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爵夫人,请原谅我打断您的话语的无礼行为。”艾略特感到自己的耐心已经彻底消耗殆尽,再也无法继续忍受思考这些事情所带来的焦躁与神经疼痛,不得不伸出两只手截住了伊莎贝拉的话头,“我可以在有关于政治,或者是宗教的方面为您提供我不值一文的看法——然而,当涉及到您的领地,您的人民,以及您作为公爵夫人所必需要肩负的责任时,无论我再怎么想要帮助您,我都不能跨出那一步。那不仅仅是对您的极大的不尊重,也是对马尔堡公爵极大的不尊重。一个贵族,不得插手另一个贵族的领地事务,更不能对其他勋爵如何打理自己的事务指手画脚。想必您是理解这一点的。”
“对不起,艾略特勋爵。”伊莎贝拉立刻便开口道歉了,神色诚恳得看不出一丝失望,“是我僭越了。”
“请别放在心上,公爵夫人。”
书房里登时陷入了几秒钟的沉默。
“所以,这就是您所能给予我的帮助了,对吗?”显然看出了他神色上的烦躁,伊莎贝拉柔声地开口了,“我想要让您知道的是,您或许认为您并没在这件事上派上什么用场,但实际上您的话给了我极大的启发和鼓舞。”
“但愿如此,公爵夫人。”艾略特站了起来,伸手扣上了外套的纽扣。他前来库尔松夫人的宅邸的目的已经达到了,那他也没有必要继续在一个他本就无意参加的宴会上多做逗留。更何况,每次看到眼前这个叫伊莎贝拉的女孩,都只会提醒艾略特一个残酷的事实——他过去爱上的不过是镜中月,水中花,一个不存在的,虚无缥缈的影子——每每想起,总让他感到无比痛苦。
而对于这等令人难受的事情,艾略特向来是能躲多远躲多远。
但他终究忍不住,又为着那双抬起注视着他的深褐色眼眸里闪动的光芒——哪怕那只是玻璃的反光,却也不能否认它们有着可媲美星光的美丽——心软了一瞬,重又坐回扶手椅上,感到外套的纽扣深深勒进了他的肚子。
“公爵夫人,我接下来说出的话字字出于自己的真心,上帝可为明鉴——伍德斯托克学校并不是您该插手,也非您有能力插手的事情,我认为,您该放弃那所学校。这并非是说,我否认教育的重要性,亦或者是我轻视您对这件事的重视程度,而是因为我清楚的知道教育对那些村民所能起的作用微乎其微——所以他们知道一些历史,会做一些算数,能够使用正确的语法,又对他们有什么好处,有什么作用呢?这些知识既不能使他们在本地找到一份更好的工作,也不足以让他们在大城市开展新的生活——只有极少数人能让学进脑内的知识融会贯通,进而开拓自己的视野,最后再在这个世界闯出名堂。为着这样一个微乎其微的机会,并不值得您耗费大量的时间,大量的精力,甚至冒着得罪教区与市议会的风险。”
话说出口的那一刹那,艾略特就知道伊莎贝拉不会听从自己的建议,尽管换做任何一个贵族小姐出身的夫人,都会被这番话而打动。
她举止像贵族,谈吐像贵族,甚至微笑也如同一个贵族。
然而,骨子里,她仍然是那个会抓起自己的手按在大腿上的美国女孩。
但他还是说完了,为着那一时心软,为着他那该死的见不得女人受罪的本性。
“谢谢您的忠告,艾略特勋爵。”果不其然,伊莎贝拉如此回答他道,那双深褐色的眼眸分明在说:值得。
自认尽力的他站了起来,低声说着告辞的客套话,准备离开。
就在他拉开书房的木门的瞬间,伊莎贝拉突然开口了。
“明知不值得而为,是我们如今能站在一个比任何历史时代都要文明的世界的原因,艾略特勋爵。”
那一刻,恍若死灰又复红烬,白雪一抹青绿,星河忽登梢尖,艾略特感到自己的心脏不自觉地紊乱了轻微的半步。
不过是错觉。
他想着,关上了身后的房门。
作者有话要说: . 纽约大学直到1896年才改名叫做纽约大学,之前的名称为纽约市大学(Uy of the City of New Yor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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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到读者意见,认为时间线重叠,从不同角度叙述同一情节的章节有些拖沓,因此以后时间线没有推进,或者时间线与之前的章节有交叠的章节一律会在文案上附上【TLO】,既Timeline Overp(时间线交叠)的缩写,请读者自行斟酌是否要购买。
第65章 ·Isabella·
一直到更衣完毕, 来到了楼下的会客厅里,伊莎贝拉才得以第一次见到库尔松夫人, 也就是玛丽·莱特, 康斯薇露昔日的朋友之一。
她非常的美丽, 这是伊莎贝拉第一反应,她刚走进会客厅时,库尔松夫人正倾过身去与另一位客人交谈,她的侧脸在一串散发着圆润光泽的珍珠项链的衬托下显得既优雅又精致, 丝毫看不出她比康斯薇露大了7岁这个事实, 鼻尖流畅笔挺的线条会让任何现代的女孩都恨不得拿着这一幕的截图去找她们的整容医师。
刹那之间,伊莎贝拉甚至觉得她比自己——亦或者说比康斯薇露——更为好看。她的美貌并非如同康斯薇露一般的精致秀丽,也非如同梅那般的灵动娇俏, 而是上帝在雕刻她的容貌时, 便打定主意要将她塑造成美的化身, 以确保任何见到她的人脑海里都不会再蹦出第二个形容词。
一看见踏进房间的伊莎贝拉,库尔松夫人便立刻向她的客人短暂地说了几句,接着便站起身, 笑着向伊莎贝拉迎了过去, 亲亲热热地握着她的手, 将她拉到一旁的扶手椅上坐下。
在这个过程中, 伊莎贝拉匆匆地瞥了一眼会客厅里的几十个客人的身影, 她的目光没有捕捉到任何熟悉的身影,紧接着,便停留在了自己的丈夫的身上。不知什么时候从俱乐部回来的他已经换上了白领结晚礼服, 与另外几位男士一起站在角落里,手中端着咖啡。
即便清楚马尔堡公爵的混蛋本性,伊莎贝拉还是不得不承认,他的确毫无疑问是所有到场的男性中最为英俊的那一位。就在这个念头从她内心冒出的同时,似乎是感知到了她的视线,那双浅蓝色眼睛突然转开,向自己所在的方向袭来,伊莎贝拉心中没来由地一慌,迅速将眼神转到了面前正为自己倒咖啡的库尔松夫人身上。
你什么时候开始怕与公爵阁下对视了?站在她身边,目睹了刚才那一幕的康斯薇露好笑地问道。
深感对方说得有道理的伊莎贝拉立刻恶狠狠地向马尔堡公爵的方向看了过去,然而,这一回,后者倒是一直若无其事地与他面前的一位年轻男子说这话,连眼角都没向她转过来。
“很抱歉,康斯薇露。”
库尔松夫人的声音立刻拉回了伊莎贝拉的注意力。
“原本我邀请你与公爵阁下提前到来卡尔顿府,就是为了在晚宴前,能与你好好坐下来聊聊近况——只有我与你两个人——噢,上帝知道我有多么怀念曾经与你一同彻夜长谈的那些岁月,但没想到那个慈善会议迟迟无法做出决定,以致于我们原本约好的午宴不得不取消,还劳烦你替我招呼了有事不得不提前离开的艾略特勋爵……”
尽管听完艾略特勋爵的讲述以后,伊莎贝拉基本能够确定除了他以外很难再有第二个人发现自己的真实身份,但她仍然谨慎了许多,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按照康斯薇露的嘱咐来。眼下,她就正向库尔松夫人复述着康斯薇露在她心里说出的句子,“那倒没什么,库尔松夫人——”
“看在上帝的份上,康斯薇露——我可没有客客气气地喊你‘公爵夫人’——所以,拜托了,喊我玛丽。即便我们现在都已为人妇,我仍然还是当年的那个玛丽·莱特,什么都没改变。”
倒不是什么都没有改变的,伊莎贝拉暗自心想,听到了康斯薇露的一声叹息。
“但是——”
“在仆从面前,你可以喊我‘库尔松夫人’,自然我也不得不喊你‘公爵夫人’,可在这样的场合——”玛丽压低了嗓音,像耳语一般悄悄地对她说,“你要是喊我‘库尔松夫人’,那我可要生气了,你知道我生气起来是什么样。”
她生气起来的确很恐怖。一旁的康斯薇露补充道。就照她的话去做吧,伊莎贝拉。
“婚后生活如何?”还没等伊莎贝拉来得及说什么,玛丽就似乎当做伊莎贝拉已经同意了这一点似的,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我希望你知道的是,伦敦有许多对你的婚事愤怒而又伤心的女孩——不管是美国还是英国的都有——恐怕她们已经,嗯,开始在社交界散播一些谣言了。”
“愤怒又伤心?”伊莎贝拉不敢置信地看着她,同样不敢置信的还有康斯薇露,“为了什么?没能嫁给马尔堡公爵?”
“就梅告诉我的情形来看,在婚前,你并没有深入地与英国上流社会社交过——毕竟,在你大胆地发表了那番关于离婚的言论过后,许多父母并不愿意将他们的女儿送去有你参加的宴会上,生怕他们的孩子会受到你的‘不良影响’。因此你不知道这些也并不奇怪——马尔堡公爵在英国上流社会的婚姻市场中一直非常抢手,撇开斯宾塞-丘吉尔家族穷困潦倒的谣传——”
那居然是谣传?伊莎贝拉愤怒地在内心叫嚷了起来。看在老天的份上,他就连给自己的贴身男仆发工资,用的都是范德比尔特家的支票!
“——试问有哪个女孩不想成为布伦海姆宫的女主人呢?”
任何一个对盥洗室,热水系统,以及暖气有着正常人类需求的女孩。伊莎贝拉忿忿地想着。
“至于马尔堡公爵的外貌,品性,这些自然不必多说——几年以前,路易莎小姐——噢,康斯薇露,你不会介意我提起她吧?”
“当然不介意,玛丽。”伊莎贝拉随口回答着,仍然为马尔堡公爵竟然能将他的家族破产的现状隐藏得如此之好,以至于他的窘迫在伦敦竟然只是个谣言这一点感到愤懑不已。
“路易莎小姐曾在公众场合将马尔堡公爵评价为‘一位再完美不过的忠诚情人’,可想而知,这句评价对那些自认为比路易莎小姐更应得到马尔堡公爵的贵族小姐来说,有多大的杀伤力?她们如今将你视为眼中钉,也实属正常。”
“那么,她们究竟散播了什么谣言?”深感无奈的伊莎贝拉问道。
“一开始只是那些老一套——马尔堡公爵娶你为妻只是为了范德比尔特家的财产,他根本不爱你,仍然与路易莎小姐保持着联系什么的,不痛不痒,对你也造成不了什么伤害。然而,近来,我却听到一则十分奇怪的流言,说马尔堡公爵愿意将你献上任何贵族男士的床帏,只要能对他的政治生涯发展有所帮助,而艾略特勋爵就是第一个接受了这个服务的贵族。众所周知,尽管他的父亲只是在外交部担任二等秘书,但仍在外交部门有着举足轻重的影响。”
“夫人,晚饭已经备好了。”
玛丽话音刚落,她的管家便推开了会客厅的门,轻声向她禀报道。
“好的,谢谢你。”玛丽应了一声,站了起来,或许是因为此刻伊莎贝拉的表情太过于震惊,她匆忙地又补了一句,“别担心,我想这个谣言还没散播得太远,至少我的丈夫就从未听说过这件事。我们晚饭后再聊,康斯薇露。”
你觉得——该不会是路易莎小姐散播了这个谣言吧?
看着玛丽走向房间中央,向她的宾客们宣告晚宴开始的背影,伊莎贝拉在心里询问着康斯薇露。
但我不明白这个恶毒的谣言除了能够表明你与马尔堡公爵之间毫无爱情以外,还能达到什么目的。
她的确是最有可能干出这件事的人。康斯薇露回答着。如果马尔堡公爵立志要在外交部门开展他的政治生涯的话,那么这个谣言或许会对他未来的事业发展造成一些打击——我也说不好。
然而——
看着正向自己走来的马尔堡公爵,伊莎贝拉以康斯薇露听不到的方式的暗自想着。
她并不知道,也从未在意,她的丈夫的志向究竟是什么。
*
“库尔松夫人似乎没有向你介绍今日晚宴的来宾。”挽着她的手向餐厅走去,马尔堡公爵轻声在她耳边说道,这是个陈述句,而不是问句。伊莎贝拉疑惑地看了他一眼,没料到他竟然会观察自己与玛丽之间的谈话。“是的,因为她希望与我单独谈谈。”伊莎贝拉回答道,“我与她已经很久没有能够亲密交谈的机会了。”
“只可惜,这个机会被艾略特勋爵抢先得到了。”马尔堡公爵轻笑了一声,语气轻佻,刹那间便冲淡了伊莎贝拉先前还因不了解他而泛起的一丝五味陈杂的感情。“如果您一定要知道的话,我只是——”
她没好气的话语立即就被马尔堡公爵打断了。
“我对您与艾略特勋爵独自在书房里干了些什么毫无兴趣,公爵夫人,我只是想替库尔松夫人为您介绍今晚的来宾,免得一会他们在饭桌上与您寒暄时,您连如何称呼他们都不知道——并且,记住,我不希望再看到类似佩吉夫人或者北安普顿夫人的晚宴上的闹剧在这场晚宴上爆发,今晚来的客人有不少都将是我未来在上议院共事的同僚。我绝不能容忍我的妻子在他们的面前大出洋相。”
“而我也不能容忍就连支付贴身男仆的工资都需要让我支付的丈夫以这种态度对我说话。”伊莎贝拉的语气也骤然冷了下来,如同马尔堡公爵一般,“您希望我在您未来共事的同僚面前展示出对您的尊重,是可以理解的诉求。然而恐吓,威胁,展现大男子主义,这些手段是不会让您达到您的目的的。”
大为出乎伊莎贝拉意料地,马尔堡公爵的神情立刻便柔和了下来。
“您说得对,公爵夫人,我的确不该那么对我的妻子说话。”他的声音登时从仿佛在冰山上凿刻一般的寒冷,变为了月色下夜莺歌唱般的调子,快得让伊莎贝拉的手臂上都起了一阵鸡皮疙瘩。这时,他们已经迈进了卡尔顿府的餐厅里,宾客正四散开来寻找着写有自己名字的座位,马尔堡公爵还来不及向伊莎贝拉介绍任何一位在场的宾客,就不得不坐到自己的位置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