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就像不知道伊莎贝拉究竟在问些什么一样,汤普森太太微笑着说,“汉娜会将热水从楼下为公爵夫人您提上来。”
“为什么?难道布伦海姆宫没有热水系统吗?”感到自己仿佛在与一个听不懂英语的人交流,伊莎贝拉不得不直截了当地将自己的疑问说了出来。
“当然没有,公爵夫人,这儿的一切都还仍然如同将近三百年前建好时的样式运转着。”汤普森夫人说着,她的语气似乎表明这是一件非常值得骄傲的事情,“就像第一代公爵夫人,莎拉·丘吉尔一般,公爵夫人您的浴缸将会被放在温暖的壁炉前,而女仆会为您提来烧好的开水,供您沐浴。”
这么大的宫殿,等女仆把热水从楼下抬到楼上,温度也降得就跟冷水没什么区别了。
伊莎贝拉忍了又忍,才把这番想法只在心里对康斯薇露说出。
“所以这儿也没有暖气?”怀抱着一丝妄想,伊莎贝拉试探性地问道。
“是的,公爵夫人。但是在冬天,城堡到处都会烧起炉火,便不会那么寒冷。”汤普森夫人回答,她的笑容无情地掐灭了伊莎贝拉心中那微弱的火苗,伊莎贝拉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跟在她身后的康斯薇露,如果她要和24小时都散发着阵阵冰凉刺骨的寒气的后者一起度过冬天,那么她可需要比炉火强劲得多的事物——比如供暖管道。
我可以睡在另一个房间。康斯薇露提议道。
不,我可不想跟你分开。伊莎贝拉说道,康斯薇露不与她说话的那段时间,她每天早上都是从对方已经彻底消失在她的生活中,再也不会出现的恐惧里醒来的,现在,只有日日睁开眼睛的那一刻便能看到陪在身边的康斯薇露,她才能放下心来,确信对方不会再轻易地离开。
“那么,”内心已经开始崩溃的伊莎贝拉绝望地向汤普森夫人抛出了最后一个问题,“这儿的盥洗室中,该是有抽水马桶的吧?”
“是的,公爵夫人。”汤普森夫人的话语让伊莎贝拉的心情稍霁,但下一句便把她打向更黑暗的深渊,“左右侧翼都各有一个可供公爵夫人您使用的盥洗室,前一任马尔堡公爵在世时对其重新装修过。”
“两个?”
“是的,公爵夫人。”
伊莎贝拉又确认了一遍。
“如果我没听错的话,汤普森太太——只是为了以防万一,你的意思是,整个布伦海姆宫,只有两个可供使用的盥洗室——我是说,如果有其他的盥洗室,哪怕规格不足以让一位公爵夫人使用,你也可以一并告诉我。”
“不,公爵夫人,”汤普森太太有些迷惑不解地看着她,“我的意思正是这个,布伦海姆宫里有两个可供您使用的盥洗室,仅此而已。”
我要收回我的话。
伊莎贝拉恨恨地想着。
布伦海姆宫的确美得让她觉得能成为这座宫殿的女主人是一件极其幸运的事情,然而,就目前来看,为了这座只有两个盥洗室的宫殿而嫁给马尔堡公爵那个混蛋——
并不值得。
作者有话要说: 那时候很多英国贵族的宅邸,尤其是没有钱进行修整的,都不具有任何现代化的设施,特别英国人还特别古板,就觉得这样很好,不需要与时俱进。
至于为什么伊莎贝拉之前在阿什比城堡和金博尔顿城堡待着的时候没有意识到这些问题,那是因为艾略特家显然不差钱(当时如果不用跑去美国找妻子,就已经是相当有钱的家族了),而曼切斯特公爵遗孀夫人曾经也是美国的富有女继承人,她的嫁妆也被用于修整了金博尔顿城堡,而这两座城堡历史上的确比较早安装了一些现代化的设施。历史上的布伦海姆宫由于公爵父亲二婚夫人带来的财产的关系,此时也是有供暖与热水的,盥洗室数量也增加了,但是因为在这篇文里的公爵父亲并没有与富有的美国人二婚,所以布伦海姆宫此时仍然处于未修整状态。
第42章 ·Albert·
公爵夫人没有敲门,径直地走进了马尔堡公爵所在的更衣室里。
早就料到她恐怕在了解到布伦海姆宫现状以后会来找自己的阿尔伯特扭头看了她一眼,脸上没有半分惊讶的神情,此时他的衣服刚脱到一半,正准备解开裤子纽扣,便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你能让我和公爵夫人单独谈谈吗?”阿尔伯特对正从衣柜里拿出一套非正式的衣装的爱德华说道。后者点了点头,“公爵大人,公爵夫人。”他低头恭敬地说着,便转身离开了房间。
“你特意挑这个时间来看看你在新婚之夜错过了什么吗,公爵夫人?可惜你来早了一点。”阿尔伯特闲适地站在原地,等到爱德华的脚步声在走廊上远去以后,才慢悠悠地开口了。换做以往,他绝不会与自己的妻子这么说话,但他有几分好奇公爵夫人是否会对这一套艾略特极其拿手的把戏有所反应,尽管他也拿不准自己为什么想知道。
“我希望布伦海姆宫能立刻安装中央供暖与热水系统,噢,当然还有另一点,至少为每间主卧室配备一个带抽水马桶与浴缸的盥洗室。我非常愿意为这些设施能够立刻被安装在布伦海姆宫而支付额外的金钱。”
公爵夫人上前了几步,仿佛完全没听到他适才说的话一般,单刀直入地表明了来找他的目的,她的神色坚定又冷静,完全没出现他想象中羞红了脸扭开头的可爱模样。
真可惜,艾略特,看来她还是更喜欢浪漫而温柔的甜言蜜语。阿尔伯特在心里嗤笑了一声,不知为何感到自己松了一口气。
“为什么?”他开口问道,“供暖管道与热水系统也就罢了,每间主卧室都配备一间盥洗室?不知公爵夫人想把布伦海姆宫变成什么,廉价的美国旅馆吗?”
“我想要的,是一个舒适,现代的居住环境,而不是一下子便倒退到17世纪的生活方式。”公爵夫人极其认真地说道,她的语气说明了在这一点上她绝不会轻易退缩,“假设过去布伦海姆宫是因为缺乏资金才仍然保持着这样落后的生活方式的话,那么现在是时候做出改变了。”
“我不认为这种改变很有必要,公爵夫人。” 阿尔伯特好整以暇地看着她,慢悠悠地说道,“自然,我能理解公爵夫人你作为一名美国人,早已习惯一切都必须是现代的,新的,易于生活的。但这儿是英国,一切都无关于便捷——不像你我的婚姻①——而在于维持古老而传统的生活方式。”
阿尔伯特感到了一丝明显的讥讽,假设成为布伦海姆宫的女主人是一位在英格兰长大的贵族小姐,那么此刻他们就该在讨论如何尽快地将布伦海姆宫里丢失的艺术品与价值连城的古董购买回来,如何修复昂贵的破损的墙纸与地毯,如何替换老旧的窗户与石阶,没想到公爵夫人最在意的竟然是这样无足轻重的细节。美国人的某些想法,英国人是怎么也无法理解的,他思忖着。
“那不过只是因为你们害怕除去这奢侈而又毫无意义的生活方式,便会使得贵族与我们这些所谓的‘暴发户’没有任何区别,罢了。”公爵夫人说道,她尖锐的言辞正中了阿尔伯特的要害,他知道她的话里的确有着几分真实,“事实上,公爵大人,我不一定需要你的同意才能为布伦海姆宫装上暖气,热水,还有任何一个但凡有点生活品质追求的人都理应拥有的私人盥洗室。我有足够的能完成这一切的钱财,前来询问公爵大人你不过是出于对同样是这座宫殿的主人的尊敬罢了。”
从眼前这头小豹子势在必得的神情来看,阿尔伯特想着,她似乎认为只要掌握了范德比尔特的嫁妆,就能对这场婚姻中的一切为所欲为。的确,与其说她最开始的那句话像个征询的问题,不如说更像是一个果断的宣告。也许是时候让她明白现实世界的规则并不适用于贵族的世界,金钱在这儿并非无所不能,否则她的父亲就不必费尽心思地将她嫁入斯宾塞-丘吉尔家了。
如果他出牌出得更为聪明一些,他还能从牌桌上带走更多的筹码。
从新婚之夜那天起,他就便开始对自己的妻子有了更多的了解。他的确意识到了艾略特在她身上看出的那种与众不同——她不同在于她似乎不认为自己的丈夫能够对自己有任何掌控权,也不认为自己应当遵循丈夫的意志而行动,从这一层意义上而言,她的确像一只在丛林中游荡的小豹子,阿尔伯特不能直接命令她做任何事情,他只能有技巧地将她引诱到陷阱之中,达到自己的目的。
如今的她即便能看破自己的诡计,孤单一人又对丛林的生存法则一无所知的她多半也没有任何能力反抗既定的结果——查理的事便是一个最好的例子——终有一天,她会被乖乖驯服,变成脚边的一只玩物。
不过……
阿尔伯特微微眯起了眼睛注视着他面前看来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公爵夫人。
——在那之前,这只小豹子或许会彻底成熟,将这场单方面的狩猎变成一场势均力敌的追捕。
无论哪种,都是值得期待的结果。
“如果你不同意这一点,那么你便可以对布伦海姆宫的屋顶说再见了,我将会收回我的签名。”似乎是因为久久等不到他的回应,公爵夫人又开口了,向阿尔伯特伸出了手。如此违背契约精神的事情,她做起来却理所应当得像她生来便有这样的权力似的。
“太迟了,”阿尔伯特平静地说道,“我在伦敦就已经让爱德华将账单送了出去,如今德雷克希尔·摩根银行②恐怕已经正在处理了,即便公爵夫人你现在立刻发电报到纽约,也来不及了。”
一丝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的怒气从公爵夫人脸上显现,又迅速沉寂了下去。很好,阿尔伯特心想,她总算懂得了一点冷静的宝贵价值。
“那么,修整查理的农场的账单——”
然而,谈判技巧却有待提高。
阿尔伯特默默地叹息了一声。
“原来公爵夫人想要帮助查理的心愿也不过是一时兴起的大发善心罢了。”
“那么下一张你需要我的签字的账单——”
“接下来布伦海姆宫急需修缮的是那些已经老化漏风的玻璃窗,公爵夫人。如果不把它们修好,哪怕开着暖气,还烧着壁炉,冬日里的宫殿也没法暖和起来。”阿尔伯特不紧不慢地说道,“我能理解你的心情,公爵夫人,尽管我知道你并不会相信这一点。只是,布伦海姆宫现在急需修补的地方很多;暖气,热水,还有盥洗室并不是首要项目,甚至还不能算为一个需要改善的项目。这一点,是作为公爵夫人的你所理应知道的。”
没等公爵夫人对这句看似责备的话做出反应,阿尔伯特又迅速换上了温柔和缓的语气,“但是,我实在讨厌被人视为一个对妻子的需求视而不见的冷酷丈夫,或许,我们可以各退一步,倘若公爵夫人你能在一星期内,让爱德华教导你身为马尔堡公爵夫人所该明白的关于布伦海姆宫的一切,那么,作为回报,我也愿意配合公爵夫人你的提议。”
那会是一件极其枯燥无味的任务——让爱德华来指导她则会让乏味的程度加倍。阿尔伯特知道自己若是直接提出必然会被公爵夫人拒绝,但如今她有求于他,便等若阿尔伯特拥有了驱使她完成这件事的动力在手。
“我不必与你达成任何协议,”公爵夫人几乎没有思考便拒绝了,“别忘了我现在是公爵大人你的钱包,没有我,你根本无法完成任何事情。”
“是的,公爵夫人,你掌握着对布伦海姆宫来说至关重要的钱财,然而,另一方面,我所拥有的则是除了钱财以外,所有达到公爵夫人你想要的目的必需的一切。公爵夫人想必并不知道去哪儿聘请能够为布伦海姆宫这样巨大而又古老的宫殿进行管道改造的工人,也并不了解布伦海姆宫哪些部分的结构允许增添一个盥洗室,哪些部分的结构不允许。没有承担任何职责以前就想开始行使权力,在贵族的社会当中是不可能的事情,公爵夫人,想得到什么就得牺牲点什么。”
“就像你为了保住布伦海姆宫而牺牲了路易莎小姐。”公爵夫人说道,如果她说这句话的目的是为了刺痛阿尔伯特,那么她成功了。
“就像你的父母为了保住在上流社会的地位而牺牲了拉瑟福德先生,字面意义上的。”阿尔伯特只是坦然地回望着对方,即便被彼此的言语捅了一刀,他们此刻都还保持着冷静的神色。
“即便我不懂这些,我也可以打听消息。”公爵夫人继续说道,她的语气在阿尔伯特听来再傲慢不过了。
我早该知道她是不会轻易认输的,阿尔伯特想着,在心中轻轻笑了起来,但就是这样才让整个过程变得趣味横生。
“你的意思是,公爵夫人,打算亲自跑到伍德斯托克,像个乡下村妇一般四处询问吗?”他摇着头,仿佛一副极其惋惜的模样,“一个公爵夫人绝不会屈尊做这种事情,那只会让斯宾塞-丘吉尔家族看起来像个天大的笑柄。”
“我是谁?一个活在连报纸都没有发明出来的古老年代的原始人吗?”公爵夫人没好气地说道。“我只需要去找你的经纪人,并向他打听这些事情,就行了。那些为布伦海姆宫修缮屋顶的工人可以一并为这座宫殿安装暖气,热水,还有盥洗室。我相信他们肯定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公爵夫人您自然可以,只是,就如同德雷克希尔-摩根银行不看到您的签名便不会放款一般,我的经纪人,亨利·戴维斯,没有得到我的首肯也万万不敢对布伦海姆宫做任何事情。”阿尔伯特看着公爵夫人,轻轻地笑了起来,“您有金钱,我有资源。您无法绕过我对布伦海姆宫做任何没有经过我的允许的事情,我也无法不经由您的签字同意而取得范德比尔特家的财富。这就像是我们各自都掌握着,能够解开问题之锁的钥匙的一半一般。不知公爵夫人您是情愿交换来我的半片钥匙,还是情愿自己撬开铁锁呢?”
作者有话要说: ①.德雷克希尔-摩根银行,即后来的摩根大通,是一直与范德比尔特家有着合作关系的私人银行。在1879年,该银行由于能够抛售威廉·范德比尔特名下所持有的中央铁路股份,而不引起市场股价波动而饱受瞩目。由于这一点,我推测摩根大通很有可能就是历史上接受马尔堡公爵抛售范德比尔特铁路股份并支付给他美元现金的银行(没有任何我现在找到的资料说明马尔堡公爵是如何将康斯薇露的嫁妆变现的,这只是我的个人推测,切莫当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