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宦——江南梅萼
时间:2019-08-17 08:14:33

  圆圆自觉自己出的主意极妙,见被否决,刚想问为什么,吉祥从外头进来禀道:“安公公,劳伯延回来了,在外头求见。”
  “劳伯延?”此人是周光松的副手,当初与周光松一起进的内卫司,后来周光松被她派去夔州时,把他也捎上了。周光松一个多月前曾传信回来,说发现了梁王的大秘密,她还等着他的具体汇报呢,怎么他没回来,这劳伯延倒回来了。
  “叫他进来。”长安吩咐吉祥。圆圆自觉地出去了。
  劳伯延来到内室,跪地行礼。
  长安见他风尘仆仆发髻松散,皱眉问:“怎的弄到如此狼狈?”
  劳伯延惶恐伏地道:“安公公,周大人他不见了,小人是从夔州逃回来的。”
  “周光松不见了?如何不见的?”长安坐直身子。
  劳伯延道:“小人不知,就是某天醒来,突然就四处都找不到周大人,他的私人物品与行礼包括官印都在,就是人不见了。”
  “你刚刚说逃,夔州有人阻止你回来?”长安问。
  “没有,只是,只是,周大人在失踪前,曾对小人提及梁王私蓄府兵,小人担心周大人的失踪与此有关,所以什么都没交代就从任上逃回来了。”劳伯延战战兢兢道。
  “私蓄府兵?私蓄了多少?”
  “周大人没说,小人不知。”
  长安思虑了片刻,对他道:“你辛苦了,下去休息吧。此事切莫再对第三个人提及。”
  劳伯延领命退下。
  长安起身走到窗前,目色沉沉地看着外头绿玉金妆的桂树。
  周光松是自己送上门来的人,她叫他去调查宝丰钱庄,他查出了金福山,然后宝丰钱庄就消停了,金福山也成了弃子。她叫他去夔州巡查吏治,他却失踪了,让手下带回来这么个消息。
  他在内卫司处于三把手的位置,不管是为了调查他的失踪案,还是为了劳伯延带回来的消息,她都应该派人前往夔州。
  一切都有迹可循,但她心中却始终摆脱不了那股子被人当枪使的感觉。
  中午,长安回到府里,发现纪晴桐今天没去半日斋。
  “听采风说昨日你在半日斋遇到了一名排场很大的男子,被吓到了?”席间,长安如是问纪晴桐。
  纪晴桐摇头,道:“他还算有礼,是我自己怕惹麻烦,所以今日没去。”
  长安看了她两眼,斟酌着道:“并非天下所有的男子都如豺狼虎豹。”
  纪晴桐握着筷子的纤指紧了紧,没吭声。
  “秋高气爽,正是赏枫的大好时节,听说京郊豫山上的枫树不错,你去邀上老薛他们父女,我明日带你们去豫山踏秋。”长安道。
  纪晴桐又高兴起来,明眸弯弯,抿着红润的小嘴点了点头。
  这时袁冬过来,递上一张帖子道:“安公公,有人请你赴宴。”
  长安放下筷子,接过帖子打开一看,居然是梁王世子张君柏邀她今晚去丰乐楼一聚。
  “我还没腾出空来找他,他倒自己先送上门来了,那就会一会吧。袁冬,派人去宫里跟陛下说一声,我今晚有公务要办,不回宫了。”长安将帖子还给袁冬,随口吩咐道。
  袁冬答应着退下。
  用过午饭后长安去内卫司办公,在签署公文时习惯性地写上日期,九月二十。连着写了几次之后,她忽的想起,九月二十,不是先帝的忌日么?
  她当即招来吉祥,让他去通知袁冬,说她今夜有事,不能去赴张君柏的约。
  下值后,她回宫来到甘露殿,见张让在殿中,慕容泓与长福等人却不在,一问才知慕容泓到后头花园里抚琴去了。
  她来到殿后花园,老远就听到了从花园里头传来的琴声,如金石相击,如金戈齐鸣,那是铿锵激昂的杀伐之音。
  慕容泓坐在假山之侧的亭子里,一身素白长发披散,侧影料峭而孤寒。
  褚翔与长福等人都侯在亭下。
  长安停在花园入口,遥遥地看着亭子里的慕容泓,此时的他眉眼冷峻表情肃杀,落在她眼里显得有些陌生。
  她忽然觉得或许自己对他还不够好,所以不够让他对她敞开心扉倾诉这些宁可化作音符也不肯诉诸于人的心事。他不常笑,是因为他常常压抑,而她作为他的恋人,并没能将他从那残酷的世界里拉扯出来。她花了这些年,终究是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个春日里抱着猫的柔软少年,渐行渐远。
  因方向便利,长福第一个看见长安,褚翔察觉他的视线,回了下头,然后慕容泓就也看到了她。
  他在看到她的一瞬间收了音。
  长安趋至亭下向他行礼。
  “不是说今日不回来么?”慕容泓看着亭下的她问。
  长安抿唇,不说话。
  慕容泓站起身,从亭中下来,吩咐褚翔与长福:“把琴送回殿中去,不必跟着了。”
  两人离开后,长安倾过身去,靠着他的胳膊笑得贼兮兮,道:“想你了,所以又回来了。”
  慕容泓绷不住,屈指弹了下她的额头,笑道:“怎么不信怎么说。”
  “干嘛不信啊,真是想你了嘛。”她握住慕容泓弹她的左手,如昨夜一般亲了亲他磨红的拇指外侧,又勾着他的脖子嘟唇求吻“亲亲。”
  她不撒娇的时候慕容泓期待她偶尔也能在他面前软一回,可她真的撒娇了,他倒又不习惯了,有些窘迫道:“今日遇着什么事了?你怎么像是换了个人似的。”
  “我是一个为陛下容颜折服的女鬼,附体在这太监身上,陛下若想要这太监回来,需得亲我九十九次才行。”长安幽幽道。
  慕容泓怔了一下,猛地甩开长安的手,斥道:“胡说什么?”转身就走。
  长安:“……”不是吧,开个玩笑都要生气?
  “陛下……”她追上去,刚想说些什么,一抬眼却瞧见了慕容泓原本光洁的脖子上那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这下轮到她愣住了。
  反应过来后,长安:“哈哈哈哈哈,不是吧,陛下,你居然怕鬼?还怕到如此程度,我不过提了一句你就寒毛倒竖。”
  慕容泓走得愈发快了。
  “这世上哪来的鬼嘛,若真有鬼,旁的不说,这宫里死过那么多人,还不得五步一魂十步一鬼啊。”长安跟着他,边笑边道。“你闭嘴!”
  “陛下,你既然怕鬼,那你跟我说说,你印象中鬼是什么样子的?它在何时何地出没?又为何要怕它?”
  “……”
  “陛下唔……”长安正喋喋不休,慕容泓却突然回转,冰凉的手捧住她的脸一低头就堵住了她的嘴。
  长安眨眨眼,这人手都吓凉了,可怜见的。一不小心她就又笑出声来。
  慕容泓气恼地咬住她下唇往外扯。
  “啊啊,疼……”长安口齿不清地呼痛。
  慕容泓松了口,气哼哼道:“叫你胡说八道口不择言!”
  长安伸手摩了摩他的脖子,仰着脸道:“陛下不怕,不计是地狱还是人间,我陪着你呢。”
 
 
第524章 投蝠报鱼
  长安好容易给慕容泓捋顺了毛,一个皇帝一个太监手牵手地在花园里散步。
  “陛下,你见过张君柏了么?”长安问。
  “嗯。”这手牵手散步的感觉对慕容泓来说有些新奇,让他对长安的问话心不在焉。
  “你对他印象如何?”
  慕容泓努力拉回发散的思绪,想了想,道:“若说印象,他让朕联想到十年后的钟羡。”
  长安惊:“不是吧,这么好?”
  慕容泓凉飕飕地瞥她一眼。
  长安立即改口:“口误,这么傻?”
  慕容泓哼了一声,问:“你问他做什么?”
  “我的指挥佥事在夔州失踪了,他的副手跑回来对我说,梁王私蓄府兵。这张君柏刚到盛京,就给我来这么一出,可见有人想让他有来无回呢,我想看看若是咱们不插手,这个张君柏能否自己扛过这波风浪。”长安道。
  “那你到底是想让他扛得过,还是扛不过?”慕容泓侧过头看她。
  长安下颌一抬,道:“看情况。”
  慕容泓微微一笑,转而目色又凝重起来,道:“张其礼与刘璋不同。”
  长安明白,张其礼是有底蕴有根基的世家子弟,而刘璋,不过是平步青云的新贵而已,所以对付后者的方法,根本不能用来对付前者。
  “我知道。”她道。
  “张君柏是个有底线的人。”慕容泓忽然又补充一句。
  长安没接话。
  张君柏是个有底线的人,他那个喜欢扒灰的老爹显然是没有的。也就是说,在张君柏的这条底线上,存在父子相残的可能。女人,一个让张君柏真正心动的女人,能成为他的这条不容旁人碰触的底线吗?
  想起这个问题,长安心中难免有些纠结。
  她手里有个最好的人选,而且她当初带她回来的初衷就是为了利用在这方面的。可是,她真的可以就这样牺牲掉纪晴桐吗?张君柏应该已经被他老爹绿过一次了,但他不是忍下了吗?万一轮到纪晴桐,他也忍得下,那她……
  此事必须慎之又慎,左右她还未见过张君柏其人,待见到了人,再做计较也不迟。
  两人又逛了片刻,听得不远处靴声橐橐,是巡宫侍卫过来了,长安赶紧松开慕容泓的手,为了避免这一动作带来的尴尬,她顺势一指前面,道:“陛下你看。”
  慕容泓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一丛月季开得正好。
  “不过是月季罢了,有什么好看的?”慕容泓对她放开他的手只为了指花给他看的举动表示不满。长安的手其实并不柔软,她太瘦了,手指跟他一样骨节分明,握在手心一根一根清清楚楚,但她的手很温暖,握着让人有种安心的感觉。
  慕容泓试图再次去牵她的手,长安却走到那丛月季前面,对他道:“陛下,你过来多看看,这月季的颜色,很像血。”
  “哪里像了。”慕容泓瞥了眼那花,伸手去牵她的手。
  “真的像,不信你看。”长安突然伸手去月季花的刺上扎了下,中指指腹上冒出一滴血,她将指头举到慕容泓面前。
  “这是做什么?”慕容泓倏地扭过脸去,不悦道。
  “帮你克服晕血的毛病啊。听说这晕车的人多乘车症状就能改善,那晕血的人说不定多看看血也能痊愈。陛下,就一滴,你看看嘛。”
  慕容泓身子转来转去地躲,长安见缝插针般将流血的手指头往他面前伸,片刻之后,慕容泓恼了,道:“朕不要看,你再这般朕生气了。”
  “生气就生气,我还生气呢,每次受伤都是别的男人帮我包扎,你却不愿为此做出哪怕一点点的努力。”长安不满道。
  “解决这件事的根本是你别再受伤,你若再受伤,朕就把你的卫队全都砍了。”慕容泓道。
  “你敢?”
  “你试试?”
  长安赌气把指头上的血直接抹在慕容泓手背上。
  慕容泓丢下她转身就走。
  长安那个气啊,搞不清楚慕容泓这厮到底是什么状况?你不理他的时候,他整天一副郁郁寡欢的小媳妇脸,你理他了,却又整天动不动就给你甩脸子,真特么……想揍他!
  叉腰仰头,她心里发狠:这只小狼狗她能不能弃养?好想换只会摇尾巴会舔手心的小奶狗……
  慕容泓风一般刮到甘露殿,脑中冷静下来,感觉自己对长安好似有些过分了。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在她面前特别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而且有越来越控制不住的趋势。或许是这段感情是他使心计得来的,所以他始终有些心虚,在心虚的同时又担心根基不稳难以长久。又或许,他还是介意她与钟羡的关系。
  但不管是因为什么,他 样显然于他们之间的感情无益,再患得患失翻脸如翻书,也不过是因为那种抓不住她又害怕失去她的感觉让他惶恐而已。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对她再好点?好到让她觉得别人都比不上他?
  可是他能怎么对她好呢?他现在甚至连娶她都做不到。
  长安独自在花园里生了会儿闷气,出了花园想回东寓所,路上看到两个太监从甘露殿后的院子里出来,其中一人手中拎着个黑布袋,嘴里嘀嘀咕咕:“都这时节了,怎么还有这东西?”
  “什么东西?”她问。
  两人一抬头,见是长安,忙过来行礼,拎着黑布袋的太监小心翼翼道:“回安公公,是圆屁虎。”
  长安:“……啥?”
  “圆屁虎。”那太监重复。
  长安确定不是自己没听清楚,而是听不明白,遂道:“你拿出来我瞧瞧。”
  太监小心翼翼地将东西从袋子里捉出来,长安一看,不就是蝙蝠吗?看着那丑陋的小东西,她眼珠一转,计上心来。
  长安来到甘露殿时,慕容泓正在苦苦思索该怎样圆润自然地将刚才在花园里发生的不愉快揭过去,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便见长安负着双手神气活现地走到他身边,眉眼含笑:“陛下,你可知蝙蝠长什么样?”
  慕容泓脑子一时有些发懵:她没生气?
  “知道,怎么了?”他略有些无所适从道。
  “啊,原来你见过啊,那奴才这个宝是献不成了呗。”长安将手从背后抽出来,手里捏着个拼命挣扎的小东西。
  慕容泓定睛一瞧,寒毛倒竖:“啊啊啊啊啊——”
  他竟然就这么惊叫着跑了,而且是直接跑到浴房将自己关在了里面,然后在里头气急败坏地斥道:“长安,你再这般朕真的生气了!”
  长安目瞪口呆了片刻,乐不可支。
  她将蝙蝠扔到窗外,过去敲了敲浴房的门,道:“陛下,你不是说你知道蝙蝠长什么样么,怎么还吓成这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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