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她重新站起来的时候，面前已经没有了沈悭离的身影。
他进教室了，走得毫不留情。
念忍没奈何地叹口气，转身离开。
右手攥进衣兜里，手背一片淤红。
***
一月底，期末考试结束之后，一部分家住市区的学生被留下来打扫卫生。
包括念忍和沈悭离。
厉奎放寒假要去爷爷家，在卸港，虽然是云锦市下辖的一个镇，但因为临近港口，经济发达，其实算得上的一座小城市。
两人可能要很长一段时间见不到面，厉奎依依不舍，不想走。
念忍：“行了，你赶紧回家吧，到了之后发微信告诉我一声。”
“嗯，那我走了。”
“好。”
“不抱一抱吗？”
窗外来来往往都是人，教室里也有好多人还没走。
念忍瞋他一眼，厉奎笑笑，“行，开学回来再抱。”
他飞快地俯身，在念忍脸颊落下一吻，等她反应过来，他已经转身，挥挥手，只留下一个背影，“拜拜咯，别太想我啊。”
念忍摇摇头，低笑着回眸，一转身，却发现沈悭离正冷着脸站在她身后。
“干嘛啊，吓我一跳。”念忍拍拍胸脯。
沈悭离没说话，将浸过水的抹布扔到念忍桌上，湿漉漉的，溅了她一身。
念忍：“……！”
念忍搬着凳子到走廊，站在上面擦窗户。
她的身高加上凳子，还是够不到最上面。
沈悭离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踢一脚凳子，“起开，我来。”
念忍撇撇嘴，从凳子上跳下来，将抹布扔向沈悭离，没敢往他脸上招呼，但是蹭到了下巴，他脸色顿时黑如锅底。
念忍扯扯唇，冷哼一声，扭头就走，马尾辫高高扬起。
沈悭离瞅着她的背影，眼里含了几分笑意。
打扫完教室，天都黑了，校道两旁路灯次第亮起。
念忍和沈悭家住得最近，也是最后离开教室的。
偌大的校园空旷冷清，已经不剩几个人。
今天放学早，没有晚自习，所以他们自己回家，大人不来接。
每到放假，校门口就支起很多小吃摊，几乎一步一个，有些等车的学生还滞留在此，人头攒动，香气萦绕。
念忍迈不动步子了，她仰头望向沈悭离，“我想吃面筋。”
沈悭离冷漠脸，“想吃就吃。”
她眨眨眼，“我没带钱。”
沈悭离似是勾了下唇，道：“求我。”
念忍从善如流，“求你，哥！”
沈悭离：“……买吧。”
这家面筋是烤好之后把签子褪下来，撒上一层芝麻，再用面皮包裹，而且价钱跟普通面筋一样，味道好，又实惠，很受欢迎。
俩人站在冷风中足足等了半小时才买到。
念忍一口气买了二十根。
沈悭离：“你晚上还吃饭吗？”
“次啊——”她嘴里包裹着面筋，吐词含糊，分一根给他，“你次不次？”
她攥着一大把，只愿意分给他一根，还是用的他的钱。
沈悭离目露嫌弃，矜持地拒绝，“谢谢，不次。”
念忍：“……”
“你下周生日，想要什么礼物啊。”
沈悭离挑眉，“我还以为你忘记我的生日了。”
“怎么会，我们不还是朋友嘛。”
念忍说得漫不经心，唇边勾着笑，眼底却晦暗不明。
沈悭离沉默，好半天，才开口：“我没什么喜欢的，你不用费心。”
念忍闻言，干脆道：“唔，那就算啦。”她踮脚，拍拍沈悭离的肩膀，手上还沾着油垢，“正好我最近缺钱，你想要，我也买不起。”
沈悭离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绝交吧。”
念忍：“好。”
沈悭离：“……”
***
沈悭离生日那天正好是小年。
沈傲和方珂在雪枫庄园订了生日宴，雪枫庄园在云锦市郊外的安原山上，旁边是安原水库，四面环湖，山上还有温泉。
他们跟雪枫庄园的老板是朋友。
沈悭离来敲门的时候，念忍正在床上酣睡。
敲了几次门，给念忍打电话也没回应之后，沈悭离找方珂要了念家的钥匙，直接开门进去。
此时念忍还在梦中，梦境凌乱而荒诞，她梦见自己去世了很多年的太爷爷不知怎么成了僵尸王，带领一群僵尸入侵了云锦市，梦里，她正躲在一所幼儿园的彩色滑梯下面，两个身穿黑西装的男僵尸就站在不远处，面孔苍白，眼珠凸出，大张着嘴巴口涎直滴，獠牙粗长锋利。念忍屏住了呼吸一动不敢动，却在无意间扭头时，正撞上一只僵尸的丑脸，他空洞的眼神盯着念忍，口水滴答落在她脸上，凉意沁人。
念忍吓得呼吸顿住，猛地睁开眼睛，大喝一声：“啊——！”
映入眼帘的却是沈悭离那张清隽白皙的正脸，因她突如其来的喊叫瞳孔微微收缩。
念忍尴尬地砸吧两下嘴，翻了个身，用被子罩住半张脸，瓮声瓮气，“你怎么在这儿？”
沈悭离揉了揉耳朵，差点没被她给喊聋，淡道：“都九点了，赶紧起床，等会儿还去雪枫庄园呢。”
“哦。”
“那我先出去了，你洗漱完过来吃饭。”
“嗯。”
沈悭离看一眼她毛茸茸的脑袋，勾了下唇，转身离开。
赵越和念淅川一大早就去了研究所，没办法参加沈悭离的生日宴，不过在微信上提前跟沈悭离说了生日快乐，还给他发了红包。
念忍今天穿了一身红，毛衣羽绒服裤子都是大红色，连背包也是红色，远看像一颗火球，特别惹眼。
雪枫庄园里面都是仿古建筑，精致的小木屋临湖而建，庄园中央密布参天的大树，树干粗壮笔直，树与树之间悬挂着吊篮。
临近中午，沈家的亲戚陆续赶到，他们对念忍并不陌生。
“小年儿又长高了。”
“越长越漂亮了。”
每年见面都是这些客套话，念忍礼貌地保持微笑，不搭腔。
吃过午饭，大人们要打牌，沈悭离的小姨把她家四岁的儿子辰辰交给沈悭离和念忍照顾。
辰辰要睡午觉，念忍也有点犯困，沈悭离带着他俩去庄园的酒店开房间，他左手提着还没吃完的蛋糕，右手牵着辰辰，而辰辰的另一只手牵着念忍，三个人身后都背着包，一黑一红一粉色的小猪佩奇。
到了酒店，沈悭离本想让辰辰跟他睡一屋，结果辰辰抱着念忍的大腿不撒手。
“我要跟姐姐睡一起。”
念忍笑着摸摸他的脑袋，对沈悭离说：“那就我带着他吧。”
沈悭离只好点头，将蛋糕递给念忍，“我在你们隔壁房间，有什么事叫我。”
“嗯。”
沈悭离没什么睡意，眯了半个小时，坐起来靠在床头打游戏。
打了一两个小时，到下午快四点的时候，手机响起来，念忍来电。
沈悭离接起来，“怎么了？”
“你快过来。”
隔壁房门开着，沈悭离走进去的时候，辰辰正趴在床上哭，念忍坐在旁边安慰他，但是没什么效果，他依旧哭得撕心裂肺，眼泪洇湿了床单。
看到沈悭离，念忍仿佛见到救命稻草似的，眼睛一亮，站起来凑到他耳边，还顾着小家伙的自尊心，小声道：“尿裤子了。”
她踮着脚，气息喷洒在沈悭离耳畔，距离很近，他能闻到她身上特有的那股奶味，沈悭离觉得有点痒，还有点别扭，他歪了歪头，不着痕迹往旁边走出几步。
第11章
念忍没察觉什么，继续道：“你赶紧去给他整理一下。”
沈悭离眉梢抬了抬，语气有些不可置信，“我给他弄！？”
念忍动作微滞，看向他，“当然，难不成我来吗？他可是男生，被我一个女生看光了不太好吧。”
沈悭离嘴角抽了抽，食指轻抵眉心，“……行吧。”
他把辰辰从床上抱起来，进了卫生间。
念忍伸头瞅了几眼，听见里面的动静，慢慢松了口气。
辰辰的棉裤都尿湿了，又没有可换的衣服，沈悭离给他冲了个简单的热水澡后就用浴巾裹着他将他抱了出来，房间里有两张床，他之前那张不能睡了，沈悭离将他放到另一张念忍的床上。
出来的时候念忍正盘腿坐在床上，怀里抱着蛋糕，一边吃一边看电视，是个综艺节目，她时不时乐得笑出声。
沈悭离把辰辰塞进被窝里，小家伙还在抽噎，鼻头都红了，看上去可怜兮兮的。
念忍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眼里含着笑，“我给前台打过电话了，他们等会儿会派人来收拾。”
说完，扭头，抱着蛋糕挪过来，喂辰辰吃。
沈悭离：“我给小姨打个电话。”
辰辰的裤子还扔在卫生间里，得给他找身新衣服。
山下有超市，辰辰爸爸去买了衣服过来。
房间已经被酒店的工作人员收拾过了，连床垫都换了。
“快开饭了，你们先下去吧，我给辰辰弄好就去。”
“嗯。”
两人一起下楼，念忍的手机响了。
她拿起来一看，是厉奎。
念忍：“喂。”
“在干嘛？”
“准备去吃饭。”
“我看班群里都在说今天是沈悭离生日，你现在是不是和他在一起？”
念忍没立刻答，闻言看了沈悭离一眼，本来两人并肩而行，念忍接起电话后他却不动声色地加快了步子，而她则放缓了速度，所以此时两人之间隔了不短的距离。
念忍无意识在地面上蹭了蹭鞋底，“嗯。”
手机那头，厉奎默了一瞬，却没再对这个话题多做探究。
“我想你了。”他说。
他声音很轻，刻意放低，略带磁性，念忍觉得耳朵微麻。
她脸颊染上红晕，“等我回去之后视频吧。”
“好。”
然后挂了电话，念忍抬头，见沈悭离已经走远了，便追上去。
吃饭时，方珂见沈悭离脸色不好，给他多夹了几块肉。
“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沈悭离容色浅淡，“没事，就是中午没睡好，现在有点儿没精神。”
刚才辰辰爸在席间讲了辰辰尿床的事情，方珂以为他是因为这个才没睡好，点点头，“那你今晚早点睡。”
“嗯。”
念忍坐在沈悭离斜对面，他目光不经意扫过，见她吃得正香，神态适意，一副无忧无虑的模样。
沈悭离皱了皱眉头，收回视线，心里竟然涌起一股子憋屈的情绪。
不对劲，他实在太不对劲了。
***
晚上，一行人去泡温泉，男汤女汤分开。
大人们聊天，念忍待不住，泡了十分钟就起来，她穿上浴衣来到休闲区，大厅里人很多，吃喝玩乐俱全，有台球室、网咖、KTV、自助餐厅和电影院。
浴衣是材质轻薄的短袖短裤，男女同款，分蓝色和粉色。
休闲区空间大，灯光昏暗，来来往往穿着相同的人看上去都差不多。
念忍用盘子装了些水果，来到看电视的地方，这里每台电视都是独立的，配套单人沙发床，人躺上去，电视机就悬在面前，很多人会在这里待上一整晚。
念忍随意挑了部武打电影看，戴上耳机，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
旁侧有阴影覆下，这里本就不太亮，那人站过来，念忍瞬间就觉得周围灰暗了一度，只有屏幕洒下变幻的光斑，微微点亮尺寸空间。
她皱了皱眉，下一秒，沙发扶手上被人放了瓶牛奶。
大厅里开了中央空调，温度偏高，而且刚泡过温泉，念忍身上皮肤还是滚烫的，她的手指无意触碰到瓶身，有些凉，但很舒爽。
念忍疑惑地抬眸，对上沈悭离澄湛的瞳眸。
冷玉般清皙的肤色，在暗中发光。
他太白了，几近透明，不似真人。
嘴唇却天生嫣红，长在他脸上，过于浓墨重彩了些。
视觉冲击却很强烈。
郎艳独绝，顾盼烨然。
念忍很快察觉到自己的失态，收回视线，昏暗的环境掩饰了她神情的不自然。
这么秀色可餐的一个人，饶是念忍面对他已经十几年，也没把握能时时刻刻保持平常心。
沈悭离没说什么，放下牛奶后，在念忍右边坐下，也打开电视看起节目来。
念忍缓了缓心绪，重新投入到电影中。
90分钟的电影，看完之后，念忍打了个哈欠。
“困了？要回去吗？”旁边突然传来朗润的嗓音。
念忍愣了下，这才记起沈悭离的存在。
“好。”她点头。
念忍套上裤子和羽绒服，两人在门口会合。
室内外温差大，念忍一出来，冷风迎面扑来，冻得她缩了缩脖子。
庄园里高大的树干上绕挂着彩灯，两人走在鹅卵石小径上，脚步声窸窣清脆。
念忍抬眸，斑斓映入眼底，有星星闪闪的光在浮动。
借着夜色，她鼓起勇气，“我有几个问题想问清楚，你能不能坦诚回答我？”
沈悭离脚步微顿，喉头梗了梗，心里有不好的预感，“……你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