镀金岁月/Yes!Your Grace——苏浅浅喵
时间:2019-08-19 08:25:39

  “我曾经跟你说过什么,康斯薇露?”
  幸好,艾娃这次没再指望伊莎贝拉对她的问话有所应对,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你没有选择你未来丈夫的权力!”
  “为什么?”
  伊莎贝拉脱口而出,这次,不用康斯薇露的又一声叹息,以及艾娃仿佛被人甩了一坨狗屎在脸上的震惊愤怒表情,伊莎贝拉也知道自己说错了话——然而,她可以发誓任何一个现代美国人在这种情形下都会反问这么一句,她不敢想象就在一百多年以前,这样的对话会出现在美国这以自由平等为立国之本的土地上,这简直颠覆了她十六年来坚信不疑的价值观。
  “为什么?”艾娃嘴唇颤抖着重复了一遍,她瞪着伊莎贝拉,就仿佛自己的女儿突然变成了一个陌生人一般——尽管事实确实如此,“因为你只是一个孩子!你根本不懂什么是对你最好的,什么是对这个家族最好的!你的脑子里只有那不切实际的浪漫的幻想,既不能给你地位也不能给你声望,更不要提一个光辉而荣耀的人生!”
  “你怎么知道我想要的就是一个光辉而荣耀的人生?”伊莎贝拉反唇相讥道,她微微斜过头,注视着站在房间另一端,看上去绝望而悲哀的康斯薇露。她可以肯定不管是什么导致了艾娃的这番斥责,都一定是导致康斯薇露死去的理由,“如果我只想要一段平淡的人生,既不想要地位也不想要声望呢?”
  “你不知道你想要什么!”艾娃低声怒吼道,“一个上流社会的小姐永远不会说自己想要什么,你的父母会替你决定你想要什么,包括你的丈夫,你的婚姻,还有你的未来!”
  “那你的婚姻呢?”伊莎贝拉顾不得那么多了,她母亲从小就教导她要尊重长辈,不得失礼,但在她看来一个会把自己女儿逼死的母亲根本不值得任何尊敬,“你的婚姻是你所想要的吗?”
  艾娃后退了两步,好似伊莎贝拉适才说的两句话是两个耳光一般,“你怎么敢这么对你的母亲说话,”她压低了声音喊道,但是气势明显弱了一截,“你——”
  敲门声④打断了艾娃的话,“威尔森医生到了,范德比尔特太太。”安娜的声音在门后响起,“我应该让他进来吗?”
  艾娃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接着便答复道,“是的,很好,请他上来看看康斯薇露小姐吧。”
  她给了伊莎贝拉一个警告的眼神,就离开了房间。伊莎贝拉松了一口气,瘫倒在贵妃椅上,康斯薇露缓缓地从房间另一头飘过来,她一接近,伊莎贝拉就感到一阵阵寒气从她身上散发出来,驱散了房间里的热浪,伊莎贝拉甚至有种冲动,想把康斯薇露抱在怀里好好凉快一下,但是一想到康斯薇露也能听到自己的想法,她就赶紧驱散了这个念头。
  “你反抗了我的母亲,”康斯薇露幽幽地说,她的神色放松了些,但仍能看出来之前艾娃走进来时给她带来的痛苦与难过,“你很勇敢。”
  “这没什么,”伊莎贝拉有气无力地挥了挥手,“任何一个美国人都会这么做——当然啦,我没去过中国,所以不敢说他们都会这么做,不过我还是能百分之九十九的肯定他们也会那么做的。但我还是要说一句,如果我妈在这儿,她绝对能呛得你妈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她可是纽约大学辩论俱乐部的副主席——”
  “康斯薇露小姐,威尔森医生来了。”敲门声再一次响起了。
  我该怎么办?伊莎贝拉惊得跳了起来,她完全忘记了艾娃离开这个房间的原因是因为有个医生要来,她不敢说话,生怕被安娜听见,只好在心里向康斯薇露求助。
  躺在床上,盖好被子,康斯薇露嘱咐道。她又飘到了房间的最远处了。
  这种天气下不仅要穿着长袖睡衣,还要盖着被子?伊莎贝拉痛苦不堪地想着,不情不愿地爬回了床上,把被子拉到了肩膀上,这才向门外喊了一句,“我准备好了!”
  门外毫无回应。
  你应该说,“请进。”康斯薇露的声音在她心里响起,带着一丝无奈。
  “请进!”于是伊莎贝拉又喊道。
  你说话的声音不能这么响亮,康斯薇露又说话了,这是很失礼的一种表现。
  有什么别的说话技巧我应该注意的吗?伊莎贝拉一边与康斯薇露对话,一边看着一个穿着老式西装的矮个子男人走进了房间,他看上去很和蔼,让伊莎贝拉放下了一半的心。
  偶尔使用一些法语词汇,康斯薇露说,这会让你显得更高贵。
  呃,你瞧,当我说我不懂法语的时候,我的意思是我真的连一个法语词汇都不懂。伊莎贝拉委屈地申诉道,但我会说不怎么流利的中文,那算吗?
  康斯薇露又沉默了,伊莎贝拉只好把注意力集中在这个拉了把椅子坐在自己床边看着自己的男人身上。
  “康斯薇露小姐,我听您的女仆说,您喝下一杯茶以后就突然昏迷了。”威尔森先生温和地注视着她,说,“您现在感觉如何?有任何头痛,头晕,或者疼痛的症状吗?”
  伊莎贝拉摇了摇头。威尔森医生从他随身的包里拿出一个长长的如同单筒望远镜一般的东西,上面还连接着两个简陋的橡胶头,与现代听诊器的前半端有些相似。“那么,康斯薇露小姐,我将要听听您的心脏与肺部,确保您的身体没有任何问题。”威尔森医生将橡胶头戴在自己的耳朵上, “请您将身体转过去。”
  伊莎贝拉照做了,威尔森医生的动作全程都非常轻柔,伊莎贝拉几乎感觉不到他做了什么,就听到威尔森医生说,“您可以转过身来了,康斯薇露小姐。”
  我可以向他道谢吗?伊莎贝拉悄悄在心里问康斯薇露。
  可以,康斯薇露说。刚听到这两个字,伊莎贝拉简直如蒙大赦一般,对威尔森医生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就像她过去看着詹妮弗医生时会露出的表情一样——“谢谢您,医生。”她说。
  但是道谢应该由我的母亲来对医生说。康斯薇露说完了下半句话,伊莎贝拉僵住了。
  但威尔森医生没有露出任何惊讶的表情。
  “这是我的荣幸,康斯薇露小姐。”他仍旧温和地回答道,把自己的听诊器收了起来,“您看起来很健康,我没有发现任何可能的健康隐患,也许您只是因为天气太热了才导致了昏迷。我会将这个好消息报告给您的母亲的,现在,您只需要好好卧床休息,就足够了。”
  作者有话要说:  ①.电风扇大约在1882年至1886年之间发明,但没有大规模生产,当时纽约上流社会的豪宅几乎没有安装电风扇的,因为这会破坏房屋内部装饰的整体美感,特别在那个时代美国上流社会流行文艺复兴风与法国巴洛克风格。
  ②.ABC,美国广播公司。实习医生格蕾,绝望的主妇,迷失都是这个公司出品的。
  ③.仆人在什么情况下敲门与一些电视剧里表现的是不一样的,请谨记。通常而言,仆人进出公共场所不敲门,比如客厅,餐厅,会客厅,书房这些;但是进出卧室——哪怕仆人是被因为召唤铃响了才被叫上去——也必须要敲门,因为主人可能会有不同的指示。
 
 
第4章 ·Consuelo·
  “所以,那就是你死去的过程吗?”威尔森医生刚走,立刻便掀开被子的伊莎贝拉与矗立在房间另一边的康斯薇露对视着。在这个世界上,她如今是唯一一个能看到康斯薇露并与她交谈的人,“你喝下了一杯茶,就这么死去了?”
  康斯薇露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很难想象几个小时以前,她还端正地坐在露台上,毫无知觉地活着;几乎长到肩膀的手套覆盖着她端着茶杯的手臂,穿过纽约中央公园的风夹杂着马儿的嘶鸣与铺路工人的吆喝,在她的裙角萦绕不去,然而这一切已不再属于她。
  “呃……我不想失礼,但你是被谋杀了,还是——”
  “自杀。”康斯薇露替她说完了剩下的话,“是的,我杀了我自己。”
  “但是——为什么?”伊莎贝拉不解的看着她,“你母亲刚才怒气冲冲地走进来说的那一番话肯定与此有关,对不对?看在老天的份上,她似乎根本对你自杀了这件事情一无所知——我不明白,这种病态的母女关系难道在1895年是正常的吗?”
  “我不知道该如何去界定,你的标准中的正常与异常之间的区别。”康斯薇露慢慢地飘了过来,立在伊莎贝拉的身边,她实在不习惯有人从房间的另一头对她大喊大叫,“只是,现在这些这与我又有什么干系?我已经死了,与她再也不会有任何关系了。”
  “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伊莎贝拉以一个在康斯薇露看来极其不雅的姿势盘腿坐在床上,抬起头好奇地看着她,“你想回到自己的身体里,继续你的人生吗?”
  康斯薇露摇了摇头,“我想离开,”她说,“一定有某个地方是我可以去的,不然,这个世界就太拥挤了些。”也许詹姆斯会在那儿等待着她,康斯薇露凄苦地想着。
  “所以,这事跟一个叫詹姆斯的男人有关?”伊莎贝拉说,康斯薇露僵住了,她又忘了对方能听见自己的心声,“还是个女人?我没有要批判你的意思,实际上我觉得这样很棒,1895年的女同性恋因为不受社会与家庭的接纳而自杀什么的,我完全能够理解。只是——呃——我觉得这时候会把自己的女儿取名为詹姆斯的父母应该不太多——”
  “詹姆斯是男的。”康斯薇露实在忍受不住伊莎贝拉满嘴的胡言乱语,出声打断了她的话。
  “噢,抱歉。”伊莎贝拉像一只迷路的小鹿一样讪讪地小声说了一句。
  一时间,房间里没有人说话。
  “所以,你想离开吗?”过了尴尬又古怪的几秒钟,伊莎贝拉小心翼翼地询问道,“我的意思是,就这样直接毫无计划地飘出门外?”
  “那你认为我应该怎么办,伊莎贝拉?”康斯薇露苦笑了一下,“我现在只是唯一能被你看见的一道影子,除此之外我不能被触碰,不能被听见——这甚至比死去还要更加糟糕。”
  “或者这是上帝赐予你的第二次机会,”伊莎贝拉提高了声音,说道,“让你以另一种方式活下去——就像他赐予了我第二次机会一样。当然啦,如果他把我丢到了另一个在2018年死去的女孩身上,我会更感激他——至少那个年代有网络和空调,我还能去看看自己的家人。抱歉,我跑题了,而且你根本不知道什么是网络和空调。”
  伊莎贝拉尴尬地笑了笑,而康斯薇露面无表情地听着对方又开始像一台哒哒哒无休止工作的打字机一样喋喋不休着听不懂的话语,她甚至觉得自己已经开始适应了。
  “我的意思是,你和我都是死去而又重新回到这个世界上的人。我不觉得这样的事情会发生在很多人身上,要不然我们早就知道《冰与火之歌》的结局了——扯回来,我认为我们该珍惜这样的机会。毕竟,这个世界上一定有许多人希望能拥有从头再来的机会,甚至只要能够重新再看这个世界一眼都好。所以,我相信上帝这样安排一定有他的理由,只是我们现在还不知道而已。”
  “你相信上帝?”康斯薇露问,她有些惊讶,她原本以为一百多年以后,肯定有某种技术能证明神性的存在与否,从而决定人们的信仰走向,看来她想错了。然而,伊莎贝拉似乎并没有听到她的想法。
  “我相信有超越一切想象与科学的力量存在,在我妈的嘴里,那叫做佛祖,在我的朋友们的嘴里,那叫做上帝。无论是哪种对我来说都是一样的。”伊莎贝拉认真地回答道,“所以,你有什么未竟的心愿吗,康斯薇露?也许是某种梦想,某个远大的人生目标?”
  “抱歉,我想我的答案会让你失望。”康斯薇露仔细思考了一会,这才回答道。她敏锐地发现伊莎贝拉似乎听不到自己的思索过程。
  “就算是这样,但你仍然希望活下去,对吗?”伊莎贝拉急切地问道。
  康斯薇露与伊莎贝拉对视着,她知道自己无法撒谎,她的一些情绪与思绪或许能躲过伊莎贝拉的感知,然而存在于她们之间的那种奇妙的心灵感应仍然决定了她无法隐瞒自己的真实想法。
  ——是的,她想活着。
  当她得知詹姆斯为了维护自己的名誉,留下纸条声称自己无力偿还一夜之间欠下的高额赌债,便在一家小旅馆里用□□了结了自己的性命以后,她就知道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任何值得她继续活下去的理由了。她的人生像一张昨日的旧报纸,所有将会发生的一切都已被白纸黑字地印出,没有任何更改的余地——她不会再爱上任何人,她将会被母亲嫁给英国的某个贵族,生下一个继承人,然后在长得看不见另一端的丈夫模样的餐桌上度过自己接下来的无爱而孤寂的一生。
  她人生的蜡烛熄灭在詹姆斯死去那一刻,但焦黑的烛芯里,仍藏有一丝温热的余烬,像夜色中的一滴雨,大雪地里的一抹绿。
  是的,她想活着,她还想再一次乘坐着游艇再一次跨越大西洋,路过地中海数不清的堡垒与城市,注视着日落沉没在君士坦丁堡,还有春天的巴黎——噢,春天的巴黎是多么美丽!尽管这都是一个个微不足道的,眇乎小哉的想法,没能得以阻止她喝下那杯甜腻的茶,但它依然存在,康斯薇露无法否认,
  “我也想活着。”伊莎贝拉激动地站了起来,试图去拉康斯薇露的双手,却尴尬地扑了个空,“尽管现在的我对这个时代一无所知,还莫名其妙就失去了为自己挑选未来丈夫的权力,但我仍然想在这个世界活下去,想看更多的景色,遇见更多的人,爱上一个值得爱的人——”
  “康斯薇露·范德比尔特的人生里没有那些选择,”康斯薇露眼里因为伊莎贝拉的话而燃起的一丝火花迅速地湮灭了,“你听到我的母亲说的话了。她的话是真的,你可以在口头上勇敢地反抗她,但威廉·范德比尔特的女儿既定的命运是无法凭你的力气撼动的。事实是,你的确无法挑选你未来的丈夫——即使你有选择,也是一个非常有限的选择。你不能去你想去的地方,不能结识你的身份不该结识的人,你确定要继续活在这样一个无趣而又死板的人生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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