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间福利院刚刚落成的时候,报纸媒体并不看好这一举动,悲观地预言它在几个月内就会因为经营不善及社区压力而关闭。事实上,这间福利院得到了许多附近居民的支持——当然,除了显然是被收买的教区长一个劲地宣传孩子是无辜,上帝教我们仁爱与人的这点影响以外,也是因为艾娃范德比尔特严厉的保密措施。
尽管福利院里的新生儿越来越多,可周围的人们却从来没在院里见过一个大着肚子的女孩。艾娃范德比尔特悄悄地将那些有需求的女孩接来,把她们安排在与孩子隔开的楼房中生活,又在她们生完孩子后悄悄地送走,不留下任何的记录,甚至找来的都是最能守口如瓶的医生。如此既能让她们避免了被指指点点的羞辱,也不容易激起人们道德上的反感——要是分不出哪个是私生子,哪个是不幸刚出生就失去了母亲的可怜人,那便只能一视同仁了。玛丽调查得事无巨细,然而也没能挖出任何一个在福利院生产的女孩的资料。
她雇佣的侦探为她拍摄了几张照片,显示周围的居民经常会自愿前去福利院帮忙照顾那儿的孩子,有医生在下班后过去拜访生病的孩子,有教师前去为大一点的孩子教课,有牧师在周日过去讲解圣经,还有女仆在自己的休息日过去帮忙打扫。艾娃范德比尔特将所有的心血都集中在了这间福利院上,以至于协会在这几个月里几乎没有做多少其他的慈善行为。
几个月来,这间福利院一直被收买了的(至少玛丽是这么认为的)牧师当做是上帝教诲的例子在各个教区宣讲,呼吁邻里之间互帮互爱,呼吁孩童是上天赐予的礼物,而人人都该爱惜,更是登上了不少妇女报刊的版面。在南非的新闻爆发以前,人人一说起马尔堡公爵夫人,就会立刻想起她创立的慈善协会,进而想到这间福利院。那些富人小姐们围绕着这个话题问东问西,也实属正常。
“我很希望能在社交季上看到您更多的亮相,公爵夫人,这样您便能好好跟我们说说您在南非的见闻了。我实在很想听听看。报纸上虽然披露了不少,但从您的嘴中说出,必然更加生动。”
又一个拍马屁的声音响起了,简直就像围绕着腐肉的苍蝇正在兴奋得嗡嗡叫。
“关于这一点,我也很遗憾,但是自从从南非回来以后,我的身体就一直十分虚弱——由于战争的原因,那儿的环境很恶劣,尽管我设法撑住了,但恐怕还需要一些恢复的时间……”
康斯薇露的这段话引起了接连不断的惊呼,“噢,天呐”“上帝保佑您”等等叹息不绝于耳。
“不过,说起格雷特小姐,”康斯薇露立刻转开了话题,就如同玛丽猜想的,她不能让人们的注意力过多停留在公爵夫人为何如此低调这件事上,“据说,她马上就要与罗克斯堡公爵订婚了——”
这个新鲜的消息立刻激起了女人们的好奇心。梅格雷特近来的确与罗克斯堡公爵越走越近,向来不爱交际的公爵阁下在这个社交季出席了每一场有梅格雷特在场的舞会——除了礼貌性地与女主人及她的女儿们跳上几支舞,他从不跟除了梅格雷特以外的任何女□□际——甚至有好事者注意到了他每一次都会佩戴与梅格雷特首饰颜色相同的袖扣。
如此明显的举动,自然便惹起了人们的猜议。那之后,几乎人人都注意到了一点——那便是不苟言笑,向来以古板缄默著称的罗克斯堡公爵只有在注视着梅格雷特时,才会罕见地露出淡淡的笑容,偶尔还羞涩得就像个十几岁的少年。这个细节基本坐实了他们之间的关系,剩下的,便是等待罗克斯堡公爵什么时候向她问出那重要的问题,将他们的恋情昭告于天下。
鉴于康斯薇露向来与梅格雷特交好,这个小团体的注意力立刻便被转移开了,没人在乎公爵夫人的身体健康,都在你一言我一语地议论着梅格雷特的幸运,在热切的赞美中小心翼翼地释放着自己的妒忌。玛丽不耐烦地听着身后那群聒噪的鹦鹉来来回回重复着无意义的称羡,直到她终于听见一把熟悉的声音响起——
“公爵夫人,别来无恙?”
这之后是,停顿的一两秒,足够一个吻落在指尖上,足够康斯薇露显出惊喜的神色。
“艾略特勋爵——”
玛丽微笑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上一章忘了解释了,根据1900年出版的《男士女士全套礼仪,上流社会礼仪宝典》这本书,在维多利亚时期的社交季里,刚成年的女孩子们有4次被引见给女王陛下的机会,两次在复活节前,两次在复活节后,每一年的时间都不同,但最后一次觐见最迟不会超过6月底。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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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7章 ·Eliot·
“艾略特勋爵。”
他刚向前走了几步, 就被这么一张盈盈笑着的脸拦住了。
“库尔松夫人。”
表面的礼仪仍然要维持,艾略特微一颔首, 回应道。视线不着痕迹地在她圆润的腰身上一滑而过。
原来她怀孕了。
若论容貌, 他眼前的这个女人算得上是这间大厅里的翘楚;然而她却孤身一人站在桌前,没有女伴陪同,没有丈夫跟随,挺着如此明显的身姿,却无人前来恭贺。与几个月以前她举办的那一场晚宴时的盛况——一半保守党有头有脸的官员都前去参加了——相比,实在是凄凉至极。
他的态度已算冷淡, 然而库尔松夫人似乎并不打算退却,她仍然维持着那笑盈盈的神情,漂亮的棕发垂在眉边, 闪着绸缎一半的光泽,嘴唇像是用胭脂织成的花瓣。“没想到会在这儿遇见您,”她轻声说着,似乎不想让几步之遥的康斯薇露听见她的声音,“是您家族中有谁前来觐见女王陛下吗?”
她在等待他。
艾略特猛然间意识到了这一点。
就像那一次吃透他一定会前来她的府上会见康斯薇露,从而给她留下了制造谣言的把柄一般,库尔松夫人是专程站在这儿等着他自投罗网的。毕竟, 在偌大的殿厅里四处寻人太过显眼,怎么也不及现在仿佛偶然遇上一般自然。
她知道他会抵挡不住诱惑,她知道他一定会前来与康斯薇露打招呼。
霎时间,对方脸上嫣然的笑意仿佛都成了残酷的讽刺。
艾略特啊艾略特,你怎么永远学不会这个教训?
“一个远方亲戚, 算是表妹。”
他不得已地接下了话茬。这是在宫廷里,四周全是皇室权贵,各个都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人精,他不能真的甩手不理,掉头走人。想必这一点也在库尔松夫人的预料之中。
“我的父亲的一位至交的女儿需要被我引见,她前不久才抵达英国,刚好赶上了最后一次的觐见。”玛丽一边延续着话题,一边向前走去,渐渐远离了康斯薇露,还有她身边簇拥的那一群女人。这倒是合了艾略特的心意,他不想让康斯薇露瞧见他正与库尔松夫人攀谈,更不要提尽管这会还不见人影,稍后必然会来与妻子汇合的阿尔伯特。虽然他知道这并不会影响他们之间的友谊。
尽管报纸上争议不断,对阿尔伯特取得的战绩与军衔,对乔治·丘吉尔与温斯顿·丘吉尔的作为时有批判,却不妨碍他们成为了如今上流社会如日中天般的人物,因此,自然会有无数希望沾光的贵族趋之若鹜。
但这突如其来的名声与荣耀什么也没改变,她见到我时,仍然是显得那么愉快。
艾略特一回想起适才与康斯薇露碰面时情形,就禁不住感到心中掠过一丝淡淡的酸麻感,就仿佛将一片柠檬含进口中,酸涩顺着食道坠入胃中,灼伤了沿途的胸膛。
他从未含过柠檬,这只是他的想象,一个最为接近的比喻。
“只是,我还未恭贺您呢,艾略特勋爵。”
库尔松夫人猝不及防地转变了话题,艾略特一时没反应过来,以为她仍在说觐见的事,有些愕然地看着她。
“恭贺什么?”
“恩内斯特·菲茨赫伯。”她微微偏过头,珍珠耳环在发丝间闪着轻快的光芒,“您与博克小姐联手揭发了他的罪行,使得这么一个作恶多端的男人被羁押,保住了未来无数伦敦少女的贞|操与安全,难道这不值得恭贺吗?”
这整件案件,由于内容过于敏感,不仅要保护那些受害的女孩的**;而且牵扯到的路易莎小姐狡猾至极,随时可能伪造证据使自己脱罪,因此从未对外公开。报纸上只有一些含糊不清的报道,谁都不知道菲茨赫伯家的继承人被逮捕是为了什么,他或玛德的名声更是从未出现在白纸黑字上。
她不是在恭贺自己,她是在威胁,好让自己知道她的消息仍然灵通。这是为了什么,她肚子的孩子吗?
“恩内斯特·菲茨赫伯先生的确被逮捕了,”他说,避开了对方既快又准的一击,“然而,在法庭宣告他有罪以前,谁也没法下定论。伦敦是个大城市,夫人,角落总会有黑暗存在,谁都不是绝对安全的,尤其是那些树敌众多之人。”
这也是威胁。
库尔松已是弃子,如今还能颤颤巍巍地站在棋盘上,只是为了保持平衡,不至于整一班政府都随着他一同滑落罢了。不知有多少虎视眈眈地盯着库尔松勋爵的职位,又不知有多少贵族夫人想要将她推入泥潭之中——是妒忌美貌也罢,是妒忌莱特家族的富有也罢,是妒忌库尔松夫妇的婚姻美满也罢,不会改变已经存在的敌意。
有时候,刻薄并不需要理由,只是看着昔日光辉的人如今满身是泥,似乎对大多数人而言就已经是一件极其满足的事情。
“是的,也许这就是为什么路易莎小姐不得不躲到了菲茨赫伯家族的乡下宅邸里——似乎是因为博克小姐,不是吗?她说如果路易莎小姐胆敢再踏入伦敦一步,或者再插手进任何与她无关的事务中,就要将她与自己表哥的丑闻昭告天下。”
她到底想暗示什么?艾略特不解地看着库尔松夫人那平静的侧脸,似乎对自己的话语置若罔闻。她在路易莎小姐的案件中根本捞不到任何好处,说这些除了能彰显她的确有一流的情报网以外,又能带来什么呢?
此时他们已经走到了大开的木门前,远离了喧嚣的大厅,如果从这里出去,便能前往宫殿后方的花园。在舞会期间,花园也对宾客开放,那儿设了不少白色的大型帐篷,供给茶水,点心,还有休息的座椅,草地上零落地散布着几个欣赏园林美景的贵族夫人,彼此之间间隔颇远。那似乎就是库尔松夫人想要前去的目的地,看来她是打定了主意,不愿让任何人听见这段对话。
“能让如此聪慧而又有魄力的女人成为您的情妇,艾略特勋爵,也是一件颇为难得的事情,您说对吗?”
她继续说了下去,话中显然意有所指。六月的细阳倾泻在他们面前的石板地上,连一丝灰尘都能照亮。库尔松夫人的手指轻巧攀上他的胳膊,如同一只爬入网中的蜘蛛,亲密地挽住了他。
“只是,不知道博克小姐能否真正地填满您心中的空洞呢。”
她轻笑了一声,而艾略特僵住了。
有玛德陪伴着的这几个月是极其愉悦的,否则他也不会为了她而舍弃其他情妇。她是任何男人都梦寐以求的尤物,然而她想要的只是**上的陪伴,既不需要金钱,也不需要关怀,更不会对自己倾注任何感情。他已经了解了玛德的过去,知道她拥有着一个多么扭曲的童年,使得她这一生只能从男性身上获得慰籍,而爱恋却唯独属于女人。
谁能要求比这更好的挚友,谁能要求比这更好的伴侣?
更何况,在经过了与路易莎小姐那漫长又惊险的周旋过后,他与玛德已可以向彼此托付生死。他在乎她,在乎到了愿意与她一同历经险境,赌上名誉的地步,难道这称不上是爱情?
“我想,这并非是夫人您应该关心的事情。”
他冷冷地回答,后面有着半句没说完的话:“您该多关心关心您如今身处的境地。”
“说得也是,旁人无论怎么打听,也使无法探知真正的事实的”她分明听出了这第二次的威胁,却似乎并不在意,“感情的事情,恐怕有时连当事人自己都不明白。或许这就像是大家经常说的,只有穿鞋的人,才知道鞋子是否合脚。”
这时候,哪怕是再愚笨的人,也该猜出库尔松夫人暗示的,就是康斯薇露。
他们此刻踩在柔软得就如同棉花一般的草地上,清爽的泥土味在鼻尖荡悠,温暖宜人的夏日包裹着艾略特,却让他浑身比身处寒冬还要冰冷。
可她是怎么猜出的?
她怎么可能知道自己内心的想法?
整个伦敦都知道他最宠爱的情妇是玛德,甚至就连他的父亲也免不了敲打他两句,让他在婚前收敛一些。玛格丽特在来信里夸赞了几句玛德的文采,说明就连远在比利时的她也听闻了自己的举动。只是贵族男性婚前拥有情妇再正常不过,她根本不在乎这一点。
他想说点什么,然而说什么都像欲盖弥彰。
康斯薇露回到英国的那一天,他也前去了码头迎接。
那时,注视着逐渐驶近游艇的他的心情轻松而又欣慰,只是高兴于康斯薇露能够平安地从南非归来,就如同他迎接阿尔伯特回到英国时一样。稍微多出来的那么一点激动,是因为乔治·丘吉尔与温斯顿·丘吉尔将签订的和平公约带了回来。他在报纸上读到了他们的采访,为他们胆敢深入比勒陀利亚,干下了这样的壮举,又接着从黑暗无光的监狱中逃出的勇气而钦佩不已。
船只停靠了,率先下船的是温斯顿·丘吉尔。艾略特已经许久没有见过阿尔伯特这个年轻的堂弟——先前对方从学校归来伍德斯托克时,他已去了比利时;等他从比利时回来,温斯顿又去了古巴,于是便这么错过。他比自己印象中高了不少,从军装下裸|露的肤色被晒成了棕色,疲倦的面容上风霜遍布,昭显着这一路在南非吃的苦头。阿尔伯特紧紧地抱住了他,许久才放开。
随后,是一步步走下的乔治·丘吉尔。
艾略特从未见过他,只在玛德的报道与其他报纸上了解过这个年轻人,看过一两张模糊不清的照片。当船还未靠岸时,他远远地看去,只见到了一个十分纤瘦的年轻人,短发梳得整整齐齐,五官清秀深邃,只是没有那鲜明的丘吉尔家族特征——也许是因为容似父亲的缘故,艾略特记得自己那时这么隐约地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