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宦——江南梅萼
时间:2019-08-17 08:14:33

  长安跟了他这几年,对他这些龟毛习惯一清二楚。
  她手下不停,口中道:“奴才的伤不碍事,就划破了一点皮而已,多谢陛下挂怀。”
  慕容泓眼中神采一暗,原来愿意帮他擦头发,也不代表就是与他和解了。
  “褚翔他从小就是这样,脑子转不过弯来,你不要怪他。”他斟酌了一下,有些歉意道。
  “我怎会怪他呢?本来也没跟他通过气,那种情形之下他若是无动于衷,又怎么配做您最信任的人。他的表现无可挑剔。”长安道,“方才袁冬来报,昨夜入地道行刺之人可能是扮作马具库守夜人混进去的,故而葛月江他们没能及时发现。后来荣宾大街上来了二十几个武力十分高强之人,与葛月江他们发生混战,那刺客就不见了踪影。”
  “对方可有留下蛛丝马迹?”慕容泓问。
  长安道:“没,他们出现好像只为了掩护那刺客逃走,双方无人死亡。”
  慕容泓探手拿过一本奏折,却未摊开,只问:“此事,你有何想法?”
  “后来的那拨人,不一定是丞相的人。能被派来刺驾的定是死士无疑,既然是死士,又扮作了马具库守夜人的模样,他在地道杀了人之后完全可以依旧以守夜人的身份离开,若被发现,一死便是,没必要劳师动众。看起来,暗中亦有人十分想助陛下扳倒丞相顺便让自己也立一大功呢。”长安声音带了点笑意。
  “你总是看得透彻。”慕容泓实在喜欢与她讨论事情的感觉,她心中所想,往往都与他不谋而合。也只有与她说话,他才不会有那种曲高和寡的孤独感。
  “陛下,假山之中的死人又是怎么回事?您昨夜在假山中遇袭了?”长安问。
  “嗯,那两人精准地找到了朕的躲藏之地,好在朕多了个心眼,并未藏在白天躲藏的缝隙里,因此占得了一丝先机。”慕容泓语气平静。
  长安给他掖头发的动作停了停,语气发沉:“是奴才百密一疏。”二对一,以她对慕容泓武力值的了解,她完全可以想象当时的情况有多危险。
  “怎么能怪你?此计本就是朕临时起意,考虑不够周全,令你在地道中遇险,朕甚是后悔。”慕容泓道。
  “陛下无需后悔,左右目的达到了,您跟奴才都全身而退,您开心便好。”长安语气轻快。
  “朕不开心。”
  “嗯?为何?”
  “因为昨夜朕明白一个道理,无论对过去怎样报复,其所带来的愉悦,都不及你安然无恙呆在朕身边之万一。朕以后再不会做这等得不偿失之事。”
  长安:“……”
  情话很动听,然而她并不打算搭腔,于是继续刚才的话题,“知道陛下有可能会藏身假山洞中的唯有昨日路过的太后,可若太后想借此机会除掉陛下,何不多派几个人以保万无一失?”
  “这两人,不是太后所派。若是太后所派,人少,武功必定高强,不会让朕有反杀之机。再者,朕现在死,留下的局面于太后而言并无太大益处,尤其是在她怀疑赵合不是她亲生儿子的情况下。但此事,与她定然也脱不了干系。”
  慕容泓可说是非常信任她了。看着凝眉分析的慕容泓,长安暗忖。
  白天经过假山的太后固然有可能知道他的藏身之处,但她不是更一清二楚么?换言之,其实那两人也可能是她所派。但他似乎一点都没往这方面想。
  心思越是缜密的人往往越不容易轻信于人,他这般信任她,很难说不是男女之情从中作祟。
  “那接下来,还是按计划行事么?”长安问。
  “听你的语气,倒似有所顾虑。”慕容泓欲转头看她,忘了头发还在她手里,就被扯了一下。
  长安干脆松了手,拿着棉帕站在一旁道:“丞相的政敌绝不会放过这千载难逢的弹劾机会,赵枢基本上是没有翻身的可能了。而太后与丞相的交情也会因为赵合与嘉言的死而暴露人前,太后帮着陛下对付丞相洗白自己那是必然的。丞相尚不知太后对赵合的身世产生了怀疑,在他看来太后与他一样承受着丧子之痛,理应与他同仇敌忾才对,这一点恰好又给了太后对他下手的便利,这些都没问题。奴才是担心,旁人会利用这场动乱乘隙对陛下下手,毕竟才五岁的端王,可比您好控制多了,朝中有此想法的人应该不在少数。丞相此番若是垂死挣扎,对他们而言也是一次绝佳的弑君之机。”
  “你担心的人,是谁?”慕容泓忽然抬眸盯住她。
  长安捏着棉帕的手指微微发紧,看着慕容泓的眼睛,颇有些艰难道:“大司农,还有,钟太尉。”
  慕容泓知道她眼里那一丝挣扎是因为钟羡,但她最终到底还是将这个人说了出来,让他心里多少有点安慰。
  “为何怀疑钟太尉?”
  怀疑慕容怀瑾好理解,丞相谋反,皇后即便因为身怀龙种不用陪葬,生下的孩子也绝无继承帝位的可能,那么他一死,自然该由端王继位,慕容怀瑾当然会盼他死。那么钟慕白呢?
  “方才在广膳房前高烁建议陛下以谋逆罪处置赵枢,陛下询问钟太尉的意见。以他与赵枢的立场,不趁机落井下石已算得上是谨慎公正。但他那番话却隐有为赵枢开脱之意,证明他不想赵枢这么快就被抓入狱中定罪。为什么?因为只有这样,赵枢才能有还击的机会。再加上钟羡此番离京,很难说不是太尉在审时度势之后故意将他支出去的。如此,就算他有所动作,钟羡不能察觉,才不会伤了他们的父子情分。”
  “长安,你能这样为朕考虑,朕很高兴。”慕容泓望着她,眼底一片温暖柔软。
  长安忍住想翻白眼的冲动:“奴才何时不为陛下考虑了?”
  慕容泓道:“你明白朕为何这样说。”因为事关钟羡,而她却并没有选择沉默。当然她也可能是担心钟慕白偷鸡不成会连累到钟羡,所以才叫他提前提防,钟慕白知道他有了提防,说不定就不会动手了。但他宁愿相信她只是为了他。
  “看来奴才担心之事陛下早已有了考虑,那奴才就不耽搁陛下休息了。长寿已无利用价值,奴才去把他处置了?”长安道。
  慕容泓点头:“你看着办吧。”
  长安出了内殿,找了一圈没找着长寿,扯了张让过来问:“张公公,长寿呢?”
  张让道:“一早让褚大人给押起来了。”
  长安来到廊下,看着还倒立在那儿脸庞充血涨红的褚翔,蹲下来道:“翔哥,长寿呢,陛下说他交给我处置。”
  褚翔看了看她,双脚落地站了起来。因为长久倒立他有些头晕地晃了晃身子,站稳后,虎着一张脸对长安道:“你跟我过来。”
  看他那一脸不爽的样儿,长安还以为是因为今天的事没跟他提前说好害他虚惊一场的缘故,谁知这哥们儿带着她一路来到殿后隐蔽处,居然劈头就问:“你说,你是不是对陛下使了什么邪术?不然他怎会对我下就算你背叛他也不许我伤害你的圣旨?”
  长安:“……”
  “说呀!”褚翔横眉竖目。
  长安从愣怔中回过神来,轩着眉道:“这话说出来,你自己信么?”
  褚翔一噎,下意识地道:“难不成还能是因为喜欢你?”
  “翔哥,听我一句劝,凡事用不着想得太明白,要不然啊,这人活得太累。”长安语重心长,一副长辈模样拍了拍褚翔的肩,转身欲走。
  “你给我回来。”褚翔扯着她的后领子又给她拎了回来,欲言又止了半晌,才万分不甘道:“陛下情窦初开,难免有失分寸。即便真是因为喜欢你,你也要多劝着他些,毕竟你是个太监,就算占了再多的圣眷恩宠,承了再多的雨露恩泽,也没办法替陛下开枝散叶不是?你至少也劝陛下多去去后宫。”
  长安满脸黑线,圣眷恩宠雨露恩泽?谁他娘的承他雨露恩泽了?
  “我说,我只是个太监,又不是与陛下喝一个娘的奶长大的兄弟,这开枝散叶的事啊,我还真管不着。你有能耐你去说,反正我不说。”
  褚翔见她要走,还想磨叽,长安恼道:“你再拎我领子我翻脸了啊,既然你领了那圣旨,想必我打你你也不能还手的吧?”
  褚翔气懵。
  长安趁机跑了。
  褚翔看着她的背影忿忿道:“你一个太监,醋劲这么大作甚?陛下是能给你个名分还是怎么着?”
  长安那个气啊,捎带的连慕容泓一起怨上了。他固然一片好意,但给这么个一根筋下那样一道圣旨,他也是个傻缺。这下还不知要被脑补成什么样。
  她虽是不怕非议,但你想,以后但凡进进出出都有个二货用别样的目光看着你,说不定看完你的脸还会顺带的看一下你的臀部,那感觉,想必酸爽得很。
  长安深吸一口气,暗想:大不了等解决了丞相,没事少回来就是了。
  长寿被押在东寓所的厢房里,见长安进来,麻木的脸上闪过一丝讽笑,道:“就知道你不会错过这最后来我面前耀武扬威的机会。”
  “褚翔忠于陛下,如今觉出你内通丞相,岂会轻易饶你?我是看在毕竟也相识一场的份上,过来让你走得体面些。”长安靠在门框上,抱着双臂淡淡道。
  “如此说来,我还要多谢你了?我落到今天这步田地,还不是拜你所赐?如今细细想来,你我关系从入宫前就不好了,那日你奉命去探望赵合,有什么理由带上我呢?不过是为了设计我而已。可笑我竟一头钻了进去,真是愚不可及。”
  “你错了杨勋,你从来都不愚蠢,当时你钻我的套未必就没想过那可能是我设下的套,只不过当时你别无选择。你落到今天这步田地纵有我的缘故在里头,但关键问题还是出在你自己身上。路上我杀了那女孩,又不曾损害你的利益,在那之前也不曾与你结怨,那些士兵更没有追究的意图,你为何要去告密?就为了点蝇头小利,不相干的人害了就害了,说到底,不过是造业在前终得报应而已,怨不着旁人。”长安道。
  “呵呵呵,我造业?我得报应?”许是知道不可能再有活命的机会了,长寿颇有些破罐破摔的模样,他瞪着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看着长安,“我造的业有你多吗?我才害了几个人?你害了多少人?若说报应,你的报应难道会比我少?今日你来为我送行,我倒是好奇,他日谁为你送行?”
  长安默了一下,道:“这就不劳你费心了。”她转身出门,对守在外头的几个太监打个眼色。
  太监们拿着绳子进房,她站在外头看天,今日天气晴朗,万里无云。
  身后房中传来细微动静,很快便无声无息了。
  “安公公,办妥了。”一名太监出来复命。
  长安颔首,面无表情:“处理了吧。
 
 
第509章 端王病了
  长秋宫,秀樾步履匆匆地进了慈元殿,屏退殿中伺候的宫女太监,站在赵宣宜身边低声道:“娘娘,打听到了,卫尉卿在死在流芳榭里头的嘉言身下发现了三爷的玉佩,嘉言身边的小宫女玉茗也作证昨天三爷的确曾从宫外递消息进来约嘉言戌时去流芳榭见面。所以,卫尉卿那边的推论是,昨夜三爷偷穿陛下常服进宫是为了去流芳榭私会嘉言,两人之间许是发生了争执,三爷一气之下掐死了嘉言,自己出宫时又在地道为刺客所杀。”
  赵宣宜手中拿着一件婴孩的小衣服,愣愣地坐了半晌,表情略有些麻木地勾了勾唇角,低喃:“布的一手好局。”
  秀樾也知道眼下局势不妙,又见她笑得瘆人,忍不住劝道:“娘娘,您也别太多忧虑了,左右犯错的是三爷,又不是老爷自己,就算看在您肚子里皇子的份上,陛下也会高拿轻放的吧?”
  赵宣宜将孩子的衣服放进小箱子里,对秀樾道:“收起来吧。”
  秀樾疑惑:“娘娘,您不是说前一阵子天气潮湿,恐这些衣服有些受潮,要拿出去晒一晒的吗?”
  “不必了。”
  事到如今,她如果还想不明白这一切到底都是怎么回事,她也白活了。
  她后悔,虽然她一直都知道慕容泓是个寡情心狠的男人,但她还是没有料到他会狠到连皇后之位,甚至连自己的第一个孩子都拿来设计。
  如果昨夜死在地道里的不是赵合,或许她还不能确认到底是谁要刺杀皇帝,但既然是赵合,那么欲行刺之人就必是她爹,因为唯有如此,才能给他以最讽刺最毁灭性的还击,这也符合慕容泓的行事风格。再加上牵扯进了嘉言,嘉言当初可是经常奉太后之命去相府给他们姐弟送赏赐的,这么一查,太后基本上可以归入她爹的阵营了。
  太后是慕容泓的血亲,又因于慕容氏一族的振兴与建朝有大功而被先帝奉为太后,只要不直接犯下谋逆之类的绝大罪过,慕容泓是不能轻易动她的。但此番事情一出,可以想见,太后因为与丞相过从甚密而被朝臣弹劾那是必然的。这样的过错虽不至于要死,但她如果不想从今往后都靠看慕容泓的脸色度日,她就只有一个办法能够扭转局面。
  他们赵家,她爹,包括她自己以及腹中这个旁人看起来尊贵无比,实际上不过是一桩阴谋的产物的孩子,再没有翻身的余地了。
  一片冰冷的绝望过后,莫名的,她心里的怨恨又如烈火一般灼烧起来。
  她知道自古以来相权都是君权最大的威胁,可是他慕容泓不过是靠着兄长白得的这一座江山,就算权欲熏心忌惮相权,你明刀明枪地来就是了,多大仇多大怨,要用这种卑鄙阴毒的手段,甚至连自己的骨肉都不放过。
  她父亲固然算不得一个正人君子,但慕容泓这样的私德,也不配君临天下!
  慕容泓上午没休息,召见了几名有事要奏的大臣,又批了会儿奏折,就到用午膳的时间了。
  宫人们在外殿布菜,张让进来道:“陛下,皇后娘娘在紫宸门上跪着,说要代丞相向您请罪。”
  慕容泓正在洗手,听得此言连眼睫都没掀一下,从一旁伺候的小太监端着的托盘里拿了帕子把手擦干,帕子依旧扔回托盘里,转身往殿外走去。
  “陛下,”张让跟在他身后小心翼翼地劝道,“现下正是午膳时分,宫里传膳的宫女太监来来往往的,皇后娘娘还怀着身子,如此跪在宫门外,叫下头人看着,实在不成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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