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听来,他似乎也没有那么伟大。康斯薇露不以为然地评价了一句。
他的伟大主要是体现在带领了大不列颠打赢了——等等,是第一次世界大战,还是第二次世界大战?我记得第二次世界大战似乎要50年后才会爆发呢,丘吉尔首相那时怎么也有70岁了……不对,难道是第一次世界大战?
伊莎贝拉还在苦苦在记忆里搜索着线索,坐在她对面,一路上都不曾开口说话的公爵突然收回了一直注视着窗外的视线,转而落在伊莎贝拉的身上——后者从一进马车就注意到了,她的丈夫自从秘密会议过后,尽管仍然戴着他那故作平静的面具,但深切的痛苦还是无可抑制地从他忧郁的眉眼中透了出来,那双浅蓝色的眼睛失去了以往锐利的寒意,像脱离了牧羊人的羔羊般迷茫又无力。伊莎贝拉猜想他这一生从未经受过几个小时以前在卡尔顿府上所经受的那般羞辱与打击,更不要说那之后的午宴——倘若那对伊莎贝拉来说都是难以忍受的一个小时,对公爵来说自然便更加难熬。
不过,话又说回来,伊莎贝拉想着。若不是走投无路,孤立无援到了极致,公爵又怎会选择向她——一个好几天以前他还万般瞧不起的美国女人——来求助呢?
“公爵夫人,我们需要谈谈。”公爵伸手揉了揉眉间,语气中现出了浓浓的疲态,“我一直在思考,该如何应付如今的这个状况……您知道,圣诞节前我就要在上议院作出我的初次演讲了,这意味着时间极其紧迫,而我手头上没有任何可供利用的线索——”
“我不明白,您怎会——”伊莎贝拉忍不住打断了公爵的话。看见对方现在这一副崩溃的模样,她又有几分幸灾乐祸,又有几分觉得他活该,甚至就连她同意帮助公爵这一点,也不完全出自于真心,更多是出自于暂且与公爵保持和平状态会对自己更有利的考虑。
只是在这无耻的快感中,伊莎贝拉仍然有几分是感到了不解与同情——唯一令她想不通的是,之前那个在她面前算无遗策,聪明绝顶,狡猾冷酷的马尔堡公爵怎会在秘密会议上如此毫无防备地被倒插一刀。换言之,那个她所熟知的公爵也该对这样的结果有所准备,怎么也不至于沦落到这般尴尬的境地。
这些话,伊莎贝拉没有说出口——也没有必要,此刻与她对视着的公爵显然已经完全明白了她原本想要说什么。他闭上了眼睛,定住了几秒,才再次睁开——
“索尔兹伯里勋爵所带领的保守党政府是今年夏天大选后上任的,这点您想必是知道的,”公爵沙哑着嗓音说道,“我的父亲去世于1894年底,他在上议院所持的位置早在十几年前就是一个虚职了——再加上我的叔叔生前与索尔兹伯里勋爵之间产生的不快,一直到今年9月以前,我没有收到任何任命通知,似乎他们已经忘记了上议院中还有一个丘吉尔的存在,但我那时刚刚接过马尔堡公爵的头衔,光是伍德斯托克与布伦海姆宫内就有许多我需要应付的事务,更不要说遗产税这个令人头疼的问题,因此我并不觉得这是一件多么奇怪的事情——
“今年9月,当我来到伦敦的时候,我通过俱乐部的关系隐晦地联络了几个我的父辈留下的人脉关系,想看看保守党内如今是否还能给我一份任命,因为我听说索尔兹伯里勋爵正在清洗政府部门——特别由于他如今兼任外交大臣,外交部门内多了不少空缺。不久,我就得到了回音,明确表示了如果我以保守党员的身份进入上议院,那么我至少可以在外交部门得到一个不次于外交事务副官的职位,很有可能是外交常务副秘书,甚至还会更进一步——”
说到这里,公爵露出了一个苦笑。
“您大可以说我太过于相信这份情报了,公爵夫人。但您知道我怎么想的吗?我认为这份情报是正确的,只是有人从中作梗,阻止了索尔兹伯里勋爵将原本该属于我的职位任命于我。这才是我为何而会——为何会——”他顿了顿,似乎还是说不出自己遭受了巨大的失败这样的字眼,只得含糊略过,“是因为我没有料到我竟然在内阁中有这样的一名敌人,不择手段也要确保我从此再也没有政治前途而言。”
伊莎贝拉立刻便想起了那个谣言——她现在几乎能完全肯定,这便是由公爵的敌人散播出来的——还没有大肆传开的原因很有可能是由于这是一步后手之棋,是留待公爵如果试图打破目前的困境时,再迅速传播开来以一举毁掉他的努力——
这是一个隐秘而恶毒的局,而她和公爵都被困在了其中。
在晚宴上,她不仅问了张伯伦先生这个谣言会对公爵的影响,她还隐晦地打听了这个流言会对主角的妻子有什么影响。
“噢,夫人,您是知道的,这类夫人与犯下了通奸之罪的女性又有什么区别呢?”那时张伯伦先生微笑着回答道,“她也许不会被法庭起诉,看在她的罪行或许是由于她的丈夫的挑唆或者逼迫的份上。然而颜面扫地,逐出社交圈自然是免不了了。也许她会在加拿大找一处僻静的农场,不问世事地过完自己的后半生吧。上帝知道,这已是仁慈的下场。”
但伊莎贝拉不想要这样的下场。
她想留下来,留在这个残酷又冷漠的社会,然后做点什么——即便只是拯救英国的一个小村庄里的一所小学校这样在历史上微不足道的事情。
不确定自己是否在昨天晚上将整件谣言事件都跟公爵说清楚了,伊莎贝拉重新地将整件事情在马车上向他复述了一遍——事实证明她的想法是对的,昨晚当她提起谣言的事情时,她已经陷入了半睡半醒的状态,说出的话完全没让公爵意识到这件事的严重性。等她说完以后,果不其然,公爵脸上的阴霾又增添了深厚的一层。看着眼前这个忧虑的男人,伊莎贝拉突然意识到,除去马尔堡公爵这个沉重的头衔,阿尔伯特·斯宾塞-丘吉尔并不是一个刀枪不入,水火不侵的存在,他也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年轻男人,在骤增的千钧压力与灰暗的前景下,他一样会低沉,消极,脆弱,乃至于开口向自己的妻子求助。
这时,哒哒的马蹄声戛然而止,马车停了下来,火车站到了。
“我很高兴,您选择站在了我这边。”
轻声说完这句话,公爵打开车门,走下了马车。顿了顿,他旋又转过身来,代替了马车夫弯下腰来,带着一丝淡淡的,既谈不上柔和也谈不上冷漠的笑容,将手递给了伊莎贝拉。
“我们该走了,公爵夫人,一场艰巨的战争正在前方等着。”
作者有话要说: . 伊莎贝拉提起的女性为南希·阿斯特,英国历史上第一位女性下议院议员,丘吉尔首相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很不喜欢她。她曾与丘吉尔首相有一段精彩的对话,南希表示自己若是丘吉尔首相的妻子,她会在对方的茶杯里下毒,而丘吉尔首相对此的回应则是:如果我是您的丈夫,我就会欣然地喝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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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莎贝拉这个角色塑造时曾参考过南希·阿斯特的人物形象。
第72章 都市言情镀金岁月
等伊莎贝拉与马尔堡公爵到达布伦海姆宫时, 已经是傍晚时分了。
没有浪费一分钟的时间,匆匆地吃过晚餐过后, 伊莎贝拉立刻将爱德华与汤普森太太召唤到了一个偏僻的小会客厅中, 目的是要与他们商讨宫殿中的空缺职位。
在回到伍德斯托克的火车上, 公爵向伊莎贝拉坦白了他接下来要做的计划——他现在唯一能确定的是,他的敌人必然身处于保守党内的核心圈子,否则不可能对内阁的决定造成如此之大的影响。因此,不能从核心圈子下手的他只得先联络一些昔日与他的父亲和叔叔交好的, 如今又处于核心边缘的议院元老, 看能不能借助他们的人脉打听到一些有用的情报。
一场晚宴是达成这样的目的的最佳场合。
而这正与伊莎贝拉接下来要做的事情——慈善晚宴——不谋而合。
对于马尔堡公爵来说,一场充斥着富有美国人的慈善晚宴是掩盖他的意图的绝佳借口——没有哪个英国贵族不爱参加一个既能增加自己的名声,又不必真的从自己口袋掏钱的晚宴, 如此便可以在不惊动他的敌人的前提下收集到有用的情报。
对于伊莎贝拉来说, 能够利用公爵的面子邀请来众多真正手握实权的英国贵族, 自然便可能吸引来更多趋炎附势的美国人参加——这意味着能够筹集更多的善款,更快能够让伍德斯托克学校脱离教会势力的影响。
这场晚宴对他们两个来说都是双赢的局面。
因此——或许在某种程度上,这个结果的圆满程度都超出了彼此的想象——公爵与伊莎贝拉达成了合作的协议, 携手之下, 他们将会让这晚宴成为一场了不起的成功。
那意味着大量的金钱投入, 还有大量的人力投入。
晚宴将在12月3日举办, 距今日刚好还有一个星期的时间, 而马尔堡公爵发表初次演讲的时间则是12月22日,前一天还要前往温莎城堡应维多利亚女王陛下的邀请,与其他几位大不列颠身份最为尊贵的贵族一同在城堡中与皇室成员一同用餐, 时间简直紧迫得不能再紧迫了。
伊莎贝拉在火车上就开始签署一沓厚厚的布伦海姆宫的账单——包括修缮窗户;重新为客房上漆,贴墙纸,或为无法替代的丝绒或丝绸墙纸除霉;更换老旧的木地板;缝补陈旧的地毯,等等等等,不胜枚举。除此以外,伊莎贝拉还专门写了一封电报,命令范德比尔特家的律师在1日之内,把所有能够找到的从欧洲贵族家庭中流失的古董书画全部买下——无论价格——并用最快的速度将它们全部运到布伦海姆宫中。
有些事无法通过金钱便粗暴简单地解决,然而,有些事只能够通过投入大量的金钱来解决。
而诠释前一个真理的最好事例便是——布伦海姆宫的仆从雇佣问题。
要招待可能到来的数十个至几百个宾客的同时,意味着布伦海姆宫也必须以全额仆从数量运转——甚至比平日更多——才能保证一切都安排的井井有条。鉴于布伦海姆宫的仆从问题与伍德斯托克学校息息相关,解决这个问题的责任,就落到了伊莎贝拉的肩上。
“因此,我想知道你们对此的建议,”向爱德华与汤普森夫人简要地解释了一下目前布伦海姆宫所面临的境况,伊莎贝拉紧接着询问道,目光来回地在他们两人身上打转。康斯薇露此时不在她身边,前者有更重要的任务要完成——那就是在这个宾客不太有可能来到的侧楼寻找任何可以搬到主楼充面子的画像,古董,摆设,挂毯,以及家具等等,目的在于不让前来的的宾客发现布伦海姆宫不过是个徒有虚表的花架子罢了——这点无论是对伊莎贝拉还是马尔堡公爵想要达到的目的都非常的不利。
“请记住,任何建议,都必须建立在伍德斯托克学校今后还会继续开办下去,而所有教区内没有接受教育的孩子——无论年龄——都必须回到学校中学习这一前提下。”
伊莎贝拉紧接着又补充了一点。
爱德华和汤普森太太都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公爵夫人,这件事情的棘手程度,远不是您可想象的,”爱德华清了清嗓子,率先开口了,“如果您可以给予我和汤普森太太几天的时间——”
“我知道这件事有多么棘手,爱德华,甚至很有可能比你更清楚。”伊莎贝拉立刻打断了爱德华的话,坚定地说道。如今的她已经不会再容许对方把她当成一个懵懂无知,不值得尊重的美国女孩来看待,“这件事情不仅仅关系到一个慈善晚宴的成功,还关系到马尔堡公爵未来在上议院的发展——相信我已经把这一点对你们解释得十分清楚了。如果站在这里的是公爵阁下本人,爱德华,难道你还会告诉你的主人你需要几天的时间才能完成他的要求——当这个晚宴就即将在下个星期举行的时候吗?”
“公爵夫人,万分抱歉,我并没有这个意思——”爱德华立刻鞠了一躬。
“那便最好,爱德华。好了,我们必须要在今晚结束以前想清楚我们究竟该怎么安排布伦海姆宫的人手,以应付即将到来的慈善晚宴,汤普森太太,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汤普森太太先是不安地看了爱德华一眼,才转向了伊莎贝拉。
“事实上,夫人,我正想向您禀报这一点……”她吞吞吐吐地说道,“有些村民对于您给予的补偿金颇有微词——他们不明白为什么那些家庭既不用将自己的孩子送来宫殿工作,又能够得到一些金钱的补偿。现在,按您的意思,恐怕布伦海姆宫里空缺的职位是不得不给予那些前来的求职的外地人了——”
“等等,汤普森太太。”爱德华突然开口了,有些震怒地看着汤普森太太,就好似她刚才说出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一般,“外地人?这些职位怎么可能交由外地人来承担——看在上帝的份上,汤普森太太,您没听到公爵夫人的话吗?这场晚宴对公爵阁下来说十分重要,而且任何有关于这场晚宴的消息都不允许走漏。在这种情况下,哪怕有着一份漂亮的推荐信,我也信不过那些外地来的小伙子与小姑娘,若是他们的品性真的如同信件上说的那样无可指摘,为什么在自己的家乡找不到一份适合的工作呢?不,汤普森太太,我认为我们只能雇佣那些来自于周边的仆从——再不济,也必须是牛津人——”
“爱德华先生,您这话倒是说得有失公允了。”汤普森太太不以为然地回敬道,“都是大不列颠的令人尊敬的好子民们,我并不觉得出身牛津的英国人就比出身别的地方更能让人信得过。更何况,爱德华先生,我原本很赞同公爵夫人想要让本地错失了教育的孩子们回到学校中学习这件事。我想向公爵夫人指出的,不过是现在有一部分村民已经开始对布伦海姆宫的雇佣方式颇有微词,不管公爵夫人最终决定雇佣外地人,或者采取了爱德华先生您的建议,雇佣了本地人,最后总会招致本地人的极度不满,要么就是因为外地人抢走了原本属于他们的工作,要么就是因为自己的孩子工作得好好地,突然得回到学校去学习。这是公爵夫人必须要考虑到的利弊。”
“谢谢你,汤普森太太,”伊莎贝拉向她点了点头,感谢对方在这种时刻给予自己的支持,接着又看向了爱德华,“我想知道,如果我们只雇佣本地年满了17岁以上的村民作为布伦海姆宫的仆从,那么等到伍德斯托克学校聘请了足够的教师,能够承受得起整个教区内学生的数量时,我们会流失多少人手?”她询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