及时到学校报到，一周后才回校。
那天下了雨，淅淅沥沥，等他到教室的时候才发现坐在他身后的人不是念忍，换成了李汀。
每学期要重新排座位，按成绩高低自己选，本来他们六人约好了还坐一起，班里其他人知道他们关系好，也不会跟他们抢。
“念忍呢？”沈悭离环视一圈，问。
赵锦程侧头，抬了抬下巴，沈悭离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教室右后方，念忍坐在厉奎前面，班级座位有规定，男生只能跟男生同桌，女主也只能和女生同桌，但是前后可以混搭。
沈悭离眉心蹙起，抹不开的沟壑，深褶叠川。
他收回视线，明明喉炎已经痊愈，突然觉得嗓眼还是有些灼痛感。
新学期按人头领课本，沈悭离没到，自然没书，上午的课程都是跟赵锦程或者周家俊合看一本书。
下午上完郑瑞的课，他注意到这个情况，呼唤念忍，“班长，你带沈悭离去领书。”说完，朝沈悭离勾勾手。
下课后班里人声嘈杂，念忍坐在靠后的位置，郑瑞喊了好几声她都没听见，最后还是被前面的同学告知，了解情况后，她小跑到讲台上。
此时，沈悭离也慢悠悠地紧随其后走上来。
郑瑞的视线在他俩之间转了一圈，最后落在念忍脸上，“班长，你带沈悭离去领书吧，外面下雨了，你们两个人如果拿不下的话再找几个人帮忙。”这学期还要提前领高三的课本，数量挺多。
沈悭离低眸，视线对上念忍，浅浅勾唇，“老师，不用叫人帮忙了，我和班长两个人去就行。”
他耸了耸肩膀，露出身后挎着的书包。
郑瑞了然，“那你们快去吧，小心地滑，注意安全。”
“嗯。”
念忍又迅速跑回座位上将自己的书包也清空，斜挎上肩头，然后从桌脚下拿起半干的折叠伞走过来，目光落在沈悭离脸上一瞬，很快移开，“走吧。”
沈悭离垂眸跟在她身后走出教室，厉奎远远地看他俩一眼，神情微凝。
同桌唤他，“厉奎，发什么呆？问你下节什么课呢。”
厉奎回神，“哦，没什么。”他抽出数学课本，看一眼抄在封皮内页的课程表，答：“下节还是老班的课，语文。”
后勤部在崇文楼东边，需要穿越一片桃林，中间一条木栈廊道。正是桃花盛放的时节，春光懒困倚微风，粉白的桃树交错，深浅相映，桃夭灼华，花瓣绽得热烈，在雨中娇艳欲滴，摇曳芳菲。
穿过廊道，念忍站在檐下抖了抖雨伞，水珠溅了些到沈悭离身上，他挑眉盯着她看，她低着头，他只能看见她滚圆的脑袋，乌黑柔软的发顶上一个小小的旋。
沈悭离抿了抿唇，沉默地伸手拽掉了她绑着马尾的草莓发圈，揉乱她梳得齐整的发。
念忍抬头瞪她，眸光温软，没什么威慑力。
沈悭离眨了下眼，迈步上鹅卵石小路，雨丝瞬间沾染发梢。
念忍撑开伞跟上去，需要用力举臂才能够得着他。
一个寒假而已，他个子又蹿高不少，成长速度惊人。
走出几步，沈悭离顿足，接过她手里的雨伞，却几乎全部遮在她头顶，他自己淋在雨中，似乎职责只是为她撑伞。
***
傍晚时分，雨停了，路面湿润。
念忍跟李汀一起去食堂吃饭。
自从上一次李汀立下豪言壮志，她就真没再剪过头发，现在已经快齐肩了。
云锦高中的伙食不太好，虽然没到难以下咽的程度，但也仅仅是填饱肚子，美味是不可能的，遇到全是芹菜的时候，念忍宁愿不吃。
很多住校生是不去食堂的，小卖部买桶泡面，加根火腿加个卤蛋，端回宿舍吃，省事方便。
即使这样，食堂里的人仍旧很多，每个窗口前都排着很长的队伍。
两人缀在队尾，身后很快又接上许多人。
就快轮到两人，旁边突然来了三五个男生，大摇大摆的，直接走到窗口插队，两边队伍排了几十个人，全都眼巴巴看着，竟然没一个敢出声阻止，阿姨也不管他们是否插队，只顾埋头打饭。
李汀忍了半天，那群人毫无羞耻之意，还慢悠悠的，有说有笑，她实在看不下去，脸都憋红了，气势汹汹冲到领头的那个男生跟前，破口大骂：“你们特么没素质的一群撒比，没看见大家排了半天队嘛，凭什么插队啊我&%#@&%……”
那男生被李汀一通脏话喷了满脸，脸黑得厉害，伸手想要打她，念忍眼疾手快地拉了李汀一把，才让那男生扑了个空。
他身后的人也都逼上前，厚颜道：“老子特么爱插就插，有本事你也插队，没本事闭嘴。”他上下打量李汀一眼，“个男人婆在这儿叨逼叨什么，你看这么多人谁多管闲事了，打死你信不信。”
说着还指指两边看热闹的几十人，目光警告。
李汀朝那些人看过去，队伍里男生也不少，在接触到她目光时却不约而同全都转开了视线，无动于衷。
这几个插队的男生看起来都不好惹，吊儿郎当的，一身名牌，纨绔子弟派头。大家都是些老实人家的孩子，不敢惹事，或者是习惯了逆来顺受，觉得忍忍就好了，不愿意浪费时间和精力牵扯到这种无意义的事情中。
李汀气得呼吸急喘，瞪了他们一眼，拉起念忍就走，离开之前出其不意地狠狠踹了那几个中站在最后面的男生一脚，然后拽着念忍就跑，飞毛腿似的。
还能听见他们在后面大声骂，“艹你大爷啊！”
李汀的心情这才好了点儿，两人跑出食堂，边喘气边笑。
食堂外面是一个大上坡，两人刚走上去，就听见身后有人在叫她们，不太熟悉的女声。
“念忍，李汀。”
转过身去，才发现是班里的文艺委员，也是班花，吴雅婷。
她来到念忍身侧，挽住她的手臂。
“我刚看见你俩进食堂了，买个面包的功夫，你们这么快就吃完饭啦。”
念忍其实跟她并不怎么熟，也就因为同在班委队伍里，接触稍微多了点，此时被她挽着胳膊，浑身都不自在，半边身子好像都是僵硬的。
她含糊道：“……呃，没什么好吃的。”
“食堂里的中午饭确实都挺难吃的。”
“呵呵。”
气氛尴尬，但吴雅婷好像还察觉不到，手臂收得更紧了些，念忍朝李汀使眼色——救救我啊，同志。
李汀眨眨眼，你待我想想办法。
突然，一股清冽的烟草味袭来，念忍的脖子被人从后面揽住，往外拖，身体撞上一具坚硬的胸膛，熟悉的气息。
她手臂自然而然地卸了力，从吴雅婷胳膊里滑出来，仰头看向来人。
沈悭离揽住她脖子的手落到肩头，绕过吴雅婷带着她往前走。
半搂着她，姿态随意，口吻自然，“吃饭没？”
“……没。”
“哦，猜猜我这里是什么？”
他手里拿着两个精致的黑色包装盒，举起来，看不出里面是什么。
“什么啊？”
“鲜虾寿司和炸鸡饭。”
鲜虾寿司是念忍的最爱。
闻言，她眼睛立马放光，“加肉松的吗？”
沈悭离低眸看她，笑声散在风中，“对。”
念忍一副“兄弟，你很上道”的眼神，“哪儿弄来的啊？”
“篮球场那边，外面有人偷偷递进来。”
“啧啧，聪明。”
沈悭离手臂压在念忍肩上越走越快，她挣了下，回身，“欸，慢点，李汀还在后面呢。”
“啧。”沈悭离一手掌在她脑后，将她的头扭正，“人多，看着点路。”
吴雅婷望着他们俩的背影，偏头问李汀：“沈悭离不是挺烦念忍的吗？”
她这话带着股酸味，或许自己都察觉不到。
李汀心里嫌弃，表面敷衍道：“哈哈，是吧。”睫羽半垂，遮住了眼底复杂的情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