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氏讶然:“宓宓,当真?”
姜宓点头:“自然真的。”
她说着,仰起头,弯着眉眼,甜腻腻地笑了:“不过,等二哥出来后,大伯娘你要好生打他屁股,叫他不听话。”
成氏激动的热泪盈眶:“好,我一定打的他屁股开花。”
姜宓点了点头,依偎着成氏,慢慢垂下了眸子。
找商殷帮忙的事宜早不宜迟,隔日一早,成氏让人准备了薄礼,又租了顶软轿,亲自送姜宓到门口。
“宓宓,要是辅政大人不好商量,你就赶紧回来知道吗?”成氏不放心的叮嘱道。
纵使再心疼两个儿子,但姜宓也是她带大的,不是亲生胜似亲生,她也不想因儿子而让姜宓吃苦头。
姜宓软绵绵地笑了:“大伯娘,宓宓记住啦,殷殷是好人,很好说话的。”
在姜宓身后,听闻这话的瑟虹嘴角抽了抽,主人那样的,叫好说话?
姜宓越是这样纯然,成氏越是心里不好受,她总觉得这件事,像是在逼姜宓一样。
姜宓对成氏挥手,然后提起裙摆弯腰准备钻软轿里去。
正此时——
“圣旨到!”
众人都愣了。
什么?圣旨?
紧接着一众宫廷金吾卫哗啦朝这边来,打头的是一红衫白面太监。
那太监手挽拂尘,不大的眼睛甚是凌厉,绷着脸不笑的时候,有一种毒蛇才有的阴冷感。
他站到姜府门前,眼睑一掀:“奉陛下旨意,姜氏姝嬅接旨。”
还是姜家另一房的那俩老翁反应快,其中一人拿拐杖狠狠地戳了成氏一下:“还不赶紧让姜姝嬅出来!”
成氏被戳了个趔趄,差点没当众摔倒。
那太监脸色一冷,尖利着嗓音:“大胆!何人如此放肆,竟敢对淑嫔母亲动手?”
话罢,不给人反应的时间,太监果断下令:“来人,给我仗责十棍。”
那俩老翁双膝一软,噗通一声跪下了,连带其他人也跟着下跪。
成氏这会反应过来,连忙拉着姜宓一同下跪,瑟虹则匆匆回月华院找姜姝嬅。
须臾,拾掇了翻的姜姝嬅出来,伏跪叩首:“民女姜姝嬅,拜见陛下,陛下万福金安。”
那太监笑意盈盈,从袖子里摸出明黄帛锦,展开来大声念叨:“朕闻姜氏有女,秀外慧中,性温婉贤淑,敕字淑,封贵嫔,即日进宫……”
姜宓听了个半懂,大概意思就是姜姝嬅名声好,传到了在宫里的皇帝耳朵里,皇帝日思夜想,神交已久,适才不顾非选秀之期,就要将人纳入后宫,还敕封为淑嫔。
姜宓偏头去看姜姝嬅,只见她垂着眼眸,面无表情,似乎半点都不意外,对要进宫的人也不抗拒。
姜姝嬅领了圣旨,姜家其他人除却成氏和姜宓,皆不可遏制地露出狂喜神色。
那太监一脸笑眯眯:“奴恭喜淑嫔主子,主子看是否需要收拾一番,奴让人帮忙,陛下还在宫里等着呢。”
姜姝嬅微微一笑,从袖子里摸出一袋银子递了过去:“公公拿着喝茶。”
太监欢喜地收了,对姜姝嬅的上道甚是满意。
姜姝嬅回头看着成氏,后退两步,朝成氏恭恭敬敬地三叩九拜。
“娘,女儿这一去,往后不能在膝下尽孝,望娘亲珍重,两位兄长之事,娘也莫要担心,陛下定然会还兄长们的清白。”
姜姝嬅说着说着就开始流泪,但她声音仍旧很稳,半点都不颤,唯有温热的眼泪水,止不住的从眼角滑落。
那太监在旁帮腔:“姜大夫人,陛下已经跟府尹和刑部打了招呼,务必彻查,还府上两位少爷公道。”
成氏再忍不住,扑过去一把抱住姜姝嬅:“我的囡囡啊,你这是在干什么?”
成氏哪里不知,宫里头的那位至今不及弱冠,虽只有十四五岁,但已经有了皇后,还有其他的妃子,姜姝嬅这半路进宫的,只怕要成为众矢之的。
姜姝嬅冷静地推开成氏:“娘,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她起身,抹了下眼睛,转头看着,眉眼晶亮地笑起来:“姊姊,往后我能做你靠山,我还能找御医给你看病,你就在家好好呆着,哪都不要去了。”
姜宓有些不太懂这话的意思,但她心里闷闷地,十分难过。
她眼睛红红地望着姜姝嬅,愣愣的问:“二妹妹,你要去哪?你能不能不去呀?”
那太监也是清楚姜宓身份,恭恭敬敬的对她说:“商大夫人,淑嫔主子可是进宫去享福的呢。”
姜宓揉了揉眼睛,上前一步抓着姜姝嬅的手:“二妹妹,我不要你走,你不要走好不好?我去找殷殷救大哥二哥,你不要走了嘛。”
姜姝嬅仰头,逼回眼眶的湿润,她一点点地从姜宓手里,抽回自己的手,慢慢往后退。
退至一丈远,姜宓想要追上去,瑟虹猛地拉住她。
姜姝嬅最后看了眼姜家府门,随后决绝转身,同那太监和金吾卫一道离去。
“囡囡,为娘的心肝啊……”成氏痛不欲生。
姜宓也在哭:“二妹妹,你回来,你回来呀!”
姜家其他人,那俩老翁险险捡回一条老命,此时不敢得罪成氏,但那和成氏年纪相仿的妇人,嘴脸酸的难看。
她冷嗤了声:“得了,有甚好哭的,姜家出了后宫妃嫔,这多大的荣耀,你们还跟哭丧一样,简直晦气。”
成氏愤怒地盯着她,忽的扬手就抽过去。
“啪”响亮的一巴掌,狠狠地抽在那妇人脸上。
“你们给我滚!往后我这一房,同主家断绝关系,再不往来!”成氏心里恨的慌,这几人先是怂恿宓宓去求辅政大人,转头又尽说风凉话。
俩老翁面面相觑,轻咳几声,腆着老脸干笑道:“成氏,莫要说气话……”
然,一句话还没说完,成氏摸出门房的扫帚,接连挥打起来,将这几人全给撵了出去。
姜宓站在阼阶上,好半天低着头没说话。
瑟虹皱起眉头:“大姑娘,你……”
姜宓猛然抬头,她盯着她看了会,竟是提起裙摆转身就往外跑。
瑟虹大惊:“大姑娘?”
成氏急急出来,人还没赶上,姜宓和瑟虹同时不见了人影。
她呆立当场,嘶声竭力地喊:“宓宓?宓宓你这是要去哪?”
第33章 一天的内人
商殷刚从宫里出来,他身上还穿着暗紫色的祥云潮海的朝服,甫一下官轿,长随方圆就上前来道了句——
“大人,两刻钟前,陛下敕封大夫人的堂妹姜姝嬅为淑嫔,人这会估摸已经在进宫的路上了。”
商殷脚步一顿:“淑嫔?”
方圆点头:“对,也不知道陛下究竟想干什么,目下非选秀之期,这半路接进宫,还大张旗鼓的,又是赐字又是敕封,只怕姜二姑娘日子要不好过了。”
商殷面无表情:“陛下是如何知道姜姝嬅的?”
一个是深宫帝王,一个是城南小户人家之女,两杆子打不到一块的两个人。
方圆忐忑了:“小的这就去查。”
商殷冷冷瞥他一眼,明显已经不满。
方圆冷汗唰的就下来了,在大人面前,绝对不能有这样的失误。
方圆噗通一声单膝跪下:“小的失职,请大人责罚。”
商殷拂了下袖,边上阼阶往府门里走边道:“扣三个月薪俸。”
闻言,方圆长松了口气,他起身抬眼正想说什么,就见走前头的商殷脸色一变。
“姜宓,你怎来了?”商殷乍一进门,差点没踩到窝在门槛边的姑娘。
姜宓蹲坐在门槛里头,双手抱膝,她像是等了许久,脸色微微发白。
她抬起头来,一双柳叶眸红红的,翘挺的小鼻尖也粉粉的,粉嫩唇珠泛着盈盈水光。
她却是悄无声息的在哭。
见着商殷,姜宓扁了扁嘴,带哭腔地喊:“殷殷……殷殷……”
商殷皱眉,蹲身挑起她下颌看了看:“哭甚?”
姜宓抽噎几声,难过伤心的不行。
“二妹妹我二妹妹走了……殷殷二妹妹走了……”她边说边打哭嗝,语无伦次断断续续的。
商殷咬着中指上的冰丝白手套,褪了手套,用温热的指腹略过她眼尾。
温热的湿润,沾染到指腹时,就化为冰凉。
商殷眸光幽深:“先回止戈阁,慢慢说。”
他拖着姜宓起来,本欲抱着她走,才伸手就想起什么,转而只牵着她手。
姜宓顺着力道起身,蹲坐的太久,一起来头晕目眩,整个人摇摇欲坠。
商殷眼神微动,可他身体纹丝不动。
左晃右晃,姜宓一脑袋栽到商殷怀里。
商殷似乎轻勾了下嘴角,低声问:“能走吗?”
姜宓没回答,头太晕了,以至于她还有些犯恶心。
商殷又说:“可是要我抱你?”
姜宓拧起小眉头,咬着唇,低声啜泣着:“殷殷,我我我好难受……”
她这样撒着娇,嗓音糯糯的,像是裹了一圈白砂糖的软绵小年糕,轻轻咬一口,满嘴巴就都是甜的。
商殷沉默了瞬,适才弯腰将人抱起来。
姜宓头靠他肩膀,纤细藕臂缠着他脖子,嘴里还嘟嘟囔囔的:“殷殷,他们都说,说你可以放我大哥二哥回来,是不是呀?”
她这样问,抬眼小心翼翼觑着他,见他下颌线条冷硬,不自觉缩了缩身子。
“殷殷,你是好人,你能不能帮帮宓宓?”
到底,她还是开口跟他央求了:“宓宓想二妹妹回来,宓宓不想二妹妹走,大伯娘好伤心的。”
止戈阁拾阶而上,最后登至五楼。
商殷进门,将人放到临窗罗汉榻上。
他则单膝蹲在榻边,凤眸深沉的道:“宓宓,我说过的,你回商家来,我就帮你。”
姜宓偷偷瞥他几眼,无措地绞起手指头来。
兴许是内心太过慌乱,她手指头用力绞,硬是将十根葱白的纤细指头给绞成了粉红色。
商殷看了一眼,他起身从案几小碟子里摸了块黄金糕塞她手里,也顺带将她可怜的手指头解放出来。
姜宓不想吃糕糕,她见着商殷冷漠无情的模样,竟是又想哭了。
“殷殷大坏蛋!”她带哭腔地说,“我再也不要喜欢你了!”
商殷眸光微凝,居高临下俯视她:“你喜欢我?我以为你喜欢的是我给你带的吃食。”
小心思被戳破了,姜宓气鼓鼓地望着他:“那你的吃食我也不要喜欢了。”
她奶凶奶凶地吼完这句,跳下长榻,转身就要跑。
商殷反应极快,姜宓才迈出一步,整个人就被拦腰抱了起来。
她双脚悬空,到处乱踢,嘴里嚷着:“坏殷殷,大坏蛋……”
商殷抱着娇小的姑娘一个旋身,将人抵在方格菱花的窗牖板边。
两人相贴,他靠近她,额头抵着她的。
“姜宓,”他嗓音微哑,“世间任何事,都需要付出代价。”
姜宓满脸茫然,她似乎不明白这话的意思。
商殷索性道:“你想我帮你,又不想有代价付出,这就如同强盗,只索取不给予。”
这世上,不管手足血亲,还是至交知己,都不存在这种只得到不付出的道理。
姜宓露出犹豫的表情,她往身上到处乱摸,最后沮丧又可怜的道:“我我我我没有东西给殷殷怎么办?”
商殷不为所动,他用额头蹭了一下她:“你有,乖姑娘好生想想。”
他说完这话,迟疑了瞬,缓缓后退,抽离开她。
姜宓抽嗒起来,商殷的话无疑给她当头棒喝,她隐隐觉得,他说话算数,没东西交付,就绝对不会管两位兄长和二妹妹。
商殷也不逼她:“你先小憩会,一会用完晚膳,我送你回姜家。”
话罢,他也不多留,让方圆差人去姜家支会一声,又对瑟虹点了点头。
瑟虹福至心灵,屈膝福礼,然后进了房间。
方圆探头往里一瞅,见姜宓可怜巴巴地站在那,眼泪汪汪的看着商殷的背影,顿时心软了。
他紧跟几步,边下楼边低声道:“大人,大夫人她太可怜了。”
商殷没理他,直接问:“姜姝嬅进宫,谁牵的线?”
这会功夫,已经有了消息传回来。
方圆压低了声音:“是杨晋,就是上回差点做武状元的杨晋,此人是端王一脉,加上端王时常能见到陛下,一来二去,姜二姑娘的名声就传到了陛下耳朵里。”
如此一来,就说的通了。
商殷进了一楼书房,他看着今日新送来的奏请,良久才冷笑一声。
“醉翁之意不在酒,陛下倒真是一年比一年长能耐了,看来帝王之术没白学。”他道。
方圆一惊:“大人,何出此言?”
商殷道:“姜宓和姜姝嬅是姊妹,情谊深厚,姜宓还是我名义上的长嫂。”
兜兜转转,最后所有的针对,还是悉数都落到他身上。
方圆惊疑不定:“可是大夫人病了,姜二姑娘无论如何都不会让大夫人身处险境的。”
商殷随手拿起一本奏请,“姜大姜二身陷囚笼,姜姝嬅没了章法也是自然,况……”
况她还一直想给姜宓撑腰做靠山,又岂会放过这样的机会?
商殷心明如镜,他挥笔飞快批阅奏请。
“去找宫苔枝来。”他吩咐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