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她第一次见识到一个男人在失去自己深爱的妻子时是什么模样。一个女人若能被一个男人这样深爱,会是什么感觉?嘉容和赢烨在一起的时候,是什么感觉?
她好想知道。
当殿中再无东西可劈时,赢烨拖着刀向墙角的长安走来。
长安拼命往墙角里缩,畏惧道:“陛下,您别冲动,奴才只是按您的吩咐将皇后娘娘的事情说给您听啊……”
赢烨并不想杀她,他一把揪住她的前襟将她拎起来,绷紧了腮帮子道:“就是磨痛了手都不舍得告诉我的她,如今却写信给我,说她手上生了冻疮,很疼,让我给她寄膏子。你告诉我,慕容泓到底给她营造了一座怎样的人间炼狱,才逼得她不得不这样来向我示弱求助?”
长安抬头,借着殿内灯光看清他脸的那一刹那,她呆了。
赢烨脸上有泪,这男人……他竟然哭了。就因为嘉容手上生了冻疮,这个骄狂铁血,仿佛是钢铁铸就一般的男人,居然哭了?!
长安觉得,她大概永远都忘不了此刻心中所感受到的那种陌生而巨大的震动,以及,那几乎是毫无来由莫名其妙的羡慕感觉。
“陛、陛下,奴才不知道啊。皇后娘娘不是第一年在大龑宫中过冬了,往年都不曾生过冻疮啊。”她结结巴巴道。
赢烨正要发怒,长安又急忙补充道:“但是陛下,奴才这阵子仔细想过了,奴才觉着,奴才大概知道慕容泓为何死活不肯将皇后还给您了。”
“为什么?”赢烨表情一松。
“因为他兄长在进攻盛京时死在了您手下的手里,而他自幼失怙,是他兄长将他一手带大,所以他将您视作杀父仇人,他曾放出过话,说要想皇后回来,除非您用自己的人头去换,可见,他扣住皇后,完全是为了私仇。”长安道。
“笑话!战争哪有不死人的?若照此说来,半个天下都与我有杀父之仇!若他是这般想法,他慕容氏当初又何必争霸天下?”赢烨既觉得不可思议,又异常愤怒道。
“不是的,陛下,您听奴才说,慕容泓兄长之死,大有蹊跷,很可能与大龑的丞相有关。这一点,慕容泓也已经察觉了,但苦于没有证据无法确认。此事有个关键人物叫做张俊九,此人曾在大龑丞相赵枢掌管过的东秦神羽营任职,后来可能去了您那边。您若能借助此人将慕容泓兄长之死推到赵枢身上去,哪怕是栽赃,只要事情做得圆满没有纰漏,就能被慕容泓采信。只要他与您之间少了兄长之死这根刺,皇后绝对能安安稳稳地回到您身边来。”长安循循善诱道。
“若朕配合,你能促成此事吗?”赢烨并没有质疑她,嘉容可能正因为他劫人的举动而在受罪这一事实已经将他推到了强弩之末,只要有任何一点改善这种情况的希望,他都会不遗余力地去抓住。
“奴才不敢担保,但奴才一定全力以赴。如您与皇后这样的有情人,世上难寻,奴才若能为您与皇后的团圆出一份力,那是奴才的荣幸。”长安眼神诚挚声音诚恳,就差挤两滴眼泪出来应景了。
赢烨放开她,将刀靠在墙上,从自己脖子上取下一枚被绳子串着的青铜扳指来,放到长安手中,道:“以前她在朕身边时,每天早上都会亲手为朕戴上这枚扳指。你替朕将这枚扳指交给她,告诉她,朕等着她回来再亲手为朕戴上。”
“陛下,奴才就这样回去是见不到皇后的……”
“朕会放钟羡与你一同离开。”赢烨侧过身去,略有些不甘心道。
“真、真的吗?”见他这么爽快答应放自己和钟羡走,长安一时还有些不敢置信。
“你在质疑朕?”赢烨怒而回头看她。
长安忙道:“不不,奴才只是担心您的臣下会阻拦奴才等人。”
“朕做下的决定,谁敢反对?来人!”他大声道。
一名內侍很快进来听候吩咐。
“传令御医,立刻送最好的治疗冻疮的膏子来。另外,传刘章平即刻来见朕。”
內侍答应着去了。
小半个时辰后,长安急匆匆回到了漱玉楼,钟羡正心事重重地坐在床上等她。见她回来,钟羡刚要说话,长安三两下将他的棉袄脱下来还给他,道:“什么都别说了,快,穿上衣服,先离开这里再说。”
“离开?”钟羡惊愕。
“对,什么问题都别问,趁他反悔前,我们赶紧走!”长安催促道。
钟羡依言极快地套上衣服,与长安一起由那位叫刘章平的将军领着到了宫门口,发现耿全他们已经在了,这才相信赢烨居然真的要放他们走。
“别磨蹭了,赶紧上马!”那刘章平大半夜收到命令送他们离开,本来就不甘心,天又冷,心情自是愈发恶劣,恶声恶气地催促道。
长安不会骑马,就与钟羡一骑。刘章平带着二十余名士兵,护送着钟羡他们离了宫门口策马往城门方向赶去。
雪还在下,寒风刮过肌肤就如刀割一般的疼,然而长安却觉得浑身发烫。
她终于赶在孟槐序回来之前带着钟羡逃离虎口了,只要进了兖州,就彻底安全了。她闯下的祸,她终于自己弥补了。想到这一点,一时之间,她居然有点想哭,却又觉得这样很傻,于是慌忙又忍住了眼中的泪意,只紧紧抱着钟羡的腰,虽然五脏六腑都被疾驰的马匹颠得上下震动,却还是希望这马能跑快一点,再快一点。
安然无恙地出了剑川城北门,长安正感慨过了第一关,前头却隐约传来士兵的声音:“刘将军,前面路上好像有马车。”
刘章平放缓马速,道:“过去看看。”
士兵得令疾驰而去,片刻即回,道:“刘将军,是亚父,亚父回来了。”
长安心中咯噔一声,忍不住四下观望,暗暗估算钟羡等人逃脱的几率有多大。
风急雪大,视物不清,钟羡等人手中又无兵器,逃脱的几率不大。
很快,那车队就与他们这队人马相遇了。
刘章平下马来到马车前行礼,朗声道:“亚父,您终于回来了,近来陛下可是一直很牵挂您。”
车内传来一阵咳嗽声,接着是老人低哑孱弱的声音问道:“刘将军,这天寒地冻的,你们半夜出城是为何事?”
刘章平有些愤愤不平,强抑着道:“是陛下让末将护送钟羡等人回兖州。”
“哦?是吗?听说钟羡身边还有个小太监,你把他领过来给我看看。”车里人道。
刘章平见亚父居然不反对陛下放走钟羡的决定,却要看什么小太监,心中十分不解,回身对身后士兵道:“去把那小太监押过来!”
钟羡见状不妙,将长安护在身后。
长安低声道:“别冲动,敌众我寡,别做无谓的牺牲。”她自己从钟羡身后走了出去,跟着那士兵来到马车前。
车门打开,车里那老头道:“灯,照脸。”
赶车的车夫忙将车上挂着的风灯取下来,照着长安的脸。
在车里人看清长安的同时,长安也看清了车里人。虽然那人形容枯槁,但绝对是孟槐序没错。
孟槐序看着长安,阴恻恻一笑,道:“安公公,久仰了。”
第378章 酷刑
范业得到赢烨放钟羡离开的消息,连夜冒雪赶到赢烨的寝殿苦劝不已。
赢烨不为所动,只道:“朕心意已决,尔无需再劝。”
范业正不知如何是好,內侍忽来报:“陛下,亚父大人回来了。”
本来背对着范业站在灯前的赢烨猛然回身,问:“在哪里?”
话音刚落孟槐序已被人搀扶着进得殿来,跟在他身后的傅崇上前向赢烨行礼道:“陛下,末将不辱使命,将亚父安全带回。”
那边孟槐序颤颤巍巍地摘下积着薄雪的风帽,看着赢烨道:“陛下,老臣回来得迟了。”说着,欲对赢烨行礼。
赢烨忙上前两步将他搀住,见他消瘦病弱形容枯槁,又惊又愕,道:“亚父,年余不见,何以病瘦至此?”
孟槐序摇摇头,道:“慕容泓为了瞒住长安的身份,在大龑发下海捕文书缉拿老臣,老臣能活着回来已是万幸。”
“保住长安的身份?亚父此言何意?”赢烨不解道。
“咳咳,咳!钟羡身边的那个小太监,不是什么大龑皇宫内籍籍无名的內侍晏平,他是长安,慕容泓的心腹亲信,也是杀死陶之的凶手。”孟槐序说到此处,又是一阵咳嗽。
赢烨瞪大了眼睛,问:“此言当真?”
孟槐序点头,见赢烨似欲叫人进来,又道:“陛下,老臣斗胆,已将这满口谎言欺君罔上的太监及钟羡一行人带回。陛下,若论揣摩人心因势利导,这太监乃是其中佼佼,所以才能成为慕容泓的心腹臂膀,您千万不要再上他的当。”
赢烨握拳,眼中喷火:“他竟敢欺骗朕!”
孟槐序道:“陛下请息怒,这太监既然是慕容泓的心腹,定然知道慕容泓不少秘辛,请陛下将他交给老臣,老臣让他将秘密吐干净了,再交由您发落。不知陛下意下如何?”
赢烨略有怀疑地看着他,道:“可是你的身子受得住么?”
孟槐序道:“此人奸诈,若换了旁人去审他,多半要被他糊弄过去。陛下请放心,老臣心里有数,若实在力不能支,断不会逞强。”
赢烨道:“那就依亚父所言。”
天牢内,长安心事重重地在角落里坐了一会儿,起身将钟羡叫到一旁,拿出赢烨给她的那枚扳指对他道:“钟羡,明天若是赢烨不召见你,你就以要还他扳指为名求见他,告诉他,丞相府曾有人托赵椿带加了花生粉的栗子酥进宫去给陶皇后,害得陶皇后差一点殒命。”
钟羡警觉,问:“你为何不亲自求见他?”
长安摇头,道:“如不出所料,那孟老头应该已经去赢烨那里说出我的真实身份了,且不会让我有机会再见赢烨的。我若想再见赢烨,除非是他召见。”
“你的意思是,那姓孟的会先对你下手?”钟羡忧虑道。
长安仰头看着他,道:“钟羡,别为我担心。事到如今,你应当也能看得出来,我的心愿是如果我们都能回去,那是最好,如果不能,那至少你得平安回去,如若不然,我便是死也不会瞑目。你不会让我死不瞑目的是不是?”
“我不会让你死。”钟羡道。
“今时不同往日,这个孟老头的阴险你是领教过的。他不是赢烨,在他面前,你与我同生共死的计谋未必会奏效。你若用你的命威胁他们不许杀我,他们用耿全等人的命威胁你放弃保我,你怎么办?你忍心他们那么多人为了救我一个人而死么?”长安问。
钟羡抬头看了看不远处因在牢中关了几个月也瘦得不成人形的耿全等人,痛苦地握起拳头。
“钟羡,虽说人这一生,差不多就是一个选择的过程。但在此事上,你不用选择。孟老头想对付我,那是因为我知道得太多,这是我与他的私人恩怨,与你无关。但耿全他们却是因为你才会被关在这里的,你有责任将他们带出去,让他们保住性命,回到自己的父母家人身边……”长安正说着呢,牢外走廊中传来一阵脚步声,很快的,两名狱卒到了牢前,打开牢门喝道:“长安出来!”
钟羡见果然有人来带长安走,顿时就急了,一把抓住长安的手,浑身僵硬道:“我做不到!”
长安猛然甩开他的手,怒道:“你做不到,指望谁来做?我吗?我为你做得还不够多?”不等钟羡反应,她转身便出了牢门。
“长安!”钟羡五内俱焚,追过去还想阻拦。
“老实点!”狱卒用手中的棍子指着他道。
耿全等人见状,纷纷围了上去。
那狱卒赶紧将牢门锁上,长安头也不回地跟着他们走了。
钟羡把着牢柱看着她的背影直到她消失不见,心脏如被狠狠拉扯一般地难受,忍不住重重一头撞在牢柱上。
“少爷!”耿全等人吓了一跳,忙过来扶他。
“我没事。”钟羡有些失神地沿着牢柱坐倒在地,顿了顿,伸手捂住了脸。
长安跟着那两名狱卒走到天牢门口,见那狱卒拿出绳子来欲把她的手捆到身后,她忙赔笑道:“两位大哥,何必这么麻烦呢?上面要问什么,我如实作答便是,保证竹筒倒豆子,绝不给您们添麻烦。”
其中一名狱卒一边捆着她的胳膊一边悠悠道:“你倒是个识相的,可是上面却没想拷问你。”
“那二位大哥这是作甚?”长安问。
“废什么话呢?待会儿不就知道了。”两人捆好了她,将她带出天牢。
外头还在下雪,夜正深,滴水成冰。
两人将她带到天牢大门右侧,那里放着个一人高的笼子,笼子上有铁链,挂在一旁一根高高的杆子上。两人将长安推进去,笼子下面没有底,上面有个枷一样的东西。
“站好,把头伸进去。”两人摆弄着长安将她的脖子套进笼子上面那个木枷中,锁牢,然后一人走到一旁的杆子旁边拉动铁链,将笼子往上升起。长安顿觉脖子被勒住,不得不踮起脚尖。
“好了好了,再往上脚不着地了。”另一名在笼子旁边观察高度的狱卒道。
拉铁链的狱卒闻言,便将铁链固定住。
长安踮脚踮得辛苦,若不踮脚,脖子又如上吊一般被勒住,不过才一会儿,她便发现承受不住。见两名狱卒欲离开了,她忙道:“二位大哥,这情状小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啊,能否请两位大哥把笼子再往下降一点,他日小的必有厚报。”
“厚报?我们若是敢让你好受了,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就该轮到我们了。好好受着吧,你呀,我估计也就这两天的事了,惹上了亚父大人你还想有将来?哼!”
“哎哟,你跟他说这么多做什么?这外头冻死人了,赶紧回去赶紧回去!”另一人搓手跺脚地催促道。
两名狱卒遂回了天牢将门关上。
外头顿时安静下来,除了呼呼风声再无其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