镀金岁月/Yes!Your Grace——苏浅浅喵
时间:2019-08-19 08:25:39

  那士兵看见了他们,他有些眼熟,似乎是温斯顿曾经拉拢过的布尔士兵之一。他尽管端着枪,却没有举起来,只是犹豫着,表情困惑,像是不知道是否该向自己人射击——
  在那迟疑的一秒间,迪克兰果断地拉动了拉铃,那是专门提示地面上的人将矿车拉上去而设置的。正常的矿坑绝没有这么麻烦,都是由人为操纵着以蒸汽或煤块为动力的小火车拉动矿车回到地面。
  矿车缓慢地动了起来,而与此同时,派崔克动手了,清脆的枪声在矿洞里被无限放大,恍如平地一声惊雷,那士兵缓缓倒了下去,像是黑白电影里的慢动作,伊莎贝拉骇然地向派崔克看去,却只发现他脸上有着某种决然的狠意——
  可一个士兵倒下了,有更多的士兵正从顶上跳下,“派崔克,上去,”迪克兰高喊着,端起了自己的枪。赶在矿车彻底驶入那狭隘的隧道以前,派崔克滚进了伊莎贝拉所在的矿车里,两人就如同罐头里的沙丁鱼一般紧紧挤着,分不清你我,分不清手脚,分不清躯干。她的手背上突然洒落了几颗雨滴,湿润地在紧贴的肌肤上晕开,那是一个从未杀过人的少年的悔意,他以为自己射出的第一颗子弹拿下的会是祖国的敌人,却没想到自己为了祖国的敌人杀害了自己的同胞。
  黑暗刹那间袭来,淹没了所有的一切,远比任何伊莎贝拉见过的暗夜还要漆黑无光,然而这黑暗无法吞噬现实的呐喊——伊莎贝拉多么希望它能这么做到——清晰的枪击声连绵不绝地顺着存在了上亿年的岩壁传入她的耳朵,又迅速变得微弱。几秒后,她心中突然响起的康斯薇露那带着哭腔的惊呼证实了她最糟糕的想象。迪克兰——伊莎贝拉默念着这名字,掌心里的男孩发出了一声撕心裂肺的呜咽,他也猜到了,如此才会带来骤雨般滴落的泪水。
  油布在矿车后拖着,发出呼啦的声响,伊莎贝拉连一根手指都无法抬起,更别说扯起那油布罩在自己的身上。地面在飞快地接近,很快,他们便冲入了繁星的夜晚,就连昏柔的月光此刻在她盈满泪水的眼里,也如同阳光般刺眼。负责将矿车拉出的人惊呼了一声,显然没料到自己竟然会拉出两个大活人,带着手套的手拽着挂在巨大轮滑组上的铁索绳,不知所措地看着他们。下一秒,他就被枪支敲晕了脑袋,歪倒在地上。
  伊森出现在他的身后,先上来将派崔克从矿车中拽出,再前去解开罩在温斯顿矿车上的油布,“迪克兰呢?”他随口问了一句,却让正准备将伊莎贝拉从矿车中拉出的派崔克僵住了。
  “伊森,迪克兰他——”
  伊莎贝拉刚想说出真相,无论那有多么难以出口,派崔克却换上了一副若无其事的口吻,抢先一步说话了,“他要按照原计划,稍后再与我们汇合。”
  伊森没有起疑心,继续去帮助温斯顿。而派崔克微微地向伊莎贝拉摇了摇头。这个孩子无法承受打击,他的双眼分明在说,就让他暂且在虚假的谎言中多活一会,至少到这一切都结束。
  是的,这一切还没结束呢。
  鬼魂的私语在耳边响起,地面上的士兵已经得到了警告,他们必须马上就离开。伊森牵来了那两匹马,他与伊莎贝拉共骑一头,而温斯顿与派崔克共骑一头。风声呼啸着穿过她的头发,她的双眼,穿过身后被抛下的小镇,道路,还有塞西尔罗德斯的坟场。飞驰着,他们在平坦而荒凉的南非大陆上飞驰着,从在那幽暗的厨房中清洗着油腻的陶盘,到此时此刻,仿佛只过去了一秒,又仿佛过去了成千上万年,可对迪克兰——那个伊莎贝拉甚至不知道他姓什么的孩子而言,就仅仅只是生命中倒数的十几分钟罢了。
  “再见了,勇敢的公爵夫人。”
  道别的低语在耳边响起,伊莎贝拉扭头看去,却只能看到在夜色中消融的笑容,飘荡在她面前的鬼魂一个接一个地在夜色中消逝了——这些最后留下的鬼魂的心愿也完成了,那些被藏在地底的秘密终有了重见天日的一天。伊莎贝拉正向自由奔去,而他们也终于能坦然接纳终焉的到来,犹如坠落到地球上的流星原路返程般,他们像虚无的烟花一样,成了一个小小的光点,逐渐上升,上升,超越了高山,超越了天空,超越了她的视线,最终隐没在闪耀的群星间。
  “再见了。”伊莎贝拉低声说道。伊森掌着缰绳,因此她得以抬头注视着夜空,注视着犹如悬挂在巅峰之上的皇冠般的银河,注视着那些曾经活着的人们逐渐远去。如果这个夜晚能以此作为结束多好,她低声祈祷着,如果这就将是越狱故事的结尾——
  可现实不是童话,现实永远延续,现实永远残酷,现实是从身后传来的枪声,破空而过的子弹声告诉着他们追兵接近了。越狱故事还没有走到结局,它仍然在激烈的继续着。
  伊莎贝拉费劲地拔出了伊森背在背上的□□,他们这一对实在是糟糕至极的组合,伊森不是一个熟练的骑手,也不是一个冷静的骑手,而伊莎贝拉也并非什么神枪手,她甚至根本不会使用这柄□□。在伊森扯着嗓子的指导中,她好不容易开了一枪,然而错误的握枪方式让她的手被后坐力震得发麻,几乎都无法抬起。电影里那种仿佛无论是谁拿起枪都能准确无误地使用的情形,似乎没有在她的身上发生。
  于是,他们只能逃跑,拼命地向前逃跑着,希望运气能保佑他们不被击中,希望某种冥冥中来自神明的护佑能让他们逃脱。他们始终沿着铁路前进着,这是苍茫大地上他们唯一的指路标,随意地偏移路线很有可能导致他们误入一大片还尚未经过人类开发的土地,他们什么也没带——食物,水源,保暖的衣服,根本没法在野外生存下去。
  然而,如今似乎他们的选择只剩下了两个,要么死在德弗里斯的枪下,要么死在野外的猛兽嘴里。她受伤了,伊森也受伤了,她无暇顾及温斯顿与派崔克,也许他们也受伤了,这让他们的速度逐渐慢了下来,德弗里斯与他的手下也因此而步步逼近着,就像紧紧追逐着将死猎物兀鹫一般不放松。伊莎贝拉几乎可以感到死神的呼吸在自己的后脖颈喷出,似乎只要她一扭头,就可以看到德弗里斯的嘴脸在自己身后阴森地笑着。
  难道这是无法避免的结局吗?她听见自己绝望地如此问道。在她眼前闪过的最后是阿尔伯特深情的面庞,他紧紧搂抱着她,共同沉溺在那无与伦比的快感中。至少我有那一天的记忆,她想着,如果我注定要死在这儿,至少我有那一天的记忆陪伴着我。
  不,伊莎贝拉,你不会死在这儿的。
  康斯薇露的声音在她心中响起,伴随着一声枪响,然而方向不对,枪声是从他们的正面传来的。难道德弗里斯带着人包抄了他们的路线,伊莎贝拉昂起了头,眯着眼睛企图看清前面发生的事情,经过在地下的半个多月后,她的视线似乎退步了不少。有什么正在向他们高速地疾驰而来,如同一颗金色的星星,不,不是的,那是——
  埃尔文布莱克。
  他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他为何会知道自己在这里,这些问题都无关紧要,伊莎贝拉抓紧了伊森的胳膊“那是我们的人!”她语无伦次地高喊着,看着对方向自己不断接近,“那是我们的人!那是——那是——”
  擦肩而过之际,一双灰蓝色的眼睛转过了一瞬,但他看的不是自己,他寻找的是康斯薇露,只有康斯薇露。
  伊森放慢了步子,勒转了马匹,“我要去帮他,他会需要我的帮助的。”他说,看着埃尔文布莱克单枪匹马地向身后数十人的部队冲去,伊莎贝拉跳下马来,将□□递给了他。温斯顿也慢了下来,他喘着粗气让马匹绕了个大圈,停在了她的身旁,“那是埃尔文布莱克?”他不敢置信地问道,“还是我已经死了,那是我的错觉?”
  可伊莎贝拉根本没听见他的问话,她的视线落在他的身后,鲜血正从马匹上滑落,派崔克紧紧压在温斯顿的身上,如同一具了无生气的尸体。
  “温斯顿——”她开口了,眼泪跟着声音一起涌了出来,“派崔克——”
  温斯顿这才察觉了不对,他的身体早已因为骑行而僵硬,根本没发觉身后男孩的受伤。伊莎贝拉与他小心翼翼地将派崔克从马上扶下。“他中弹了,”只是看了一眼,温斯顿就知道出了什么事,“子弹从背后射入,停留在体内,他的内脏恐怕——”
  他说不下去了,怀中的派崔克有气无力地睁开眼睛看了他一眼,微微张开了嘴,鲜血从他深黄的齿间流出,像从山石间奔涌而下的鲜红瀑布。
  “你,你说,足够买下整个比勒陀利亚的报酬,”他断断续续地说道,发音含糊不清,“是——是真的吗?”
  “是真的。”温斯顿说,伊莎贝拉知道他没有撒谎,如果派崔克此刻索取,他哪怕变卖一切,背上巨额的债务,也会为他奉上说好的报酬。
  “我不——不需要——那么多——”他说着,眼神逐渐涣散,远处是零星的枪声,埃尔文布莱克就足以拿下那些人,可是他来得太迟,再好的神枪手也救不回这个年轻的布尔人的性命,“我参军——军——就是为了,我的妹妹——妹妹可以得到一笔抚恤金——那就是——那就是刘易斯先生被污蔑贪污的钱——塞西尔——塞西尔罗德斯——拿走了——她什么也没有了——可她——还要嫁人——我不是一个——一个好哥哥——赌博——懒惰——你,温斯顿丘吉尔——要确保她——她能得到——”
  “我知道,”温斯顿丘吉尔轻声说,“别担心,派崔克,我知道。这绝不是空头支票,我向你保证。”
  可派崔克没有听到。
  他已经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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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4章 ·Consuelo·
  他们安顿在了一处低矮的山谷——康斯薇露不确定那是否是正确的形容, 但这儿的确在山丘的环绕之中, 有一条清凉的小溪潺潺流过,经过山岩遮拦的猛烈夜风化为了喁喁私语落入谷中, 即便康斯薇露感觉不到,也能从伊莎贝拉鬓发柔软的摇摆中看出。
  派崔克就安眠在这儿,面朝着家乡的方向。
  伊森剪下了一片他衣服的碎片,他要把它带回家乡去,安葬在故乡的墓地里。迪克兰的母亲,派崔克的妹妹,如今都是他的责任。他们的家乡在西方,与伊莎贝拉等人要前往的目的地是反方向, 因此在埋葬了派崔克,他便与众人告别了。
  “人们应该知道他们为南非获得和平付出了什么。”温斯顿与伊莎贝拉并肩站着,遥望着伊森逐渐远去的孤单身影, 他低声说,嗓音在泪水的侵蚀下嘶哑着,“人们应该铭记他们的名字, 而不是我们的。”
  他们在那儿站了很久,伊森早就消失在灰色的天际, 但他们仍然矗立着, 仿佛是一种无声的祈祷,又像是一种赎罪的仪式。没有人去打扰他们,安娜与夏绿蒂默默无言地在树下升起火来,而埃尔文布莱克则背对着众人, 坐在一块高高凸起的大石上。德弗里斯死在了他的手上,干净利落的一枪,就此终结了对方血腥的一生。而伊森用枪声吓走了其余的士兵,今夜死去的生命已经够多,不必再增多。谁也说不准杀死派崔克的那一枪是谁开的,然而上帝自有他的审判,往后一切,只能交给命运。
  康斯薇露就在不远处,静静地注视着埃尔文布莱克。沐浴在月光下,他就像一头孤独的狼,脱离了原本的群体,远走他方,迷茫而又无助。他身上还有伤,激烈的骑马与射击崩裂了伤口,几个小时以前,夏绿蒂才帮他重新包扎了一遍。康斯薇露看到了她注视着他的眼神,仿佛一只依恋地在猛兽脚边打转的幼崽——这个女孩是绝不会跟着伊莎贝拉走了,她在那一瞬间便意识到了这件事。
  这样也好,康斯薇露心想,至少独狼从此以后,不会再是孤身一人。
  夜晚过去了一大半,月色沉入了另外半边天空,反而越发明亮起来。夏绿蒂熬不住,已经在火堆旁沉沉地睡去,温斯顿注意到了这一点,他离开了伊莎贝拉身边,脱下了自己身上的布尔军制服外套,披在了她的身上。“你是怎么找到她的?”他轻声询问着一旁的安娜,不愿吵醒夏绿蒂。
  “是她找到了我。”安娜也轻声回答,多的便不再说了。温斯顿之后又问了一些问题,譬如他们是如何发现自己被关在这座监狱中,她与埃尔文布莱克身上的伤势又是怎么回事。安娜下马的时候,康斯薇露就注意到她走路并不利索,似乎是腿上受了伤,也许这就是为什么她与夏绿蒂落在了后方,许久后才赶来的原因。
  面对温斯顿的疑问,安娜一一都回答了,连带着也说了他们这段时间的经历。包括埃尔文布莱克是如何成功在塞西尔罗德斯的税收记录里找到了这座监狱的存在,以及又是如何在逃出来时受了伤。至于她自己,则是在比勒陀利亚的街头被难民流氓骚扰时不小心被划伤了大腿。他们等伤势略好以后才启程前往这座监狱,为了以防迷路,也是沿着铁路前进,却没想到正与逃出来的他们遇上。
  安娜的说辞没有任何漏洞,从温斯顿聆听时的神情来看,他似乎也并未觉得这个故事有何问题。然而,康斯薇露却不可避免地感到安娜掩盖了某些事实,她说不清那究竟是什么,可她能够肯定,在伊莎贝拉几个人离开了比勒陀利亚以后,事情恐怕并不像安娜所描绘的那般轻描淡写。更何况,安娜这一路都是做男仆打扮的,如果说她遭到了骚扰……恐怕真相不止是骚扰那么简单……玛丽库尔松还在比勒陀利亚,她是否派人追捕了安娜?
  康斯薇露还在思索着这一切,没有注意到埃尔文布莱克已经从石头上站起了身,向伊莎贝拉走去。直到伊莎贝拉的呼唤在心中响起,她才猛然从自己的思绪中惊醒过来
  他说想要与你谈谈。伊莎贝拉的声音响起,她的语气里没有任何犹豫。我想,他已经知道了你的存在了,康斯薇露。
  康斯薇露惊讶于自己这一刻的平静。
  她不会否认自己渴望这一刻的到来,渴望他终于明白那个与自己交流的女人,与实际出现在面前的公爵夫人差别之大,直如两人;渴望他能在某一日懂得自己告诉他名字的意义。然而,她心中实际上却有一小部分坚定地相信这一刻永远不会到来,正常人怎会猜出真相是如何?更何况,真相难道不比假象更残忍?爱上的是一个虚无的,早就死去的影子,比从未爱上任何人,更加使人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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