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能,乔治。”
“那你做这一切就不是为了我,玛丽,你是为了你自己,为了某个我不知道的隐秘的目的——”
“我是为了我们的孩子,这个孩子,你这个天杀的懦夫。”她抚摸着自己的肚子,咬牙切齿地低声吼道。此刻她该在那酒店里看着自己的仇人死去,而不是在这儿与一个心智上的侏儒争论。但这轻蔑的称呼只为她换来了脸上的一巴掌。玛丽愣了愣,她的丈夫也愣了愣,低头看着自己的手,似乎没有理解过来自己适才做了什么。然而已经太晚了,玛丽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使劲地回了一巴掌。直打得乔治半边脸红肿了起来,他向一旁踉跄了几步,捂着脸抬起头来,不敢置信地看着她。
这不是为了适才他的行为,这是为了他在那一年中让她经受的一切,为了她这一世又不得不经历的痛苦与担惊受怕。
“你听着,乔治·库尔松。”她用轻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道,“如果你不想成为我的计划中的一部分,那么,去找一个情妇,甚至两个情妇,去俱乐部喝酒打牌,去北上打猎度假,去环游世界,我通通都不在乎。”是的,她想要的只有自己的女儿们,而丈夫只是达到这个目的中的一个必要工具罢了,“你别想阻止我,也别试图打动我,直到我的孩子们安全的那一天,没有什么能停下我的脚步。你称之这一切为疯狂,亲爱的,而我将这一切称为母爱。”
十分钟后,她搭乘上了一辆马车,向酒店的所在开去,那儿离塞西尔·罗德斯的府邸并不远,不一会就能到达。
那一天,在塞西尔·罗德斯的书房里,她并没有仔细地将整件事想清楚,当时时间紧迫,只是简单地得出一个看似合理的推测,玛丽的注意力便被在大使馆中发生的事情吸引了过去。
那时,她安排那两个记者顶替温斯顿·斯宾塞-丘吉尔与乔治·斯宾塞-丘吉尔的身份,仅仅只是为了能够方便地将他们转移出去,送往那位于矿场中的监狱——塞西尔·罗德斯向她保证这两个人会在那儿得到生不如死的折磨,最终痛苦不堪地死去,再也见不到半丝阳光。
像个黑暗中的老鼠般悲惨的死去,对于一个在暗中谋杀了她的女儿们的杀手来说,的确是一个不错的下场。她更宁愿亲自动手,然而作为一个出使他国的贵族夫人,想要在仆从与工作人员环伺的情形下,不露痕迹地杀死一个男人,实在是太困难了、权衡之下,玛丽接受了更为稳妥的复仇。现在她已怀上了艾琳,她的生命安全才该是她放在第一位的优先考虑。
她原本以为康斯薇露马上就能被找到,一个从小锦衣玉食长大的女孩,一个穿衣脱鞋都需要女仆伺候的贵族夫人,如今又没了左臂右膀,孤立无援,在比勒陀利亚城中能躲多久?她开出了天价的报酬,在这个充斥着难民的城市中足够吸引来嗜血的狼群,他们多得是旁门左道,要把一只美丽的小鸟找出来该是轻而易举的事。
她等了三天,三天一无所获。
玛丽不得不开始重新思考一切。
在对比了所有的证据,所有的猜想,所有目前她掌握到的信息,又经过了仔仔细细的推敲过后,玛丽得出了两个截然相反的结论。
要么,从保罗·克鲁格办公室中被抓走的乔治·斯宾塞-丘吉尔,是康斯薇露所顶替的。她不相信曾经那个胆怯又懦弱的女孩有这个勇气,但她不能否认康斯薇露的确有谈判的能力,她从小就是她们这群美国女继承人中最聪明的一个,她能考上哈佛也证明了这一点。也许因为这是她与马尔堡公爵协议中最重要的一环,而真正的乔治·斯宾塞-丘吉尔实际上没有谈判的能力——
如果这一点是真的,甚至很有可能过往乔治·斯宾塞-丘吉尔所做的一切,为海伦·米勒及艾格斯·米勒辩护,参加补选,发表演讲,种种实际上都是康斯薇露的所为。没人能一步登天,突然就从一个自卑怯弱的女孩成了胆敢站在一国总统前雄辩的外交家,这必然要有一个量的积累。曾经的康斯薇露也插手过与妇女选举权与平等权利有关的活动,也许是詹姆斯·拉瑟福德的死刺激了她——毕竟人人都说她的性格的确因此而有些不同了——让她这一世想要更加公开地表达自己的政治诉求,这不是没有可能的事。天知道玛丽也想顶替自己丈夫的身份,至少她知道自己能比那懦弱的男人更胜任他的工作,为什么康斯薇露不会有类似的想法呢?
她知道康斯薇露与乔治·斯宾塞-丘吉尔同框出现过,但要扮演一个公爵夫人并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玛丽自己的贴身女仆也能做到这一点。
这么一来,她在城中抓捕的,实际上就是真正的乔治·斯宾塞-丘吉尔,如此就能解释她一无所得的结果——她的手段能抓住一个涉世未深的公爵夫人,然而对一个身手矫健的杀手来说,却是不太可能的事。这也能解释总统府上发生的骚乱,乔治·斯宾塞-丘吉尔知道那是他的小姐最后出现过的地方,自然也会去到那儿找寻线索。
而另外一种可能性,则是被她抓捕的乔治·斯宾塞-丘吉尔身份是真实的,康斯薇露仍留在比勒陀利亚城中,不是被某个人带走了,就是被某个人严密地保护了起来,因此她才没法找到她。
而这个某人,很有可能就是死去的苏格兰记者,埃尔文·布莱克。
这么一来,总统府上的骚乱应该就与此事无关,该是由德兰士瓦共和国内部的政治斗争而引起的——某个总统派方面的人想要知道总统是否真的病倒了,诸如此类的原因。埃尔文·布莱克只是一个普通的记者,要在这样混乱的环境中护康斯薇露周全恐怕都已十分费劲,更不可能离开她前去总统府打听消息。只是一个范德比尔特家雇佣保护她的杀手,还不值得康斯薇露让自己的情郎去冒生命危险,至于温斯顿·丘吉尔,他与康斯薇露交情应该还没到那个份上。
如果是第二种情况,玛丽倒是愿意放他们一马。只要这对爱侣以后再不出现,而真正的杀手又已死去,她看不出来对他们穷追猛打的必要性。但她必须要确定结果究竟是哪一种可能性,因此她与塞西尔·罗德斯达成了协议,她与自己的丈夫放弃与德国和谈,让塞西尔·罗德斯主导这件事的结果;交换来的,是塞西尔·罗德斯会在酒店的周围设下陷阱,要是有人试图闯入,不仅她会立刻被通知,埋伏在酒店中的众多隶属于塞西尔·罗德斯的武装警察就会一涌而出,制服入侵者。也许乔治·斯宾塞-丘吉尔技艺了得,然而双拳难敌四手,再厉害的杀手也抵挡不住人多势众。
然而今夜来的是两个人。
玛丽咬着下唇,看着从车窗外飞快掠过的车灯,不安地思索着这个令人在意的细节。
她从未想过杀手可能不止一人的可能性。
也许范德比尔特家派出了两个人,一个人是明面上的乔治·斯宾塞-丘吉尔,另一个则一直隐藏在黑暗中,从未现身过。
可一个家世与她无异的女孩为什么会需要两个杀手贴身保护呢?有什么是能够伤害到她的?更何况,如果这两个杀手一直潜伏在她身边,为何他们没有杀掉詹姆斯·拉瑟福德呢?难道说,是因为她安排了詹姆斯·拉瑟福德,范德比尔特家才觉得康斯薇露身边需要有人看着吗?
“我们到了,夫人。”
马车夫低声对她说道,一下子让玛丽从沉思中惊醒过来,她在对方的搀扶下走下马车,远远地向酒店看去,只有一扇窗户里闪着微弱的黄光。一个满身是血的男人走近了,他是这儿警卫队的副队长,玛丽记得他有一头好看的金发。他没有脱下帽子,这点让玛丽有些不快,但想着这男人可能才经过一场剧烈的战斗,她便又谅解了。
他停在几步远的地方,微微喘息着,手捂着腹部,似乎受了伤。这个男人的个子比玛丽记忆中要高,声音也要更低沉一些。
“他们很难缠,夫人,”他说道,“我的手下全都死了,但是,我们还是做到了……”
“你是指……”玛丽犹豫着轻声问道,她不敢相信这一切真的发生了,她必须亲耳听见事实。
“他们死了,那些入侵者死了。”那副队长回答道,“我想,您不会想要看到现场的情形的,对一个贵族夫人来说太血腥了。对了,也许您会想要知道,那两个记者也死了,我对这一点感到很遗憾,但在火拼里,很难顾及到平民的性命。”
“不,我能理解,这并不是你的错。”玛丽立刻说道,“你去疗伤吧,副队长,你的队长回到了这儿吗?我想找他。”
她必须要亲眼确认,但这个副队长倒没有必要在场,他已经付出够多了。
“我不知道。”他露出了迟疑的神色。
“没事,你下去吧。”玛丽柔声说道,对于那些立了功的人,她的态度总是特别温和,更不要说她此刻的心情无比激昂,甚至愿意将自己的嫁妆全送给他,“我明天会派人给你送去一张支票,既是为了你那些牺牲的手下们,也是为了你的英勇表现。你会想要知道,你今晚的所作所为,为德兰士瓦共和国做出了极大的贡献。”
她当然不能让任何人猜出这件事背后的真正目的,这种场面话还是要说上两句。
“谢谢您,夫人。”那副队长一瘸一拐地离开了,还没等他走远,玛丽就迫不及待地吩咐她的车夫去寻找队长,但她话还没说完,就看见另一辆马车驶了进来,队长惊讶的神色在车窗外闪现了,“您来得可真快,”他走下马车后这么说道,“我很惊奇库尔松勋爵竟然会让您独自一人前来。”
“刺杀英国贵族,这可是一件重大的外交事故。”她轻声说道,“不管怎么样,我们当中必然要有一个人前来确认这件事。库尔松勋爵突然身体不适,那便只能由我来了。你该不会是觉得这样不合礼数吧?”
从对方的神色来判断,他的确是这么想的。当然,表面上他根本不敢忤逆玛丽的话,因此只是喏喏作声,当玛丽打发走了车夫,声称自己还要多问问几个问题,转头就向对方要求去里面看看时,他尽管嘴巴足足长大了几十秒没合上,最终还是乖乖地带路了,他害怕的不是玛丽,而是与玛丽合作的塞西尔·罗德斯。
那两个记者居住的套房中是一片狼藉,为了不惊动周围的居民,埋伏在这儿的警卫没有使用枪,但这没让房间里的景象好多少,鲜血,内脏,肠子里半消化的食物,所有这些的气味与污物混合在了一块,那队长刚走进来,便受不了了,直接冲进了洗手间中干呕了起来。
而玛丽则泰然自若地踩在血迹上,无动于衷地在尸体中移动着。
这当中,唯一没有穿着警卫服装的,除了那两个记者,就是两个年轻人,一个穿着男仆的衣服,另一个是普通的布尔人打扮,想来是为了避人耳目。玛丽说不清什么是致命伤,也许是从脸上横跨而过,就连眼球也劈开的一刀,另一个也许是扎在面孔上的无数花盆碎片,他们当中有一个长着一头璀璨的金发,漂亮得像散落在血迹里的金子。真是可惜了,玛丽听见自己这么想着,有着这么英俊的容貌,却偏偏要为范德比尔特家卖命。
她在那两具尸体前停顿了几秒,享受着他们的死亡,享受着满屋的血腥,享受着她内心终于平复的安宁——她的女儿们终于安全了,她达成了上帝让她重来一次的目标,再也不会有任何人能伤害到她们了。
她原以为这一切会令人无比愉快,但实际上只让人无比恶心,几秒种后,玛丽再也受不了了,这一切已经结束了,复仇结束了,她只想离开,回到她温暖的卧室中,向自己的丈夫道歉,然后他们就能当做这一切从未发生过——马尔堡公爵受了重伤生死未卜,而他的妻子也已死去,丘吉尔家后继无人,恐怕只能让一个蠢笨无能的远方亲戚继承爵位,今后再无人是她丈夫的敌手。还有什么,能比这个结果更加的美妙?
她悄无声息地走到了盥洗室旁,里面仍然有着剧烈的干呕声,遮掩了她关上门的声音。钥匙就插在门上,实在是太方便了,她扭转了两下,然后将钥匙放进了自己的口袋中。
几分钟后,她故作慌张地逃离了酒店,刚好与看见火光而赶来的车夫撞上。
“噢,天啊,天啊,里面突然起火了。”她语无伦次地说着,装出了一副吓得腿软的模样,“那个警卫的队长——他跑进去了——我不知道,也许我们该通知消防队——噢,不——不行——啊,我的肚子,噢,天啊,它好痛——我想也许是孩子受到了惊吓,快把我送回去,快把我送回去。”
那车夫哪敢再说半个字,赶紧将自己的女主人扶上马车,逃也似的飞驰而去,等附近的居民发觉了这栋火光冲天的大楼而通知消防队前来时,已经太迟了,所有的证据,所有的尸体,所有的真相,都随着猎猎的雄火,化为了灰烬。
作者有话要说: 安娜:你怎么知道我没有要杀死詹姆斯·拉瑟福德?
要注意,上一pov与这一pov并不发生在同一天,尽管是两个并行的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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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9章 ·Charlotte·
夏绿蒂一动也不敢动,任由眼前的这个女人轻柔地梳理着她棕色的卷发。
为了要照顾重伤的马克西米利安与安娜, 她的头发已有几天不曾清洗, 摸着油腻且相互纠结, 但她身后的这个女人似乎并不介意, 她的双手如同拨动竖琴琴弦一般轻巧,一丝一丝地细细整理着。偶尔, 她的指尖会触碰到夏绿蒂后脖颈的肌肤,后者便会无法控制地感到一阵颤栗, 自己仿佛是一只脆弱而无助的野生动物, 最柔软致命的地方已被制住。
她再度来到塞西尔罗德斯的府上,是为了找出公爵夫人与温斯顿究竟被送去了何处。
马克西米利安与安娜商讨了很久。安娜认为既然人已被掉包, 那么公爵夫人与温斯顿很有可能已经被带到了某个荒郊野外杀死;但马克西米利安指出了关键的一点——无论塞西尔罗德斯还是库尔松夫人都无法完全预测刺杀事件发生以后的国际局势走向, 不会做出直接就把他们杀了这样高风险的决定。
为了应付突发情况,温斯顿与公爵夫人应该被关在了某处。由于公爵夫人与温斯顿狠狠地摆了一道塞西尔罗德斯,与库尔松夫人也有过节,他们被关押的地方不可能是什么舒适的五星级酒店,很有可能条件恶劣, 而且还是一个情报不会外泄的地方, 塞西尔罗德斯不会希望有人在外边大肆宣扬丘吉尔家族的人被真正关押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