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蓉知道她这是对陛下的忌惮又加深了,忍不住道:“太后,恕奴婢直言,丞相出事,受益最多的也未必是陛下,换言之,这一局,也未必就是陛下一人布下的。”
“你不懂,”慕容瑛松开茶杯站起身,手抚窗棂看着窗外道,“丞相此番失利看似简单,可知底下要多少势力配合才能让事情发展得如此顺利?如果这一局不是他独立布下的,不就显得他更厉害了么,懂得因势利导,懂得借力打力……”
慕容泓继位时间越长,她就越后悔当初弄死了先帝父子。她怎么也没想到先帝会不把帝位传给自己的儿子而传给弟弟,更没想到,素日里看着如女孩子一般娇气无用的慕容泓,居然会是这样一个人。
又或许,其实不是她当初看差了,而是他被逼出来了,正如当年在东秦后宫的她一般。
“太后,太后,不好了。”慕容瑛正沉浸在当年不堪回首的往事中,福安泽忽急慌慌地从殿外跑来,满头大汗地禀道“太后,不好了,端王突发急症,抽过去了。”
慕容瑛霍然回身,鬓边步摇轻颤,变色道:“怎会如此?不是说只是偶感风寒?”
福安泽道:“伺候他的宫女说今早起床时还好好的,用过早膳后就突然呕吐抽搐,已经派人去请御医了。”
慕容瑛无暇听他细说,带着寇蓉便出了万寿殿。端王不能出事,端王若是在她手中出事,她没法向皇帝和钟慕白等人交代是一回事,慕容怀瑾更可能因此与她成仇。丞相倒了,她再不能轻易失去任何一个盟友了。
听闻端王出事,杜梦山亲自带人赶了过来,一番望闻问切后,他与慕容瑛单独走到一旁,低声道:“太后,端王这是中毒。”
“中毒?可致命?”慕容瑛娥眉紧皱。
杜梦山道:“不致命,只是寻常毒药,很容易治愈。这下毒之人,目的似乎并不在害命。”
慕容瑛回头看了看床上昏迷不醒的慕容寉,道:“你先给他配药解毒。”
慕容寉情况安定下来后,慕容瑛才回万寿殿,刚走到门口,慕容泓来了。
“陛下这会儿怎么有空过来?”慕容泓行过礼后,慕容瑛神情温和地问。
慕容泓道:“朕刚下朝,听闻寉儿病了,就过来探望一下,不知他现在病况如何?”
慕容瑛一边与他往殿内走一边道:“哀家刚从承晖殿回来,寉儿病倒是不重,不过偶感风寒而已。只不过可能最近宫里有些不太平,他人小体弱阳气不足,睡觉总是容易魇着。若不是陛下忙于政务无暇分身,哀家还真想将他送到陛下的长乐宫去住上几日,让陛下的真龙之气压上一压,许是就能好了。”
“寉儿是兄长存世的唯一血脉,朕身为他的叔叔,照顾他也是责无旁贷。既然姑母这么说,不妨就让他搬到甘露殿偏殿去住上几日,反正朕素常睡得也晚,便于照看他。”慕容泓颇有些从善如流的味道。
慕容瑛应了,姑侄俩喝了几口茶又聊了几句闲话,慕容瑛斟酌着道:“陛下,后宫不得干政,按理说后面这些话,哀家不该问。可是事关皇嗣,哀家不得不多问一句,丞相,真的有谋反之嫌么?”
慕容泓低眉看着手边的茶杯,考虑了片刻才道:“凭心而言朕并不相信丞相会谋反,毕竟自朕登基以来待他不薄,更别说皇后如今还怀着身孕,若是皇子,那便是朕的嫡长子,朕实在想不出丞相他有什么理由谋反?除非正如传言所说的那般,他藏起了东秦的神羽营。只不过,太后,你认为有这种可能吗?”说到最后一句,他忽然掀起长睫,目光如冷电般瞥了慕容瑛一眼。
第511章
慕容瑛听慕容泓这么问,本想笑一笑以表示这个问题在她看来有多荒谬,可是被慕容泓那样的目光盯着,她居然愣是没能笑出来。
“丞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一举一动朝上朝下多少双眼睛盯着,若说他藏起了一个神羽营却不被人察觉,那不是天方夜谭么?”她平静道。
“朕也是这样想的,要么丞相是被冤枉的,要么,就是他还有更厉害的同党在。”慕容泓微微笑道,“总之在事情还没水落石出之前,朕不希望后宫生变。皇后有孕在身诸多不便,这管理后宫之事,还是要仰赖太后了。”
片刻之后,慕容瑛目送慕容泓消失在万寿殿外。
身边寇蓉给她换上一杯新茶,轻声道:“奴婢瞧着,这陛下比起刚登基那会儿,改变还是挺大的。”
慕容瑛冷冷一笑:“这些年发生了这许多事,他自知在哀家面前戴什么面具都无用了,懒得再戴也不稀奇。”
慕容泓心里盘算着事情走到紫宸门前,一时不察差点被里头飞奔出来的长安撞个正着。
“见过陛下,奴才告退。”长安停下飞快地行个礼,不等慕容泓开口就又向宫外溜去。
“站住,你着急忙慌的做什么去?”慕容泓喝住她。
“树倒猢狲散,奴才逮猢狲去。”长安边跑边回头答话,一副唯恐被人捷足先登的模样。
慕容泓见状,又好气又好笑,怕她撞到东西,遂也不多说,只挥了挥手放她离开。
后苑,尹蕙出了琼雪楼,带着宫女丽香往长秋宫的方向走,却在花园里遇上了裴滢。
“尹姐姐,你这是要去长秋宫向皇后娘娘请安吗?”裴滢见了尹蕙,迎上来问。
“嗯,自皇后娘娘有喜后,已免了我们日日去拜见,这三日一次的请安,总不好再懈怠了。”尹蕙道。
“可是,难道姐姐你没听说吗?”裴滢兔子般小心地看一眼四周,挨近尹蕙道“听闻丞相今日都被关到廷尉府大牢去了,罪名是谋反。”
尹蕙悚然一惊,问:“真的吗?你从哪儿听说的?”
裴滢道:“我宫里有个小太监与周婕妤宫里的小太监是同乡,就是从他那儿听说的。这么大的事,估计宫里有门道的都听说了吧,要不你看,都这个时辰了,怎不见旁人往长秋宫去呢?”
“这……”尹蕙犹疑。
“旁的倒是不怕,就怕连累父兄。”裴滢小声道。
“可是,就算是真的,在陛下不曾下令处置之前,她还是皇后,我们去拜见她是应该的。而且前朝的事,我们身在后宫这么快就做出反应,若是被陛下知道了,恐怕也不会太高兴吧。”尹蕙道。
裴滢闻言,问:“尹姐姐的意思是,我们佯作不知?”
“嗯,万一是以讹传讹呢?”尹蕙道。
“好吧,我听尹姐姐的。”裴滢过来挽住她的胳膊,与她一同往长秋宫的方向走去。
二人刚走到长秋宫之侧,便见刚晋了宝林的孔熹真迎面走来,双方见过礼后,裴滢问:“孔姐姐也是来拜见皇后娘娘的吗?怎的这般快便出来了?”
“是娘娘身边的秀樾姑娘说皇后娘娘今日身子不适,免了我等的拜见。”孔熹真出身书香世家,言行举止恪守礼仪,对着比自己位分低的也没有丝毫怠慢,让尹裴这两个在宫里被人踩惯了的人倒有几分不习惯。
“原来是这样,多谢孔姐姐告知。”裴滢道。
孔熹真对二人礼节性地笑了笑,带着宫女离开了。
裴滢回身看着她纤柔袅娜的背影,忽然问尹蕙:“尹姐姐,你说陛下前夜宠幸她了吗?”
尹蕙脸一红,让随行的宫女走远些,轻声斥责裴滢:“你又开始嘴上没把门的了。”
裴滢噘着嘴道:“再有几个月我们就入宫两年了,尹姐姐,你说,我会不会一辈子都得不到陛下的宠幸啊?”
“帝心难测,这哪是我能知道的事。”尹蕙口中这般说,心中却也不免微微有些晃神,一辈子无宠,一辈子呢。
慈元殿,赵宣宜侧卧在美人榻上,见秀樾从外头进来,问:“都打发了?”
秀樾将给她捶腿的小宫女遣退,自己跪下来一边动作轻柔地给她捏着腿一边道:“都打发了,统共也就来了孔宝林,尹选侍和裴选侍三人。”
赵宣宜沉默不语。
“娘娘,您也别过于忧心了,奴婢听说,相爷并未认罪,他定是被人陷害冤枉的。您肚子里还怀着陛下的孩子,您先得保重自己的身子,才能想办法救相爷啊。”秀樾轻声劝道。
救父亲,她拿什么救父亲?难道用腹中的骨肉去要挟慕容泓?还是用赵合的身世去要挟太后?赵合已经死了,父亲都下狱了,慕容泓会让她这个赵家女儿有机会生下他的骨肉吗?她什么筹码都没有,除了等死,别无选择。
想当初她被选为皇后时,何其荣耀,何其风光,谁能想到一切的一切,都不过是皇帝布的一个局罢了。君权之下,骨肉成泥,什么夫妻之情,父子之情,全是虚妄。天家无情,原来真的不是说说而已。
她了无生气地在贵妃椅上躺了一上午。
晌午,秀樾去传膳,回来后附在她耳边道:“娘娘,方才家里传来消息,说老爷让带话给您,叫您好好保重自己,不要管他,他无论如何都会给您和栋少爷留下活路的。老爷还说,您若遇到困难可去找太后商议,当初他因为大爷的事与太后起了龃龉,最近方知那事与太后无涉,太后,您还是可以倚靠的。”
赵宣宜呆了,看着秀樾自语道:“与太后无涉,那与谁有涉?”
秀樾蒙住,讷讷道:“这,奴婢不知啊。”
赵宣宜却忽然笑了起来,起初只是轻笑,到后来却是毫无形象的哈哈大笑,甚至笑出了眼泪。
秀樾看着她那疯狂的模样,呆呆地站在一旁不知如何是好。
与谁有涉?还用问吗?她一直都记得大哥是何事出事的,是慕容泓主张嫡长继承制,过来试探她态度却被她耍小聪明挡回去之后,去祭拜母亲的路上出的事。因当时慕容泓驳回了父亲请立赵合为世子的折子,大哥就出事了,所以她一直以为是太后下的手,却原来……
她甚至还因为此事试图让太后怀疑赵合不是她的亲生子以此来报复太后。
好个步步为营的慕容泓,好个算无遗策的慕容泓,好个将人心玩弄于鼓掌的慕容泓!
赵宣宜只觉自己有生以来,从未这般强烈地憎恨过一个人,恨得她,想与他不共戴天。
长安在内卫司忙了一上午,中午回安府吃饭,见纪晴桐按她吩咐老老实实呆在家里,甚觉满意。
纪晴桐几天不见长安,见她忽然回来,甚是欢喜,忙让厨下加菜。
长安见枇杷树下的石桌上放着一筐黄澄澄的大梨子,过去拿了一个随意用袖子擦了擦就啃了一口。
“果然是秋天到了啊,这梨都这般甜了。”她对一旁的纪晴桐道,“府里各处都分到了?”
纪晴桐点头,道:“都分了,厨下还有两筐,我留着做秋梨膏。”
“秋梨膏?外头不是有卖么?何必费那功夫。”长安不甚在意道。
纪晴桐双颊微红,低声道:“我会做的也不多,想着给自家人喝的,总是自己做的放心些。”
“嗯,你愿意做就自己做吧,只别累着。对了,最近你弟弟回来过没?”长安问。
“前天回来的,昨天又回书院去了。”纪晴桐道。
长安在桌旁坐下,道:“吃穿用度上别短缺了他的,盛京这地方不比别处,比旁人稍显不足,就会被轻视和欺负。”
纪晴桐应了。
长安看一眼她愈发娇艳秀美的脸庞,道:“最近在家无聊了吧,至多再有半个月,这一波动荡就能过去,待我得空了带你去豫山赏枫去。”
“安哥哥你不会有事吧,我听出去买菜的余嫂说最近外头乱哄哄的,官府到处抓人。”纪晴桐听她说动荡,有些担心地问。
长安失笑,道:“我能有什么事?你只知官府到处抓人,却不知你安哥哥我就是官府。”
纪晴桐腼腆一笑,道:“安哥哥无事就好,这几日我闲着没事给你绣了个荷包,恰绣的也是枫叶,你稍等一下,我去取来。”
她刚走,圆圆带着厨下的丫鬟过来布菜,打趣长安:“爷,我看纪姑娘对您真是情根深种啊,正好纪姑娘年纪也不小了,要不您选个日子将她收房算了。”
长安挑眉看她,悠悠道:“爷还是看你顺眼些,恰你年纪也不小了,要不爷选个日子把你收了?”
圆圆大惊:“爷三思啊,就奴婢这体型,万一晚上翻身压着您可怎么办?”
几个布菜的丫鬟听着有趣,布完菜你推我我推你嘻嘻哈哈地跑了。
圆圆这才低声道:“爷,这次福州派来盛京为陛下祝寿的使者不是夷王子,是九王子。”
“看来这个夷王子很沉得住气嘛。”长安玩味地掂着手中的梨道,“爷倒是愈发好奇他为什么打爷的主意了。”
饭后,长安腰间系着纪晴桐送的新荷包,喝了口茶就欲走了。
“安哥哥不休息片刻再去当差?”纪晴桐问。
“最近事多,不休息了。”长安觉得那梨不错,就从框里又拿了一个。
“安哥哥若喜欢吃这梨,不妨将这一筐都带上。”纪晴桐道。
长安想了想,道:“也好。”遂唤侍卫过来将梨拿上,想着待会儿去内卫司分给众人。
“后天就是中秋了,安哥哥回来过节么?”纪晴桐送她出院子。
长安停步,回身对她道:“许是不回来,你若寂寞,派人去将薛氏父女叫过来,你们一道吃个团圆饭,左右他们也只有两人。”
纪晴桐有些失望,强忍着,很柔顺地应下了。
傍晚,慕容泓见长安还未回宫,担心她夜不归宿为人所趁,正要派人去召她,长安自己回来了。
她去甘露殿点卯时手中还拿着个梨,下午在内卫忙起来忘吃了,所以就带进宫来了。
慕容泓恰有几封奏折要给她看,她便随手把梨往慕容泓的书桌角上一放,拿着那几本奏折到一旁看去了。
慕容泓悄悄打量那梨,心中暗忖:带个梨给朕,什么意思,莫非是暗示不想与朕和好,要与朕分离?不对,以这奴才的性格,什么话是她不敢说的,又何必要暗示?那这个梨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