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温斯顿看来,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要是库尔松夫人能对公爵夫人产生如此之大的影响,那便证明她们之间存在着不一般的关系,不是阿尔伯特的一两句话便能随意切断的,更何况,即便没听到自己的堂兄喊堂嫂为“公爵夫人”这样疏远又僵硬的称呼,温斯顿也能看得出阿尔伯特与公爵夫人的关系并不好,否则阿尔伯特便不必像做贼一样披着一件黑色大衣,将帽子拉得低低的,藏在教堂的阴暗角落里听自己的妻子是如何应对那一群无知平民,还得像老鼠一般偷偷摸摸地赶在结束以前溜走——这令得成功劝说公爵夫人的难度又上升了不少。
因此,温斯顿建议阿尔伯特在晚宴上,当自己在场的时候,再提起库尔松夫人的事情,午宴的时间最好只用于商讨伍德斯托克学校的事务。
这样,即便他的堂兄说了什么冒犯人的话——以温斯顿对他那典型英国男人的性格的了解,这多半是注定发生的——也能被在场的第三者软化,不至于引起矛盾,据宫殿里的仆从的窃窃私语来看,隐秘的争吵已经不止一次地发生在阿尔伯特与公爵夫人之间了。
“如果您不觉得我冒昧的话,温斯顿,您急匆匆地吃完午饭是想去什么地方吗?”公爵夫人好奇地问道,她的话恰到好处地掐断了温斯顿的思绪。
“马厩,康斯薇露。”温斯顿笑着回答,谈起马匹总能让他的心情很好,“——谢天谢地我的伯父留下了那些马驹,我还专门从厨房偷了一袋子苹果给它们,想来之前它们可没有多少机会能吃到这样的零食。”
说着,温斯顿轻快地拍了拍自己鼓鼓囊囊的外套。
在布伦海姆宫所拥有的6匹马驹中,有一匹叫做安娜斯塔西娅的纯种马,与那匹传奇的赛马,“海湾”米德尔顿,有着血缘关系。她是温斯顿此次拜访布伦海姆宫的主要目的之一。在他看来,他的堂兄在马背上度过的时间远远不及安娜斯塔西娅所值得的驰骋时长。他打定主意要让她见识一下什么才是配得上她这样一匹神俊彩驰的骏马的骑手。
“因此,康斯薇露,请原谅我的无礼,尽管我非常乐于与我的堂嫂多聊一会,增进一下对彼此的了解,但我已经早早嘱咐马夫替我准备好了马具——可不能让那么美丽的生物白白在原地等着,明明知道缰绳已经套在了头上,却不能去往门外那辽阔的草坪上自由自在地飞驰,这实在是一件过于残忍的事情,您说对吧?”
“当然。”公爵夫人识趣地点了点头,让温斯顿对她的好感又增加了一分,“那么,我决不能再耽搁您多一分的时间,晚饭时见,温斯顿。”
“晚饭时见,康斯薇露,噢,如果您不介意的话,反正它也是要被送去马厩的——”
说着,温斯顿先是向公爵夫人像舞台剧演员一般夸张地鞠了一躬,紧接着便将帽子胡乱扣在头上,一跨步便跳上了马车,在车夫发出惊吓的大叫的同时用力将马鞭向前挥去。
十几秒钟后,那匹美丽的,令得温斯顿日思夜想的白色马驹便出现在了他的面前,穿戴着整齐的马具,嘶鸣着甩动蓬松的鬃毛,温斯顿一跃而下,以仿佛将要与初恋情人约会般的心情向她奔去,阿尔伯特与公爵夫人之间的烦恼被他全然抛到了脑后——
作者有话要说: 在你自己的丈夫却把你称为“公爵夫人”的同时(你却要求我这么喊你)?
这句话之所以有括号内的内容,是因为英语原文已经包含了括号中的意思,但是翻译成中文却很难让人体会到,为了照顾不能看到中文的同时就明白英文原文是什么的读者,故而在此打了一个括号。
第76章 都市言情镀金岁月
当温斯顿迈着几乎称得上是欢快的步伐走进餐厅的时候, 他的头发还是湿润的,软趴趴, 乱糟糟地堆在他的脑袋上——不用说, 自然是因为等到了更衣锣敲响的时刻才与安娜斯塔西娅回到了布伦海姆宫, 不得不匆忙洗了个澡就下来吃饭,就连脖子上的白领结都是歪的。当他经过站在门口的爱德华身边时,阿尔伯特清楚地看见老管家的眉头顿时不悦地皱了一下。
“抱歉,我迟到了。”只听见温斯顿高声嚷道, 桑赫斯特军校让他养成了一些——难以评价好坏的——习惯, 大嗓门说话就是其中一项,他一边笑着,一边在男仆替他拉开的椅子上坐下, 显然心情很好, “不过, 为了安娜斯塔西娅,哪怕再迟到两个小时,也是值得的, 你说对吗, 阿尔伯特?”
“尽管如此, 你也不该让公爵夫人等你, 温斯顿。”阿尔伯特意有所指地说着, 拿起了餐巾。他的堂弟回来的太晚,他根本无法告诉对方由于为晚宴的准备已经紧锣密鼓地开始了,公爵夫人与他完全来不及讨论伍德斯托克学校的事情, 便都各自急匆匆地吃了几口午饭,就离开餐桌了。
料到温斯顿可能会晚归的阿尔伯特的确派了两个男仆带着纸条去找温斯顿,一个等在马厩,另一个等在大门。为了保险起见,他还在纸条上特别嘱咐若是看到消息便在进门时向他眨眨眼,然而,从温斯顿当时的神态来看,这两手准备俱已落空。
他和温斯顿的计划是:先由他在午宴时不经意地提起学校的事情,夸赞几句公爵夫人的做法——仅针对那些一看便出自于曾经的康斯薇露·范德比尔特的行为,旨在为公爵夫人建立自信;紧接着由温斯顿再在晚宴时提起公爵夫人在教堂的表现,以一个中立第三者的身份,试探出公爵夫人的行为中有多少是来自于库尔松夫人的建议,再指出它们不足之处——即便没有,也得说出几点,这是温斯顿的强项,阿尔伯特并不担心——最后,由他们共同指出库尔松夫人的建议实际用处不大,存在诸多弊端,从而劝说她远离对方,不再接受任何来自对方的操控。
但这个计划中关键的一环已经缺失。
“噢,别这么说,公爵大人,我并不介意等待温斯顿的到来。”公爵夫人向温斯顿投去在阿尔伯特看来几乎能称得上含情脉脉的一瞥,用温柔得像在哄一个生病的孩子睡去一般的嗓音说着,令得阿尔伯特登时有些不悦——难道说全世界他的妻子唯一不会有好气的男人就只有他一个吗?
这时,站在门口的爱德华开始指挥男仆将前菜一道道地端上来,他的神态有些疲倦,眼底下的皱纹似乎更深了一些,不由自主地注意到了这一点的阿尔伯特几乎是立刻就忘记了自己的妻子对温斯顿的奇怪态度——毕竟爱德华已经快70岁了,他叹息着心想,过去那些似乎对他而言易如反掌的事情——比如与主人在书房中商讨一下午慈善晚会所需要的酒水食材,宾客名单,以及如何安排他们的住宿——已经会令这个老人感到吃力了。
当他接过他父亲的头衔时,他的确建议过爱德华借此机会退休,无论布伦海姆宫的财政状况如何,他都会确保他的管家能够领到一笔不菲的退休金——但是爱德华当时便严词拒绝了。
“我不放心让任何人来照顾这座宫殿,来照顾您——即便是伍德那个被我亲手训练出来的小子也不行——我还没到耳聋眼花的地步,公爵大人,只要我自认还有能力侍奉您,我就想在布伦海姆宫一直干下去。”
阿尔伯特自从亚丽珊卓去世以后便疏远了他的父亲,在他脆弱迷茫的少年阶段,是爱德华承担起了第八代马尔堡公爵本该扮演的父辈的角色,关爱他,引导他,陪伴他。如今,除去作为自己妻子的公爵夫人,爱德华可以说是这个世界上与他最为亲近的人,因此,尽管知道爱德华有时候是个极端固执迂腐的老头子,阿尔伯特还是留下了他。
这时,温斯顿轻轻地清了清嗓子,阿尔伯特立刻警惕了起来,随时准备着插嘴让堂弟知道不能按照原定计划走。
“实际上,康斯薇露,想必您已经知道了,”听见温斯顿竟然这么快就与自己的妻子以教名互称,阿尔伯特不由得奇怪地瞥了对方一眼。要知道,他思忖着,就连艾略特似乎也没有获得这一殊荣呢,“今天早上,当您在教堂中回答着那些村民的疑问时,我与阿尔伯特都在当场——”
公爵夫人一下子瞪大了眼睛,阿尔伯特只能用“娇羞”来形容此刻她脸上猛然显露的表情,“什么?我不知道您也在那儿——”她受宠若惊地呼喊道,似乎完全没听到温斯顿也提及了自己的名字,“这实在是让您见笑了——”
“是这样的,温斯顿,”总算抓到了一个恰当的时机,阿尔伯特迅速开口了,“我还没来得及与公爵夫人谈论今天早上的事情——”
“我想知道您是如何看待今天早上的一切的,”对阿尔伯特的话置若罔闻,公爵夫人兴奋地前倾了身子,将她最喜爱的前菜——白芦笋奶油鲜汤看也不看地推到了一边,迫不及待地向温斯顿发问着,“事实上,我避重就轻地躲过了不少问题,比如那个米勒先生,就像推销过季了的水果一般不依不饶地要我替他的女儿在布伦海姆宫里找个职位,就好像他的女儿在家里多待几个星期能要了他的老命一般,我只好告诉他宫殿里的职位都已经招满了——”
温斯顿快得几乎无法察觉地瞥了阿尔伯特一眼——后者此刻仍然感到之前没说完的半句话如鲠在喉,只得不快而无奈地咽了下去——就不得不将目光转回了正殷切地注视着他的公爵夫人身上。阿尔伯特估计此时自己的堂弟都与自己有着一样的疑惑。
才不过刚见温斯顿的公爵夫人,为何会对他的意见如此在意。
并且,阿尔伯特不满地想着,公爵夫人可是一次也没有问过他对自己的行为的看法。
“并无冒犯之意,康斯薇露,我并不喜欢为他人的行为作出评价——老实说,那是只有学校的老师才会做出的可恶行径,而我向来对此厌恶至极,”话音刚落,面对着几乎是一瞬间神色便黯淡下去的公爵夫人,温斯顿不由得惊讶地挑起了眉毛,赶忙又补充了一句,
“不过,我很乐意与您讨论您今日在教堂的行为,”
顿时,就像给煤炉狠狠地铲了一铁锹的燃料般,公爵夫人的表情瞬间便又明亮了起来。不可思议地观察着眼前的这一切,阿尔伯特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的堂弟怎会突然之间对公爵夫人有如此之大的影响力。看她此刻注视着对方的神情,就像饱受饥荒困苦已久的人们突然看见了怀揣一篮子面包与葡萄酒的圣母玛利亚一样——
“尽管我不敢说那个女孩待在家中对她自己能有多少好处,至少在您解决学校的问题以前,她的确无处可去——从这一点而言,您回避开这个问题是正确的。”
温斯顿的回答,在阿尔伯特看来,只能称得上中规中矩,毫无任何亮点——他倒是能理解自己的堂弟的做法,毕竟,在计划中,温斯顿将要扮演恶人的角色,自然不好对公爵夫人的行为提出什么正面的评价。然而,阿尔伯特刚准备开口表达一下自己的看法,主要是夸赞公爵夫人的机智与胆量,后者就如同嗅到了食物的食蜜鸟一般,一头扎进了这朵名为温斯顿·斯宾塞-丘吉尔的花朵——
“可否容许我大胆地询问一下,温斯顿,您反对女性接受教育吗?”
她提出了一个完全与计划无关的问题。
温斯顿纳闷地半张开了嘴,眨了眨眼睛,像是在考虑自己是否该回答这个问题。
“公爵夫人,我不确定温斯顿在这件事上的意见——”能对伍德斯托克学校或者布伦海姆宫雇佣仆从的事情有任何帮助。
然而,再一次的,阿尔伯特的发言完全被公爵夫人忽视并打断了,他仿佛一个完全不存在于这张餐桌上的角色,说出的话似乎只有他面前的刀叉能够听见——
“因为,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我很希望能在一些事情上取得您的建议。”好似完全没意识到已经是第二次打断自己的丈夫在晚宴上的发言的公爵夫人如是急切地说道。
有什么建议是温斯顿能提出而我不能的?
阿尔伯特狠狠地想着。
“反对?我不会使用这个词语,公爵夫人,我是个现实主义者,我更愿意从实际来看待这个问题。”温斯顿懒散地回答着,阿尔伯特知道他向来对涉及妇女权益,儿童教育一类的问题不太有兴趣,内心只盼望着他赶紧转移话题,“若是受过教育的妇女对我们这个伟大的国家更加有益,那么我便认为让女性接受教育是一件好事,反之亦然。”
“所以,您认为,坚持让伍德斯托克的孩子们接受教育——哪怕是16岁以上的女孩也是如此,无论方式,的确是一件正确的事情,值得付出一定的代价做到?”
“如果这件事对您来说的意义是如此重大,以至于您即便有着公爵夫人这样尊贵的身份,仍然愿意到民众中去解答他们那些无关紧要也毫无意义的疑问,那么,务必,请您坚持下去。”
温斯顿漫不经心地回答着,紧接着,他话锋一转——
“不过,能容许我问问,到教堂去亲自解答那些民众的疑问,的确是全然出自您的意愿而做出的行为吗?”
谢天谢地,温斯顿还记得他们最初的目的。阿尔伯特欣慰地想着。
“当然是完全出自我自己的意愿。”公爵夫人如同即将要得到什么嘉奖一般,挺直了身子,骄傲地说道,“不过,说到这件事,温斯顿——”
眼看着公爵夫人又即将把话题引导到完全不相干的方向,阿尔伯特再也按捺不住了,“我想,温斯顿的意思是——”他不得不大大提高了自己的声音,这下,公爵夫人总算诧异地向他看来了,活像首次发现原来自己的丈夫今晚确实也是这场晚宴中的一员般,“由于我向他提到了那位可爱的,时常给予您一些指导的库尔松夫,同时,也鉴于她是给了您举办慈善晚宴灵感的人,他想知道这位亲切的夫人是否也在这件事上,出了一份力。”
“对,这正是我的意思。”温斯顿附和道。
“不,库尔松夫人从未给予过我任何这方面的意见,”公爵夫人困惑地打量着他们两个,说道,“您们为什么会这么想呢?”
阿尔伯特与温斯顿交换了一个眼神,都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一丝狼狈,计划已经全面崩溃,从现在起他们只能指望血脉给予了他们一点可怜的默契,能够在最后成功地达到这个目的。
“我没有别的意思,公爵夫人——”阿尔伯特尽可能温柔地开了口,然而下一秒,温斯顿却用毫不客气的语气截断了他的话头,“如果您问我为何会这么想的话,康斯薇露,那我只能希望我的实话不会冒犯到您了——实际上,我认为那位库尔松夫人并不可靠,虽然她的确给予了您一些有用的指导。现在,阿尔伯特的政治生涯正面临着前所未有的威胁,我认为在这种情况下,任何人都不值得信任——至少就目前而言,我并不认为您该继续与那位库尔松夫人来往,罔提接受任何来自她的建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