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宦——江南梅萼
时间:2019-08-17 08:14:33

  长安被飞絮似的大雪迷得睁不开眼,这姿势委实太难受,她双手被绑在身后不能动弹,便试图用脚去够笼子四周的柱子。可这无底的笼子被吊起来后根本就固定不住,她重心偏移笼子便也跟着晃动,一晃她的脖子就被勒住,几次之后,她一边痛苦地咳嗽着一边放弃了自救,因为根本就没办法自救。
  寒风刺骨飞雪如棉的冬夜,她独自一人被不上不下地吊在外头,脚尖疼脖子疼,浑身因这酷刑折磨不停地冒着冷汗。
  她觉着,自己很可能熬不过今夜。
 
 
第379章 改变
  天牢里面,钟羡额上鼓起了一块红肿,表情怔怔地坐在冰冷的牢房一角不语。
  他在回想,在思考。
  为什么每次长安都能救他于千钧一发之际,而当她遇难时,他却不能回报以同样的善意?
  在这里,什么家世身份武力统统都不管用了,大家拼的不过就是一份心智和胆魄罢了。
  是他笨吗?不,他不笨。是他胆小吗?不,他根本就无所畏惧。
  那他为何做不到?因为他还秉持着他的品德与操守,宁折不屈,言必有信。
  可这有什么用?
  一死容易,可死了之后呢?他对不起对他委以重任的君主,对不起将他抚育长大的父母,更对不起与他生死与共,一心求生的长安。
  长安曾对他说,他所做的那一切,都是在成全他自己。他曾不愿承认,可落到这个境地,他还有什么资格和立场去否认?
  长安曾问他,敢不敢做不那么完美的自己?
  他想他现在可以给她答案了。他原本就不完美,但从今往后,他要努力做得完美一些。
  看着手中长安留给他的那枚青铜扳指,他自觉不能这样等到天亮,谁知道那些狱卒把长安带走是去做什么了?在这种地方,她的女子身份原本就很容易被发现,更别说万一被用刑……
  他站起身,走到牢房前面,捶着牢柱大叫:“来人!来人!”
  “少爷,您想做什么?”耿全等人觉着钟羡今晚有些反常,围过来有些担心地问。
  “我只是想见见赢烨,你们不必管我,自去休息吧。”钟羡低声道。
  “喊什么喊什么?大半夜的,老实睡觉!”狱卒出现在过道尽头,不耐烦地高声道。
  “我要见你们陛下,现在!”钟羡声音比他还高。
  “你以为你是谁啊?陛下那是你这个阶下之囚想见就见的?别说现在是半夜,就算是白天,你也别想见着……”
  狱卒话还没说完,钟羡猛然一头撞在牢柱上,发出“砰”的一声重响。
  耿全等人不意他突然来这一招,毫无防备之下惊叫:“少爷!”
  那狱卒也吓了一跳,忙疾步过来查看钟羡的状况。
  这次钟羡撞得比上次还狠,额上破了皮,血流半面,看着甚为可怖。他抹一把流到眼睑上的血,盯着狱卒道:“我若见不到他,今晚就死在这里,你报是不报?”
  那狱卒惊着了,这钟羡可是重犯,若是在这里出了事,上头怪罪下来,那还了得?他得赶紧回去将此事报知牢头。
  那牢头觉睡到一半被吵醒,正欲发怒,一听狱卒的来意,当即便也犯起难来,道:“范大人来吩咐过,除非陛下召见,否则不准为这些人求见陛下,这可如何是好?”
  那狱卒道:“大人,小的看那钟羡不似开玩笑,那砰的一下,血当时就溅了一脸,若让他再来一下,八成就真不成了。若他在牢中出了事,范大人是军师,且有亚父大人保着,陛下不会拿他怎样。您说,最后要承受陛下雷霆之怒的,会不会是咱们?”
  牢头悚然一惊如梦方醒,对狱卒道:“对,你说得没错,若真出了事,倒霉的必然是咱们了。快,快去禀报陛下,就说钟羡以死相逼定要求见陛下,说得越严重越好。”
  狱卒得令,一溜烟地跑了,谁知刚出天牢的大门,就与赢烨身边的內侍洪公公撞了个正着。那老太监被他一撞脚下一滑向后便倒。
  狱卒见状,顾不得自己也撞疼了,忙冲过去扶他。
  “走路不看道,你赶着去投胎呢!”洪公公虽说最后没摔着,却也吓了一大跳,扯着嗓子骂道。
  狱卒连连赔罪,见他怒气稍减,才一边扶着他往里走一边小声问道:“洪公公,这风急雪大深更半夜的,您来天牢做什么?”
  洪公公道:“做什么?拿件东西。那个小太监晏平,不对不对,长安,在哪个牢房?”
  狱卒道:“哦哟,洪公公您若是找他,他此刻可不在牢中。”
  “不在牢中?那在哪里?”洪公公回身看他。
  狱卒伸手指指外面,道:“小的们听亚父大人吩咐,将他吊在外头呢。”
  这会儿洪公公刚走到值班房,被里头火炉烤着浑身暖洋洋的甚是舒坦,实在不想这么快又去外头受冻,遂对那狱卒道:“陛下有样东西在他身上呢,你速去将他带来。”
  狱卒扑通跪下道:“洪公公,亚父大人说了没他吩咐不许擅自将人放下来,小的实在是不敢违令啊!”眼看洪公公又要骂人,狱卒又道:“恰那钟羡刚才以头撞柱说要见陛下,不然今晚就要死在这儿,小的正要去通禀陛下此事,要不您先在这儿稍候片刻,待小的去将两件事一道通禀了再来?”
  洪公公一听这情况,觉着其中有事,哪敢在这儿干等,遂道:“不用了,我跟你一道走。”
  两人出了天牢大门,狱卒一手提着灯笼一手扶着洪公公。
  洪公公问:“人吊哪儿呢?”
  “在那儿呢。”狱卒扶着他来到长安被吊着的地方。
  洪公公从他手里拿过灯笼凑过去照了照,见长安头发上覆着一层积雪,脸白得毫无人色,闭着眼挂在笼子上一动不动。
  “这是出了人命了。”洪公公喃喃道。
  “没死呢,你瞧,那脚尖还撑着地呢,估摸着只是晕过去了,晕过去了也好,少受罪。”狱卒道。
  “晕过去还知道用脚尖撑地?我瞧着这是冻直了。快走,若是人死了东西找不着,下个吊上去的就该轮到你们了。“洪公公催促道。
  两人当即深一脚浅一脚地赶到赢烨的寝殿前,赢烨在等扳指,还没睡,听两人将情况一说,他眉头一蹙,问:“亚父不是说交给他去审的么?怎会将人吊在外头?”
  狱卒战战兢兢道:“亚父大人没让审,直接就让小的们将那太监挂到外头去站笼了,还说没他吩咐不许放下来。”
  “去把人放下来,看看朕的扳指在不在他身上。”赢烨最终没对此事做评价,只吩咐洪公公道。
  洪公公领命,狱卒在一旁小声道:“陛下,那钟羡……”
  “把他带过来。”
  钟羡被带出牢房时,正好长安被人从外头抬进来。
  “好了好了,就放这儿,快,搜搜看,东西在不在他身上。”洪公公指挥着狱卒将长安放在过道里,道。
  狱卒刚要下手,“别碰他!”钟羡忽的一声大喝。
  洪公公与狱卒惊诧地转身向钟羡看去,钟羡将那枚扳指向洪公公掷去,道:“东西在这儿,别碰他。”
  洪公公慌忙接住了,一看果真是陛下的扳指,也就不与钟羡计较了,对那牢头道:“这人你们看着办吧,杂家先走了。”
  “哎,洪公公,看着办是怎么办呐?洪……”
  “把她救活,你们陛下待会儿就会传唤她。”牢头话说一半,钟羡便接着道。
  他低眸看着地上面色惨白不知死活的长安,只想让这一幕更鲜明淋漓地深刻在自己的脑海里,如此他才不会忘记,比起死亡,他更害怕的,其实是眼下这种无能为力。
  他再也不想在自己还活着的时候,在自己的至爱亲朋面临生死危难之际,发现自己无能为力。
  两刻之后,钟羡与洪公公到了赢烨的寝殿。
  洪公公将扳指呈上去,赢烨拿回了自己的扳指,心中躁郁之情稍微减了些,打量着额上破了块皮,胸前衣襟上还有血迹的钟羡,问:“你冒死求见朕,何事?”
  “丞相府曾有人带加了花生粉末在里面的栗子酥进宫献给你的皇后。”钟羡一句话就让赢烨变了脸色。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赢烨腾地站起身来,走到钟羡面前一把揪住他的衣襟,惊怒交加。
  “这句话,是长安让我转达给你的,你若想知道详情,你得亲自问她。”钟羡平静道。
  赢烨眸光变了几变,想起孟槐序的叮嘱,又松开手,怀疑道:“身份被揭穿了,所以又想耍新的花样不成?”
  “你若认为此事是我们能够编造出来的,便只当我未曾说过。反正长安一死,也再没人能向你说清此事了。”钟羡说完,面无表情回身就走。
  “站住!你为何以死相要挟,也要来对朕说此事?”赢烨问。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你的亚父居然就是大龑丞相赵枢的幕僚,得知这一点后,长安曾说,若是姓孟的想杀她灭口,那么栗子酥一事一定要告知于你。毕竟如果她不在了,再发生这样的事,可没人能再救你的皇后第二次。”钟羡背对他道。
  赢烨握着扳指的拳头紧紧攥起,默了一瞬之后,高声道:“来人,去把长安与亚父都带到朕面前来!”
 
 
第380章 御前争锋
  孟槐序比长安来得早。他看了眼站在一旁的钟羡,精神不济地对赢烨行礼道:“不知陛下因何夤夜召见?”
  “他说,赵枢府上曾有人带加了花生粉在里头的栗子酥进宫给陶夭。”赢烨盯着孟槐序。
  孟槐序闻言,眼皮子都没掀一下,道:“这种曾经联合起来欺瞒陛下之人的话,还可信么?”
  “亚父觉着不可信?”赢烨不答反问。
  孟槐序道:“自然不可信,原因有三。其一,丞相府送进宫的东西,又怎会轻易到皇后手中?若是慕容泓对皇后看管如此不严,我等早就可以乘隙救出皇后。其二,若是他们不知道皇后吃不得花生,皇后误食花生之后,他们便不该知道如何施救,而今,皇后想来已不在人世,又岂能再给陛下您写信?其三,若是他们一早就知道皇后吃不得花生,以慕容泓与赵枢的关系,布下此局来陷害赵枢也不足为奇。依老臣看,这两人不过是见脱身无望,又知老臣曾在赵枢府做过幕僚,遂作困兽之斗,试图以这些莫须有的事情来离间我们君臣而已。”
  赢烨闻言,再度将怀疑的目光投向钟羡。
  钟羡看着孟槐序,道:“若此事真的是莫须有,孟先生又何必一回来急着杀人灭口呢?”
  “我若真想杀人灭口,尔等岂能再有站在这里的机会?”孟槐序转过脸对赢烨道“长安老臣在盛京时便已久闻其名,其人能言善辩心智奸巧,若直接审问,必然费时费力事倍功半,所以老臣才命人先对他施以站笼之刑以削弱他的意志,让他知晓,在老臣这里,他没有丝毫机会卖弄他的心计。他吃了苦头,自然也就更容易吐露真言。”
  钟羡冷笑,道:“孟先生久病未愈兼之旅途劳顿,回来不及休息半夜受诏,换做一般人早已是神思恍惚心力交瘁。可此等情况之下,孟先生乍闻皇后之事,还能不假思索条分缕析地例举出一二三四来作为反驳。这般机巧智慧,长安在你面前也不过是小巫见大巫,班门弄斧罢了。你要收拾他,又何须借助酷刑呢?”
  孟槐序稍有些诧异地看了眼钟羡,在他印象中,钟羡不过是个稍有些迂腐的谦和有礼的富家子弟而已,初次照面时,他远没有今天这般面目狰狞咄咄逼人。
  考虑到他眼下的处境,孟槐序又释然了。毕竟做了这么久的阶下之囚,有些改变也不是不能被理解。
  他刚想接话,赢烨忽吩咐一旁的內侍:“给亚父看座。”
  赢烨不久之前将这殿内的东西都拆完了,內侍和侍卫们刚从别殿搬了些必要的家具过来,也好在搬了家具过来,所以此刻才能有座可看。
  孟槐序不是笨人,见赢烨赐座,便知他的意思是要他坐下来等。他没再反驳钟羡,谢恩之后便坐了下来,令身边伺候的仆从回去给他取药。
  又等了两刻,就在赢烨快要发怒的前夕,长安终是被带了过来。
  钟羡见她人恹恹的跪都跪不好,但终究还活着,心中不由大松一口气。
  “缘何这么久才来?!”赢烨怒问侍卫。
  侍卫忙跪下,惊吓道:“陛下息怒,天牢的人说这太监在外头吊了一两个时辰,人都被冻僵了,救了半天才救活,故而来得晚了,请陛下恕罪。”
  赢烨闻言,只得暂时忍下一口气,挥退侍卫,看着地上的长安问:“所以,你不是晏平,而是长安?”
  长安有气无力道:“是。”
  赢烨拳头握起,眼看又要一脚上来,长安却又接着道:“除了身份之外,还有一件事,奴才也欺瞒了陛下。”
  “还有一件事?你连身份都敢欺瞒于朕,你以为出自你口中之言,朕还会相信吗?”赢烨愤怒道。
  “您自然会相信,因为皇后还活着,您纵然暂时不信奴才,您亦可向她求证,最终,您还是会知道,奴才所言非虚。”长安道。
  “陛下,不要听她巧舌如簧,此人深知皇后是您唯一的软肋,所以句句不离皇后,其心可诛。”孟槐序一边咳嗽一边还不忘向赢烨进言。
  “既然亚父大人说奴才句句不离皇后,奴才自然也不能辜负了亚父大人的希望。陛下,您可知赵枢之子赵合曾买通宫中內侍,趁慕容泓在粹园举办赏花宴之时偷溜回宫,意图奸污皇后之事?”长安一开口就是一枚重磅炸弹。
  在此之前,再苦再难她都不曾将这些事情告诉赢烨,为的就是给自己留一张底牌,若是用不着,那证明一帆风顺自是最好,若是用得着了,也不至于让自己陷入完全无力自救的境地。
  赢烨一听就炸毛了,他上前一把掐住长安的脖子,将她拎得站起身来,一夜未眠的双眸血丝密布凶光毕露,咬牙切齿道:“你若敢再对朕有一字虚言,朕就活剐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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