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少夏绿蒂跟着他会快乐得多。伊莎贝拉叹了一口气,难过地想着,知道温斯顿也如同她一样无可奈何地接受了这一点。他们至少可以成为彼此的救赎,彼此的新开始。
那一晚,没有谁能入睡。
天亮之后,他们骑着剩余的两匹马,继续向马普托进发。路上,他们经过了几座小型的村庄,安娜便用手上剩余的钱财为他们购买了几套布尔农民的服装。布尔士兵的制服在德兰士瓦共和国内也许不会引起什么怀疑,等过了边境线上却会引起不少的麻烦,让人误以为他们是几个逃兵。
德兰士瓦共和国是斯威士兰的保护国,理所应当在第二次布尔战争中站在同一阵线上,尽管这个贫穷的小国无法为德兰士瓦共和国带来什么实质性的帮助。不过,也因为如此,两国的居民可以自由地来往,无需任何旅行证件。正是因为看中了这一点,伊莎贝拉才将马普托选为了逃离的地点。
除了农民的服装以外,安娜还讨来了几条干净的破布。在地下待了半个月多使得他们的眼睛对光线极其敏感——恐怕这也是塞西尔·罗德斯的坟场的狠厉之处,犯人要是不慎挑在白天逃脱,只怕就连眼睛也难以睁开,更别说逃走了。在这个年代,墨镜还仅仅只是作为医疗器材存在的物品,无法轻易获得。因此温斯顿与伊莎贝拉只能将布条环绕在双眼周围,留下一条细细的缝隙,以此来减轻不适。
由于担心那些被伊森吓走的士兵会回去通报消息,使得塞西尔·罗德斯派来更多人手追寻他们,他们几乎没有做任何停留,一口气不停歇地沿着铁路前进,直到抵达了斯威士兰的一个边陲城镇上。这明显是个沾了铁路的光而发展起来的小村庄,道路规划得乱七八糟,旅店比比皆是,险些建得比教堂还要高,到处贩卖着的都是英国的货物——当然,因为战时的缘故,所有商品的价格都跟着水涨船高。伊莎贝拉,安娜,还有温斯顿三人在这儿丝毫不起眼。
他们原本不打算休息,准备在马厩更换了马匹后就继续前进。尽管跨越了边境线,但他们沿着铁路前进的路径还是挺好预测的。很难说塞西尔·罗德斯派出的警察是否就跟在后面——直到这一路都有些恍惚的康斯薇露注意力被报贩所吸引,她是这一行人里唯一能大概听得懂布尔语的人,自然也明白了他边挥舞着报纸边大喊的语句是什么意思。
“号外!号外!越狱事件!越狱事件!越狱事件!有逃犯从监狱里逃走了!有逃犯从监狱里逃走了!快来看看今天的新闻了啊!越狱事件!越狱事件!噢,先生,谢谢你,这是你的报纸。”
温斯顿用布尔语嘟哝了一声谢谢,转身就迫不及待地抖开了报纸。那一瞬间,伊莎贝拉甚至有些担忧自己会不会在头版头条看见自己的面庞被放在头版头条上。但转念一想,她又意识到这是一件不太可能的事,塞西尔·罗德斯不可能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通缉原本应该在大火中死去的乔治·斯宾塞-丘吉尔——安娜已经将那场可怖的火灾描述给她与温斯顿听了。
令她感到十分滑稽的是,报纸上的确放出了通缉的照片,然而却是那两名英国记者的模样,甚至还对他们每人悬赏25英镑,无论死活,只要将尸体送去最近的警察局,就能获得赏金——想来是塞西尔·罗德斯迫于压力下的无奈之举。伊莎贝拉原本计划隐秘地脱逃,最后却闹得人尽皆知,恐怕整个矿山小镇都因为他们的越狱而被惊动了起来。无论塞西尔·罗德斯如何一手遮天,也没有办法对这种消息的传播围追堵截,那些跟着运货火车一同前往比勒陀利亚的司机,机师,还有随车警戒的士兵一下车就会迫不及待地将这个消息卖给报社。要是法国,英国,德国的报纸都报道了这件事,反而德兰士瓦共和国境内的媒体一声不吭,只会越发显得这件事十分可疑。
但这倒不意味着塞西尔·罗德斯没有对新闻施加影响,报纸上只字未提德弗里斯率领着士兵追逐了他们多久,更没有说起一句帮助他们逃出的伊森,派崔克,更别说惨死在矿坑下的迪克兰了。那些文字渲染得更像是伊莎贝拉与温斯顿率领着战俘们爆发了暴|动,夺取了士兵的武装,在冲突中射杀了德弗里斯(看来塞西尔·罗德斯已经得知了他的死讯),随后便伺机逃走了。
“塞西尔·罗德斯现在恐怕就是热锅上的蚂蚁,跟库尔松勋爵夫妇一同急得团团转,企图为我们为什么还活着找到一个合理的借口呢。”温斯顿评论了一句,翻开了下一页的报纸,然而占据了另外半边报纸版面的却是一则报告战事现状的新闻,康斯薇露一下子没能遮掩她的惊讶,伊莎贝拉刹那便从她的思绪中得知了阿尔伯特在战场上受了严重枪伤的事。
回想起阿尔伯特的名字登时激起了伊莎贝拉此刻绞痛的心酸,以及强烈的思念。她不怪温斯顿向她隐瞒了这件事,光是越狱就已经足够令她劳神,阿尔伯特的伤势只会让那段日子更加的难熬,或许这也是为什么那些鬼魂一个字都没向她提过的原因,他们每天在监狱中到处乱晃,总会听到有人议论这件事。
她知道枪伤在这个连抗生素都还没有发明的年代能有多么致命,因此从马普托归来的一路都没停止过担忧,尽管他们的确在开普敦联系上了伦道夫·丘吉尔夫人,后者告诉她阿尔伯特从手术中恢复得不错——至少医生是这么说的。
出于十九世纪末糟糕的医疗技术的印象,伊莎贝拉并未觉得自己被安慰了。
“还有一个小时,我们就要抵达伦敦了。”威廉的脸出现在了舷梯的下方,他用挑剔的眼神上下地打量了一番伊莎贝拉的装扮。由于她将要以乔治·斯宾塞-丘吉尔的身份下船,如今身上正穿着一套高雅合身的白领结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安娜没有对她的肌肤做太多修饰,因此镜子里的她看起来就像是一个饱经风霜的少年,这一路她见识了太多,以至于有什么永远从那双继承自康斯薇露的深褐色眼眸里消失了,而有些又永远留了下来。
“你看起来的确很像‘不列颠帝国的英雄’。”威廉评价道,“至少比船舱里那个穿军装的小丑看起来要笔挺一点。”伊莎贝拉知道他说的是温斯顿,伦道夫·丘吉尔夫人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竟然差人将一套军服经由法国送到了游艇上,就是为了能让温斯顿能在下船时穿着。
“谢谢您,父亲。”伊莎贝拉低声说着,“谢谢您在南非为了我与温斯顿做的一切。”
“这是一笔划算的生意,女儿。”威廉露出一丝冷酷笑意,“想想,在这之后,我能将塞西尔·罗德斯辛辛苦苦打下的整个矿产王国都收入麾下,甚至还包括他在非洲的那块殖民地。亲自前往南非一趟对我来说算不了什么,把你送回去以后,我恐怕还得再过去一次。”
他这会的冷漠自持,以及那副商人逐利的嘴脸,几乎都要让伊莎贝拉感到他在南非与自己相见时不自禁地流露出的欣喜与担忧,只不过是一种假象罢了。
他们在那份报纸上发现的不止是阿尔伯特负伤的真相,还有威廉放在广告栏的留言。
“我亲爱的宝贝,无论你如今身在何处,如果你看到这则广告,请立刻给如下地址发一封电报,告知你的所在,费用将会由接收方支付。同时,请待在发出电报的原址等候,我会立刻前去与你碰面。W.K.V”
这则广告是以荷兰语写成的,康斯薇露立刻就认出了那熟悉的称呼与语气,以及姓名字母的缩写。
温斯顿并不同意这么做——至少是,对于留在原地这件事——他认为威廉并不明白他们三人如今面对的境况有多么危急,一旦他们再度落在了塞西尔·罗德斯的手里,后者不会再冒任何险,立刻就会杀死他们。如今冒名顶替的温斯顿·丘吉尔与乔治·丘吉尔都已经死去,真正的怎有可能活下去,成为塞西尔·罗德斯的把柄?
然而,康斯薇露却坚决认为他们应该听从威廉的安排。
她对自己的父亲很有信心,如果留在原地会给他们造成任何的威胁,威廉绝不会在广告上这么要求。他既然会刊登这则消息,就说明他已经来到了南非,而且知道在那场火灾中死去的只是两个替身。既然如此,威廉手上一定掌握了大量的情报,甚至可能已经开始着手要将他们从塞西尔·罗德斯的坟场中解救出来。这则广告只是为了防止他们三个在他成功以前就逃了出来而做的后手准备,确保他能第一时间就与大家汇合。
伊莎贝拉支持康斯薇露的理论,而安娜自然是无条件地站在她这边的,于是局势就成了二比一,温斯顿不情不愿地屈服在了多数的决定下。他们前去了邮局,按照广告上的指示发了电报。那儿挤满了想要打听失散家人消息,流离失所的难民们,每个人都徒劳无功地向报社发着自己的所在,姓名,还有寻找的家人信息。他们的电报夹在其中,毫不起眼,倒是让温斯顿稍稍安心了些。
他们在这座小镇上待了三天,养好了伊莎贝拉与温斯顿的眼睛,也让他们好好休息了一番。塞西尔·罗德斯的人并没有跟上来,甚至没有任何人前来这儿盘问过消息,似乎没人能想得到两个逃犯会沿着轨道前来这儿似的——当然了,他们后来才知道了背后原因。报纸上每天都在报道着警察在某个区域发现了逃犯的踪迹,或者是某个地方发现了两具不明身份的尸体,怀疑是逃走的战俘,随后又在第二天将前一天的言论全部推翻,声明那是未经证实的假消息。
现在战事成了胶着状态,布尔军面对重兵把守的克隆斯塔德无能为力,而英国方面却又没有哪个将领敢于主动出击,因此这倒成了近来的一件大新闻,吸引了比战争更多的目光。
第三天的下午,威廉终于赶到了。伊莎贝拉留了联系方式在邮局,因此他立刻便找到了他们三个人留宿的宾馆。“我把事情打点好了以后才赶了过来,”在最初因为相逢而产生的激动过去以后,威廉没有任何废话地切入了主题,“把你们在南非做的一切事情都告诉我,包括你为何会在总统府被逮捕,”他的视线温情地转向了伊莎贝拉,后者猛然意识到眼前这个男人知道的远比她与康斯薇露估计的还要多,恐怕除了一些只有他们才知道的细节以外,威廉已经弄清楚全部事情的来龙去脉,“还包括你们是怎么从那间监狱逃出来的。我需要知道全部,我们的时间并不多。塞西尔·罗德斯与库尔松勋爵及其夫人一起,正在试图将整件事掩盖过去,因此我们必须抢先一步,在他们能说出任何所谓的‘真相’以前,就将所有的故事告诉整个世界——当然不是所有,这就是为什么我必须先听一遍。”
“你做了什么?”温斯顿轻皱起了眉头,低声问道。
“明天的这个时候,”威廉说,回以一个傲慢的笑容,“这座小镇里会挤满了来自全世界的记者,等着要将你们的讲述白纸黑字地印在报纸上,让所有人都知道你们在南非的遭遇。你问我做了什么,孩子?你与我的女儿会成为不列颠帝国的英雄,将塞西尔·罗德斯狠狠地踩在脚下,那就是我准备做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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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6章 都市言情镀金岁月
即便是在战争爆发之前, 经济最为繁华的时候, 这个斯威士兰的边陲小镇只怕也从来没来过这么多外人。
大部分的记者都是从比勒陀利亚赶来的,搭乘上了一大清早抵达这儿的货运火车, 这小镇那简陋地用几块木板搭建起的站台险些便被一涌而下的人群踩塌。他们每个人的手上都握有温斯顿与乔治丘吉尔的照片,分散在镇子上四处打听。很快,便问出了这两人下榻的旅馆位置。
等旅馆老板诚惶诚恐地敲响了木门,用不熟练的英文告诉伊莎贝拉与温斯顿,有好几十个人等着在楼下采访他们的时候,看似一副睡眼朦胧,才从美梦中惊醒的二人实际已经起来许久了。住在隔壁的威廉天不亮便叫醒了他们,为的就是确保他们能以最佳面貌出现在记者们的面前。
温斯顿丘吉尔及乔治丘吉尔如今躲在这个镇子上的消息, 是威廉以一种不慎走漏的方式散播出去的。一开始,各大报社对这条小道消息自然是持以怀疑的态度——谁知道那会不会是两个容貌略有些相似的布尔农民呢?
不过,越狱的消息一传出, 威廉就已经立刻将逃出的并非两名英国记者,而是温斯顿丘吉尔与乔治丘吉尔的消息,通过伦道夫丘吉尔夫人, 传达到了英国政府的耳朵里。因此,几个小时以后, 几个影响力颇大, 与政府内部也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报社开始嗅出了不对,意识到这很有可能并非空穴来风的胡乱编造;再过了半天的时间,这条消息就已经传遍了海内外的报社,几乎所有的编辑都在联系自己派去南非的记者, 请他们务必要在最短的时间内赶到斯威士兰,即便无法采访到温斯顿丘吉尔与乔治丘吉尔,哪怕只有一张照片,也足以成为万众瞩目的爆点新闻。
因此,他们都耐心地挤在这间狭隘的旅馆大厅里,老板为每个人都端上了咖啡及面包,用战时物价飞涨这个借口,狠狠地赚了一笔。就在整栋木屋里都弥漫着劣质咖啡的香气,以及嚼动面包的脆响时,两个脸色极其苍白的年轻人踩着吱呀作响的台阶走下楼来。霎时间,只听见一片杯子的叮当碰撞,随即便是接连的闪光与相机拍摄的噼啪声,另一半的记者则不敢置信地站了起来,此起彼伏的叫嚷登时驱散了房间里那股甜腻的咖啡味道。
“丘吉尔先生,能谈谈您们是怎么逃出来的吗?”“丘吉尔先生,您们是如何从酒店的火灾中逃生的!”“丘吉尔先生!据可靠消息称,你们从未被关押在酒店中,而是被押送去了一间秘密监狱,这是真的吗?”“丘吉尔先生,请问您为何会出现在领事办公室中?”“丘吉尔先生,您知道罗德斯先生,库尔松勋爵,及库尔松夫人都被命令立刻返回英国,接受相关调查吗?您会出现在法庭上吗?”
昨天,当伊莎贝拉与温斯顿大致地向威廉诉说了这段时间一来的经历,威廉也将大半他的所作所为——尤其是在接到电报后的三天内的事件——告诉了他们二人。于是,伊莎贝拉这才知道,伦道夫丘吉尔夫人——兴许是出于自己的儿子被指控了不实罪名,一度还以为对方不幸丧生火海的缘故——向威尔士王子殿下透露的信息远比威廉希望她透露的要多。
她不仅告诉了对方从一开始温斯顿丘吉尔与乔治丘吉尔就从未被关押在那间酒店,而那场刺杀风波——英国不得不以不再干涉德国在远东事务上的决策作为条件,换取德国在丘吉尔家的两个男孩为何会出现在领事办公室的默认——也正是由塞西尔罗德斯引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