镀金岁月/Yes!Your Grace——苏浅浅喵
时间:2019-08-19 08:25:39

  但阿尔伯特并不后悔。
  至少这场谈话让他了解到了许多自己的妻子的真实想法,其中有许多是他未曾料到也未曾想过的——譬如,她想要协助艾萨克牧师将伍德斯托克学校继续开办下去的真实理由,证实了那个鲁莽又大胆的表皮下实际上还藏着一颗善良而敏锐的心灵,而他一直以为公爵夫人应承此事的出发点不过是富家小姐的一时于心不忍。
  譬如,她并非完全对自己,还有自己的政治仕途漠不关心,也是一个令人欣喜的发现。
  又譬如,与公爵夫人的交流并不像阿尔伯特原先想象的那般,只可能是充满了明嘲暗讽的争吵,亦或者是虚伪而苍白的寒暄,许多公爵夫人的观念——尽管大部分这些观念的表述不仅幼稚,肤浅,还粗糙无比——同时也具有着惊人的前瞻性与洞察力,使得谈话能够充实地进行下去。尽管大部分时候阿尔伯特都不赞成那些观点与主意,然而,偶尔有那么一两次,她还是能说出令得他陷入深思,富有哲理的话语,即便只是这样,也足够阿尔伯特对自己的妻子另眼相看了。
  只是短短的,最多不到两个小时的谈话,却让阿尔伯特仿佛重新认识了公爵夫人一般。
  “似乎每一位我与之谈论伍德斯托克学校的贵族,都认为将这所学校继续开办下去,是一件愚蠢而无用的事情,至少贝尔福勋爵是其中的佼佼者。至少,我如今算是看清楚了——他们反对这一点,是因为他们意识到了受过教育的人们会成为他们的威胁。若不是出于对伍德斯托克人民的愧疚,公爵大人您怕是也不会赞成学校的继续开办。”那时,躺在他身边的公爵夫人如是说道,像刺刀一般锐利的语气活脱脱就像是1741年游说匈牙利王国为奥地利王国出兵的特蕾莎皇后一般,“贝尔福勋爵的话令我意识到了,伍德斯托克学校的能否开办,争取到市议会,市民,教区三大势力的支持不过只能治标,本仍然是腐朽的,老旧的,总会卷土重来的,必须要从制度的改革上才能彻底地扭转这个局面——”
  光是土地与贵族,贵族与人民之间的关系,就已经让他们争辩了许久,公爵夫人认为贵族的衰落与中产阶级的崛起是无可避免的历史进程,这个世界将在不久的未来由于社会制度的崩溃而遭受一次前所未有的洗牌,而公爵自己则认为只要高等教育始终被掌握在上流社会的精英手里,这个世界的阶级分化便永恒如一地不可打破。
  然而,他们谁也没能说服谁。
  但过程却是不能否认的有意思。
  ——至少在阿尔伯特看来如此,虽然这导致他们没能说到该如何在伍德斯托克学校的事务上合作解决;而且,等到公爵夫人向他提起那个库尔松夫人所说的谣言时,前者已经困得话都快说不利索了,断断续续的句子里夹杂着一两句不着边际的梦呓,勉强让他明白了一个大概。直到公爵夫人沉沉睡去,他的问句再也得不到半分回应,阿尔伯特才意识到他们讨论的时间如同白驹过隙般眨眼便逝,且远比他想象中更有趣味——
  “先生们,今天,我并没有什么值得与诸位令人尊敬的同僚共同分享的提议,只除了一点——正如你们所看到的那样,这间房间中的几位年轻人,将在接下来的几个月中陆续接替他们的父辈在上议院的职位,并成为一名光荣的保守党成员——”
  房间里响起了一片低低的鼓励声音,还有一两个勋爵礼貌地鼓着掌,阿尔伯特,库尔松勋爵,还有另外几位也即将要加入索尔兹伯里勋爵政府的贵族子弟脸上都不禁现出了一丝笑意,其中几个更是急不可耐地将热切的视线投向了贝尔福勋爵。
  阿尔伯特则表现得十分沉静,他早已排练过此时此刻该表露出怎样的仪态,甚至就连露出的微笑也保持着含蓄低调,不至于令任何注意到他神情的人感到不快——他自认以他的叔叔在保守党内打下的人脉,以及斯宾塞-丘吉尔家族的名号,无论如何,他至少也可以一举拿下外交部门的常任副秘书(Perma Under-Secretary of State for Fn Affairs)的职位——自然,如果能够成为索尔兹伯里勋爵的私人秘书,那便更好。不过,阿尔伯特并不贪心,罗马并不是一天就建成的,从中端的职位向上爬去,未必不是对建立关系网与亲信的更好方式,尽管那意味着难以尽快在国际上打出名声——
  “……拟让库尔松勋爵担任外交事务次官……”
  听到贝尔福勋爵宣布的那一刻,阿尔伯特差点便掩饰不住自己的讶然,但他及时收住了自己的妒忌与不满,有礼地向对方表示了祝贺——尽管库尔松的家族没有任何实力,但对方的确曾经担任过索尔兹伯里勋爵的私人秘书,他咬着牙想到,意识到这意味着俱乐部为他提供的情报的确是对的——他未来最难缠也是最强大的对手,便会是库尔松勋爵。
  焦虑地等待着贝尔福勋爵透露更多的消息,阿尔伯特表面上仍然维持着云淡风轻的模样。其余即将要加入保守党的贵族子弟都获得了不错的职位应承,不消说也是他们的父母利用自己手中的资源打点的结果,其中一个同样也是俱乐部成员的勋爵甚至直接获得了战争部门的副官长职位。这给了阿尔伯特不少的信心,说明保守党仍然重视着内阁成员中所包含的贵族后裔能为自己带来的利益与声望,特别是像他这般的共济会的预备成员。
  当一个接一个没完没了的宣布与祝贺终于结束,阿尔伯特总算听到了自己的名字从贝尔福勋爵口中蹦出,不由得有些兴奋地绷直了脊背。
  “……拟让马尔堡公爵担任现任外交常务副秘书,桑德森勋爵,的私人助理。以上,这便是保守党政府对未来人事变动的任命,诸位同僚若是有任何意见,且说无妨,这并不是最终的决定。”
  霎时间,即便沉静老辣如阿尔伯特,也感到了恍若被人在脸上狠狠地?了一掌般火辣辣的耻辱——在场的几位如他这般的新晋成员,无一不是拿到了内阁部门起码中级以上的职位。唯有他,堂堂伦道夫勋爵的侄子,第九代马尔堡公爵,竟然只被拟去分配给一个中级职员的手下当助理,这便等同于表达了索尔兹伯里勋爵对他的未来仕途的态度——一个内阁边缘的无足轻重的角色。
  在座的人竟然没有第一时间送上掌声与喝彩,便是对这个结论最好的证明。
  饶是这般,阿尔伯特仍然强迫着自己露出了一个欣然的笑容,兴许是受到了他的微笑的鼓舞,几名年长的勋爵轻轻为他鼓了鼓掌,其余人喃喃地发出了类似于“恭喜”“上帝保佑”含糊不清的话,德文郡公爵便立刻建议开始下一个议题,便算是将此事平淡地揭了过去,避免了对阿尔伯特的进一步羞辱。
  但是,接下来的会议中提到的任何议题,对他来说,都不再具有意义了。
  会议一结束,阿尔伯特就截住了正欲向外走的贝尔福勋爵,趁着大家此刻都离开座位的混乱时刻,他侧身凑在对方的耳边轻声说,“您欠我一个解释,贝尔福勋爵,四人派中的一员②。”
  “我没法向您解释任何事情。”贝尔福勋爵抬头瞥了他一眼,那双精明的眼睛微微眯起,“只除了对您的一句告诫——您有仇敌,亲爱的孩子。”
  “仇敌?什么仇敌?”阿尔伯特缓慢跟着人群向门口挪动,仍然紧紧地贴在贝尔福勋爵身边,急切地追问道,“究竟是谁——”
  “是想致您于死地的仇敌,孩子。”贝尔福勋爵意味深长地说完了这句,便立刻扭过头去,与另一边的兰斯顿勋爵搭话了起来,令得阿尔伯特无法再继续谈话。
  “这不是最后的决定,公爵大人。”
  这时,他听见张伯伦先生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他想回过头去,但一只立即放在他肩膀上的手阻止了这一动作,迫使阿尔伯特只能边走,边听着对方继续低声对自己说——
  “别灰心,您还有一战的余地。”
  随着最后一个字的落地,那只手也迅速离开了阿尔伯特的肩膀。此时,他已站在小书房的门外,参加会议的保守党成员四散开来,向不同的目的地走去,仅留他孤立无援,独自一人地留在原地。
  作者有话要说:  . 前文中威廉·范德比尔特曾提到的兰斯顿侯爵为这里的兰斯顿勋爵的儿子,威廉会那么称呼兰斯顿勋爵的儿子是因为他作为一个美国商人对英国的贵族制度一窍不通。
  ②. 1880-1885年间,贝尔福勋爵曾与伦道夫勋爵及其另外两位英国政治家关系非常密切,这四个人组成了一个被称为“四人会(Fourth Party)”的政治团体。这里是阿尔伯特借此提醒对方他曾与自己叔叔有过的交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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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收到读者的反馈,希望我在段落之间插入空行,暂且在这一章试用一下,如果觉得这样体验更好的话请留言告诉我,我会把以后的章节都修改成这样
 
 
第70章 ·Isabella·
  “噢, 我想男孩们已经从他们的会议中解脱出来了。”
  正打着牌的德文郡公爵夫人抬起头,轻轻地说了一句。她今年已经60多岁了, 有着“双重公爵夫人”的称号, 倒是有足够的资本将卡尔顿府上所有的男士宾客称为“男孩”。令人吃惊的是, 尽管她是在场最为年长的贵族夫人,却有着出奇灵敏的听力,等她说完那句话,伊莎贝拉才听到从门外传来的些微纷乱的脚步声。
  当贵族夫人们的丈夫在隔壁商讨能够左右这个国家未来的走向的政治大事时, 女眷们都集中在走廊对面的大会客厅里, 做着针线活,打着牌,看着书, 或聚在一起聊聊最新出炉的八卦消息——其中唯一能让伊莎贝拉感到有些兴趣的就只有卢卡斯勋爵将要与艾德娜订婚这一消息了。
  她和康斯薇露都一致认为后者不该嫁给前者那个寡廉鲜耻, 声名狼藉的贵族勋爵, 因此伊莎贝拉打定主意,一回到布伦海姆宫,就给艾德娜写封信, 以自己的经验劝说她暂缓这门婚事——马尔堡公爵尽管是个混蛋, 但也好歹是一个会尊重自己妻子的意愿, 不会强行做出不荣誉行为的混蛋, 而卢卡斯勋爵——一个据她听到的消息里连已婚的贵族夫人都敢勾搭的贵族青年, 可就不一样了。
  就连康斯薇露也为公爵的自制力感到了吃惊。
  今天早上,她几乎从头到尾都保持着难以置信的神情,听一边吃着早餐的伊莎贝拉一边在内心讲述公爵是如何在表露了诚意以后说服了自己与他睡在同一张床上, 又是如何敞开心扉真诚地为之前的错误向她道歉,又是如何借着伍德斯托克学校的事件与她探讨了许久贵族与平民之间的矛盾,包括伊莎贝拉因此而对公爵产生的改观,等等。到最后伊莎贝拉还表示自己昨晚实际上睡了好觉,几乎感觉不到床上其实还有一个男人时,康斯薇露的眉毛已经高高扬进了她的刘海里,消失不见了。
  你是说——康斯薇露仿佛是在试探理解一件异于常理的事件一般,费劲地在内心组织着自己的语言。你是说公爵整个晚上没有对你做任何事情?甚至没有碰到你的一根小指头?在你以这样的一副身材,只穿着一件吊带丝绸睡裙的前提下?
  没有。伊莎贝拉不解地向康斯薇露瞥了一眼。反正这会安娜正在房间的另一头整理她今天上午要穿的衣服,注意不到她的神情动作。为什么公爵会对我做什么呢?我可是态度十分明确地拒绝了他,“不”的意思就是“不”,难道不是吗?
  的确是的。康斯薇露仍然是一副困惑的表情。然而,以我的经验来看,大部分的男人——特别当他已经是你的丈夫,能够合法地对你做,呃,你知道什么事情,的时候——都不会认真地看待女人的拒绝,至少我的弟弟哈罗德就是这么来的。我的父亲想再要一个孩子,而我的母亲觉得她已经生够了,但她的“不”显然没有被我的父亲当真。我的确是以为公爵一定会对你做些什么,才坚决地想要离开客房的。
  话说回来,我还没来得及问你呢。伊莎贝拉好奇地说着。你整整一个晚上都干什么去了?
  你能相信吗?安娜昨天整个晚上都待在楼下的书房里,翻看着玛丽收藏的一些珍稀画册,这真是个意外的惊喜——直到天色发白,她前去休息为止,我一直待在她的身边,与她一同欣赏着那些中世纪的优美画作。我从不知道她竟然对艺术这么感兴趣。也许等我们回到布伦海姆宫以后,可以把一些我以前收集的画册送给她。
  康斯薇露愉快的语气显然说明她离开伊莎贝拉度过的这个夜晚并不无聊寂寞,使得后者松了一口气,安娜的奇怪行为只在伊莎贝拉的脑海中打了个转,随即便被宽慰的心情冲淡了。
  伊莎贝拉昨晚就从公爵那儿听说了今天要继续召开的秘密会议——当然,免不了也听了几句他对于自己将会在外交部门担任何种高职的猜想——因此,当她与康斯薇露在早饭后来到楼下,发现其他贵族夫人们都静悄悄地聚集在会客厅里,自然也能猜得出是为了什么。
  你知道,当我听说秘密会议的事情的时候,我还以为这些政客的妻子们会聚集在会客厅里,也来一场属于贵族夫人们的秘密会议呢——交换对时下政事的意见,或者是一些只有在女人的圈子里才能得知的情报什么的,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死气沉沉。伊莎贝拉失望地打量着一屋子各做各事的贵族夫人,禁不住在内心向康斯薇露发起了牢骚。
  她的到来没有引起任何骚动,只有包括玛丽在内的一两个贵族夫人抬头向她礼貌地笑了笑,当做打招呼。伊莎贝拉在会客厅里找了一个偏僻的位置坐下,掏出了她这段时间一直在看的有关亨利八世的书,意识到这个上午或许就得这样平淡度过了——
  我知道贵族夫人不该插手政治事务,但是在某个贵族的宅邸中稍稍讨论几句却也谈不上越矩,难道她们全然对此毫无兴趣吗?
  感到索然无味伊莎贝拉只看了几行字便看不下去了,不禁又抱怨了两句。
  不……康斯薇露环顾了一圈房间,说道。我认为她们当中有相当一部分人都对这个话题有着浓厚的兴趣,你看,所有那些与我们处在同一年龄的贵族夫人们都有些坐立不安,不用说也是自己的丈夫在担忧,我敢打赌她们再乐意不过听听年长的贵族夫人说说现在的政治状况,哪怕只是为了安安自己的心。但是,年长的贵族夫人们却并不和她们坐在一块。说明即便是保守党内,也有着派系之别——尽管可能这个派系可能就只是资历深浅的区别——也足以在贵族夫人间划下一道清晰的界限。令得她们不会相互交谈。
  既然这样,那还是保持这样的宁静,会更好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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