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惟一僵,急急地开口:“哥我…”
何方摆了摆手:“让我自己安静一会儿,你先出去吧。”说完又扫了何惟一眼,“但愿父皇没事。”
何惟突然紧紧攥住了背在身后的手,他好半天才勉强挤出一个安慰的笑:“父皇会没事的。”
何方不知道何惟是什么时候离开的,他站了很久,转身看了眼身后匆匆而过的太监和忙碌的侍女,走进大殿的时候母后正独自落泪,何方走过去亲自倒了一杯已经凉透了的茶,想了想没有递给她:“母后,哭肿了眼睛父皇醒了怕是要心疼,还要怪我这个做儿臣的没有照顾好母亲。”
皇后摇了摇头:“我是怕他再…”到底是顾忌着周围有其他人在,说了一半的皇后猛地收住了哽咽,硬是挤出一丝笑,“是了,还是太子想得周到,本宫不能让皇上心疼,不哭了不哭了,女人就是没用,遇到针尖儿大的小事儿也总是要哭的。”说到最后平日里皇后的气势已经回来了,只剩下微红的眼眶能看出她刚才是真的伤心过。
何方离开皇上的寝殿时心情更加沉重,父皇中毒昏迷不醒,二弟下毒证据确凿被处死,三弟又野心勃勃在这中间想要坐收渔翁之利,朝堂之上风起云涌多方势力暗中争斗不休,内忧尤甚外患亦然,浥国频频试探在两国交界处挑起小型冲突,虎视眈眈的野心十分明显…
就这样一路想着这些家事国事的不太平,不知不觉竟然走到了太子殿外的竹林深处,何方一撩衣袍随意地坐在地上,靠在一棵竹杆上低头苦笑,他怕是要真正地担起太子的责任了,哪怕他从来都无心做这个太子。
身后突然传来一阵箫声,是他最常吹的那首曲子,何方匆忙起身却被一个迎面而来的白色身影扑进了怀中,怀里的人紧紧揽着他的腰,语气里有说不出的担心:“何方,你不要难过,皇上毒我来想办法,我是妖啊,我有很多办法,了不起我去拦住勾魂使,我看谁敢在我手底下抢人!”
何方笑了笑:“旁的不说,你手里的玉箫快要把我的骨头戳碎了。”
白衣姑娘从他的怀里退了出来,拿箫抵住了他的喉咙,下巴一扬:“你身上二百零六块骨头哪一块是长在肚皮上的!”
何方大笑着把箫从她手里接过来:“家事也好,国事也罢,那都是我该担着的责任,没有道理推给你去担心,我自己没问题的。”顿了顿又说,“眼下还真有一件事要麻烦你,不知道你愿不愿意?”
白衣姑娘后退了一步,眼里闪过一丝狡黠:“不是说自己没问题么,就别麻烦我了。”
何方凑过去,在离她还有一指远的距离停了下来,带着点不正经的笑:“那有偿的麻烦一下行不行?左脸还是右脸,你要是愿意,嘴也可以。”
他曾经一心想要活得潇潇洒洒,宫里的大事小情都可以作耳旁风听过就罢,但真的看到父皇面无血色地躺在床上时,看到母后垂着头落泪又不得不摆出皇后的威严时,看到何惟眼底一闪而过的算计时,那些耳旁风都重新回到脑海里,原来也不是全然没去留心的,只是不想面对罢了。
自由太难,他不想拖着她下水,就让她继续无忧无虑地自由就好。
所以他不正经地笑着凑了过去,却看到白衣姑娘一扬眉毛,伸手把他的脸推了回来:“太子殿下想得也太美了,既要让我帮忙,又要来占我的便宜?”
说完突然凑过来在他的嘴上亲了一下:“如此,便宜我都占了,就没有不帮你的理由,说吧,想怎么麻烦我?”
何方顿了一下,抬手用拇指捻了一下自己的嘴唇,耳尖渐渐地红了,他失笑地用手里的玉箫轻轻敲了一下白衣姑娘的头:“姑娘家也不知道矜持点。”
白衣姑娘不以为意:“我没有直接把你抓走囚禁在某个荒无人烟的山洞里已经是很矜持了。”
终于被她逗笑了,何方真心地轻笑了一声:“多谢姑娘矜持!那可否麻烦姑娘把我偷出宫去?何方想去个地方。”
何方从前经常偷偷跑出宫去,他把宫中的侍卫巡查时刻摸得门儿清,又对宫中禁军的暗点了解的一清二楚,是以经常在深夜出宫,直到何惟无意间撞破他不在寝殿,又不小心被父皇知道了去,这才断了他出宫的捷径。
只是,现在想想,也或许并不是无意的,何方笑了笑,除了他这个得来毫不费功夫的太子,其他人似乎都比他有野心。
蛟蛟带着他转眼就到了宫外郊区的一处院子,门口的老者看到何方眼里迸发出一阵惊喜,何方紧忙托住他的手,阻止了他意欲跪拜的动作:“严老先生不必多礼,此番何方前来,怕是还要麻烦严老先生了。”
这处院子是何方私下里为严老建的,严老在这里收留穷人家抛弃的孩子和蹲在街边靠乞讨为生的流浪小童,这些孩子的一切吃穿用度都是何方暗中出钱。
那时何方年幼,只是偶然出宫在酒馆听到了严老对孤苦伶仃的孩子们的叹息和想要筹办这样一处地方的见解,年幼的何方对此深觉可敬,他当即把身上所有值钱的事物都留给了严老,约定每月月初都在酒馆相见。
那时候他只是想为孩子们做些事情,却没想到无心插柳柳成荫,现在这些孩子有的身处朝堂有的投身军队,有的从商经营有的私塾教学,倒是都可以一用了。
世人只知有位严老先生兼济穷苦孩子,是个隐世的大善人,却不知隐世之人身后更有隐世者,隐于朝堂做太子。
从严老那里出来白衣姑娘淡淡一笑:“何方,你想做皇帝吗?”
何方站在一片田地前,背对着她,半晌才低声回答:“我总要教好自己的弟弟,让他知道怎么做一个合格的帝王…”
何方在睡梦里皱了皱眉头,嘟囔了一句:“…让他知道所谓的最是无情帝王家,只是那些懦夫靠着不光彩的手段做了帝王却又不安心的自我安慰罢了。”
睡在一旁的蛟蛟突然睁开了眼睛,眸子是明亮的银红色,半晌,她伸手抚平了何方紧皱的眉头,淡淡地笑了一下:“何方,我回来了。”
第56章
“何方,我回来了。”
蛟蛟笑着对睡着的何方说了这么一句,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眼睛弯了弯重新倒回床里靠着何方拱进了他的怀里。
也许是已经习惯了,对这一切毫无察觉的何方紧了紧手臂,把蛟蛟揽得更紧了些,蛟蛟趴在他的胸口听着他的心跳,上次这样安静地听他的心跳是什么时候了?
是皇后急症去世的那天,蛟蛟急急去找判官要人,判官说皇后大限已到,身为凡人如果被妖强行续命下一世会不得善终,她把这些转告给何方交给他自己做决定。
何方当时身穿素服眉眼间有些疲惫却还要逞强地跟她戏言:“且不说我只是她一世的儿子不能为了一己私欲篡改她原有的命运,现在满朝文武都知道母后去了,她若突然从这石棺里坐起来,才真是害了她,怕是要被人说是妖女了。”
蛟蛟当时明白他不想让她担心的意图,只能陪他玩笑:“最大的妖女不就在你面前吗?”
何方眉眼间笑意淡淡:“嗯,除了格外美,没有其他缺点了。”说完又叹了口气,冲着她张开双臂,“姑娘,何方又有事相求了,让我抱抱你可好?”
蛟蛟当时被他紧紧拥在怀里,从来没有过那么漫长的拥抱,好像天地间的一切都不复存在了一般,只有她和何方,只有他们的呼吸声盘绕在蛟蛟的耳畔像是阵阵清风,只有何方的心跳扑通扑通地打着节奏,像是这世间最美的旋律。
蛟蛟就是在那个漫长的拥抱里做下的决定,大妖第一次有些不自信,她虽曾嚣张地用一条妖命为何方的魂魄做了印记,并在他小指上留下了一弯跟自己一样的新月,但那时说的话也只是随口一说,她并没有真的打算霸占他的生生世世。
但现在不同了,她有了打算,她不想某天蓦然回首,已经不知道过了多少世的何方家中有位娇妻,膝下又儿女成双,想想都觉得十分十分的不舒服,她的头埋在何方的怀里小声地开口:“何方,如果我想你永远永远记得我,你会答应吗?”
那时候何方感受到周围突如其来的晃动大概还不知道那是她第一次忐忑吧,蛟蛟闭着眼睛靠在何方怀里,回忆着他当时说出的那个简单的“会”字带给她的愉快,忽然感到身旁的人动了动,似乎快要醒了。
何方这一觉睡了很久,睁开眼睛的时候外面天已经黑了,他这么一动才感觉到怀里有人,抬手揉了揉蛟蛟的头发:“蛟蛟?”
怀里的人嗯了一声。
他在床头摸了半天没找到手机倒是扒拉出一块手表,拿过来眯着眼睛看了一眼,这都晚上九点多了?何方笑着问:“是你把我弄到床上来的吗?我记得我好像是趴在桌子上睡着了的。”
蛟蛟依然是嗯了一声没有说话。
基于这段时间蛟蛟都是沉默寡言的样子何方也没有多想,他动了动身子,肩膀有点僵:“我睡了一整个下午你也跟着睡了一整个下午吗?晚上咱俩也甭睡了,估计也睡不着了。”
蛟蛟支起身子,趴在床上偏着头,似笑非笑地看着何方:“不睡的话,做点什么好呢?”
蛟蛟这个表情再加上她眼底的笑意以及说出来的话都让何方失神了片刻,良久之后他啊了一声,然后从床上一骨碌坐了起来,对着蛟蛟惊喜地大喊:“蛟蛟!是你吗?你康复了!你好了是不是!”
蛟蛟慢吞吞地坐了起来,看着何方一副开心得不得了的样子,她温柔地笑了,这就是被人惦记被人关心的感觉,真好呢,她点点头:“嗯,好了。”
何方哈哈大笑,突然一把抱住了蛟蛟:“太好了太好了,你担心死我了!鋈乐那个死和尚就只说你自己会好,我也不知道能做点什么,真是急死我了,我…”
蛟蛟勾了勾嘴角,从他的怀里退了出来:“急得连我的冰棍儿都吃吗?是上火么?”
“卧槽?”何方惊呆了,“不是,你还有点良心吗?我把你当祖宗一样供了这么多天,你就记得我吃了你一支还没有我拇指大的冰棍儿吗?我急得都起了个痘,我长这么大就从来没起过这玩意儿,青春期都没起过!”
何方说着把脸侧过去冲着蛟蛟扬了扬:“看见没?就这儿!今天早晨才下去,还有痘印呢。”
蛟蛟瞄了一眼,何方脸上靠近下巴的地方的确是多了个芝麻大小的淡红色印记,她笑了笑凑过去用嘴轻轻碰了一下何方的脸,在何方一脸震惊的表情下无辜地解释:“其他的我也记得啊,‘这种撩.拨人的话,还有你那些撩.拨人的动作,都等到你彻底恢复了之后再来吧’不是你说的吗?”
何方现在就想把自己的舌头咬掉,所以他当时为什么要嘴欠说这么一句啊,他脸红脖子粗地冲着蛟蛟大喊:“那我还跟你说让你别动不动就往我身边靠呢!你怎么不听!好了就回你自己屋里睡觉去别在我眼前晃悠了!”
看到蛟蛟笑着从他面前瞬间消失了何方才磨了磨牙,咬牙切齿地自言自语:“要不是我根正苗红坚持先走心后走肾你早就完蛋了!”
紧接着就听到身后传来蛟蛟淡淡声音:“先走心后走肾是什么?”
何方吓了一跳,猛地回过头看到蛟蛟正拿着个水杯靠在他身后的墙边喝水,他太阳穴突突地跳了两下忍住了即将脱口而出的脏话:“是你大半夜不要在男人的屋子里突然出现突然消失地秀自己刚恢复的技能的意思!”
不知道是下午睡得太多了还是被蛟蛟给气的,何方晚上又失眠了,幸好还有一堆工作等着他去做,把工作文件都处理的差不多了何方站起来抻了抻胳膊,想到自己的梦,他翻出本子把梦里发生的事情都记录了下来,何方用笔点着本子上“郊区严老穷困儿童救助”这一行字,突然想起自己好久没去郊区孤儿捐助了。
奶奶一直都很支持他做慈善一类的活动,他每年都会去一次郊区孤儿院,在那里陪孩子们做做游戏,也给他们带去一些吃的用的,最重要的是给孤儿院捐款,今年发生了不少事儿,这么一算已经比每年去捐赠的时间晚了一个月了。
何方拿起手机给许惟发了个信息:“明天上午不要安排会议,有也改到下午,陪我去一趟郊区孤儿院。”
按完发送键才惊觉现在已经是凌晨三点多了。
“好”
没想到的是许惟居然还秒回了?这都几点了?
何方又给他发了一条:“你怎么还没睡?你在做什么?”
许惟回得依然很简单:“看片”
何方一口气没上来咳了一声,他这儿刚用好几个小时的工作把因为蛟蛟那个蜻蜓点水的吻引起的各路有色废料忘掉,又被简单的“看片”两个字引出了一堆片段,他可太崩溃了,拿过手机噼里啪啦地打了一堆字给许惟发过去了。
手机第三次震动的时候许惟不得不停再次按下暂停,正看到《复仇者联盟4》的精彩时刻的许惟非常地无奈,不能理解自己的老板为什么非得在凌晨三点多跟他唠这种“你怎么还没睡你在做什么”的废话,点开新的信息一看:
“没想到你居然是这种人!!!你失去你的年终奖了,明天去郊区孤儿院正好把你年终奖捐了!”
许惟:“?”
对于何方要出去的事情蛟蛟也没有多问,只是早晨跟何方一起吃过早饭之后就换了衣服跟着他一起出门了,一直到两个人都坐进许惟的车子里,没睡好的何方才反应过来,蛟蛟不是已经好了为什么还要跟着他?
他偏过头看了眼跟他一起走在后排的闭着眼睛的蛟蛟,他用胳膊肘碰了碰蛟蛟,小声说:“哎,你知道我去哪吗你就跟着我?”
蛟蛟懒懒地睁开眼睛看了何方一眼,其实她并没有完全恢复好只不过已经脱离失智状态了,她现在只有半颗妖心,想要快点恢复就要离何方近一些,毕竟另外半颗妖心一直在何方身上。因而她没有多想理所当然地就跟出来了,这会儿何方突然这么问,她也就配合地应了一句:“去哪?”
何方咧着嘴笑得有点别有用心,他放慢了语速:“啊,我要去郊区孤儿院,就是建在郊区专门收留被抛弃的孩子的地方。”
果然他说完这话蛟蛟的眼睛完全睁开了,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然后沉默地把头转到了窗外没再说话。
何方虽然是故意想试试她会不会想到做过类似的事情的太子何方,但看到蛟蛟真的这种反映他还是心里一堵,干脆也闭上嘴不再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