镀金岁月/Yes!Your Grace——苏浅浅喵
时间:2019-08-19 08:25:39

  恩内斯特并不知道玛丽安娜的存在,路易莎将它藏得很好,只在睡前祈祷时才会将它抱出来,天亮时又会放回去。偶尔恩内斯特跟着她的父亲出去办事的时候,她才会在白天也见到玛丽安娜,得以与它来一场茶话会,舞会,或者是一场短暂的出门散步——她是如此全心全意地守护着玛丽安娜,一如玛丽安娜守护着她一般。
  但恩内斯特终究还是发现了它。
  那一日的记忆都太模糊,路易莎只听上了年纪的女仆说过一次——她已经不记得嚎啕大哭,歇斯底里的自己是如何被母亲抱了出去,而恩内斯特又是如何愤怒的声称那是他的玩具,她更加不记得如何注视着恩内斯特狞笑着,用剪刀一块一块地裁掉属于玛丽安娜身体的每一部分——它在夜晚温柔注视自己的双眼,它聆听自己故事的耳朵,它被自己搂在怀中的柔软身躯。这一切似乎从未发生过,玛丽安娜似乎从未存在过,因为这世上没有任何事物,是属于路易莎自己的。
  所以,从那以后,每当那些仆人对她说,“路易莎小姐,要回家了吗?”
  她都能听见心中响起一个声音。
  “那不是属于我的家。”
  “路易莎小姐,您想把您的这些衣服收在哪儿呢?”
  “那不是我的衣服。”
  “路易莎小姐,您的……”
  “那不是我的。”
  是的,这个世界上,不会有任何事物,是完全属于她的。
  18岁,正式进入社交季的路易莎遇见了阿尔伯特·斯宾塞-丘吉尔。
  一个受伤的人,总能在人群中迅速辨认出另一个受伤的人。
  就像无论玛丽安娜被剪成了多么细碎的布屑,她都知道那是它,一样。
  阿尔伯特是特别的。
  他与其他任何一个英国的贵族少年都不一样。
  从见面的第一眼开始,路易莎就知道这一点。
  明明同样与她一样遍体鳞伤,明明有着支离破碎的家庭关系,然而阿尔伯特却有着她从未明白,也从未品尝过的温暖爱意,像焰火会吸引萤虫一般让她不由自主地贴近。他真诚,而又忠实,心思细腻,而又观察敏锐,那一点点恰到好处的来自作为公爵爵位继承人的傲慢只让他隐藏的温柔倍显珍贵。
  如果爱是占有,如果爱是渴望。
  如果爱是希望能够完完全全拥有。
  那么路易莎便深深地爱上了阿尔伯特。
  玛丽安娜死去以后的第十年,她终于再一次渴望拥有着一件完全属于她自己的事物——
  阿尔伯特·斯宾塞-丘吉尔。
  她要他是她的,并且永远不会被任何人破坏,不会被任何人抢走。
  但彼时他只将她视为朋友,路易莎拼尽全力也无法前进一步。19岁的阿尔伯特更愿意将时间消磨在与自己的堂弟骑马打猎,与自己的母亲在小教堂中祈祷,与一群贵族青年们四处聚会,而不是放在回复一个女孩的信件上。
  没关系。
  她可以等待。
  就像过去的无数个白天中,她静悄悄地等待着夜晚的到来那般等待着。
  一年过去了。
  然后几个月又过去了。
  路易莎终于等来了她的黑夜。
  1892年1月,马尔堡公爵夫人,阿尔伯特深爱的母亲,去世了。
  她亲爱的阿尔伯特因此而陷入了万劫不复的脆弱与崩溃之中。
  路易莎不顾一切地来到了他的身边。
  所谓的一切,不过就是她还在进行的音乐学业,她的家人的期望,她未来可能的名声,等等一切不属于她,迟早都会被人夺走的事物,罢了,又何必在意呢?
  无论阿尔伯特把路易莎当成什么——死去母亲的替代品,还是情窦初开的恋人,一个可供倾诉与陪伴的对象,抑或只是一个发泄悲伤的出口,他都无法阻止她的到来,无法抵挡她闯入自己的生活,无法拒绝她舔食着自己的悲伤与痛苦,无法意识到她正在寻找着自己的伤口。路易莎知道,无论阿尔伯特围绕着自己的心建造了多么坚固,多么厚实的墙壁,他的母亲的死亡会令得一个默默流血,永不愈合的伤口怎么也没法被遮蔽。
  无论何时,路易莎都能嗅到血腥,都能感受到皮肉翻连,她能从那个俊美少年的目光中摸到他的脆弱,知道她能轻易地将手从那伤口中伸进去,摘下他的心脏,取而代之一个自己亲手缝制的,每一针就是每一个自己的亲吻,每一个亲吻就是一声自己的呢喃,而每一声呢喃都是扎在阿尔伯特灵魂上的一针的,布偶心脏。
  而她也这么做了。
  路易莎从来都清醒地记着一个事实,阿尔伯特与她,不可能成为夫妻。
  没关系。
  她并不相信婚姻关系,也不相信任何感情,那些都无法让人长久地,永恒不变地拥有另一个人,只会在时光流逝间眼睁睁地看着曾经能够合法合理合情地将对方禁锢在自己身旁的理由渐渐消逝,最后演变成相成陌路的开端。
  她所要做的,是令阿尔伯特不会再爱上任何一个人,也要令得任何人都无法再爱上他。她要令他的眼中唯有职责与利益,唯有地位与权力,由此婚姻与继承人都不过是自身义务的一部分,毋需投注任何感情;她要令他成为冷酷高傲的马尔堡公爵,由此任何人都不可能再平等地站在他面前;她要令他明白为达目的必须不择手段,由此他便不会给自己留下任何可能拖后腿的因素——
  当她与阿尔伯特分开之际,知道对方多半会迎娶一位美国女子的她不动声色地向他不经意地提起了大洋彼岸那个国度里的女子必然会具有的缺陷。
  鲁莽,粗俗,无礼,野蛮,愚蠢。
  你需要的不过是她的嫁妆而已,阿尔伯特,你仍然能守住对我的承诺。
  分开那一日,她再三如此地向她的所有物如此强调道。
  她要将他变成一个披着温文尔雅的贵族之皮,内里却面目可憎的怪物。
  这样,就再也不会有人想要将他据为己有。
  她要将最初的阿尔伯特·斯宾塞-丘吉尔藏得深深的,再也不要拿出来,再也不要得见天日,在永不遇光的长夜里,他会一直完完全全地,安然无虞地,亘古永恒地,属于自己。
  可是——
  站在秘密花园中央的路易莎剧烈地颤抖了起来。
  可是,依然有人发现了他。
  眼泪一颗颗地从她睫毛上落下,已经过去了15年,可她仍然要眼睁睁地看着同样的一幕再次发生——
  有人撕裂了那层伪装,杀死了她养大的怪物,然后夺走了她在这个世界上唯一拥有的美好。
  阿尔伯特走了,他不再在意自己是否会哭泣,他不再在意自己是否会痛苦,他不再在意自己的一切,就像被恩内斯特剪碎的玛丽安娜再也不能给予自己任何慰藉,那就是一地毫无意义的碎布垃圾,比死去腐烂的尸体还要不如。
  这世上仍然没有任何事物,是完全属于她的。
  不。
  路易莎松开了手,那枚戒指滑落在草地上。
  她曾经以为自己赚来的钱便能够属于自己的时候,她会从学校偷偷溜走,在大街上演奏着小提琴,一个美丽的少女无论做什么都能受到热烈的欢迎——更不用说她的表演实际上是专业的水平,她一个星期内就赚取了能够买下这枚戒指的钱,随即便被恩内斯特发现了她的所作所为。
  于是,小提琴,音乐学业,剩余的那一点可怜的金钱,全都不再属于她。
  就连这枚戒指,如今也弃她而去。
  不可以。
  唯有阿尔伯特·斯宾塞-丘吉尔,她不能失去。
  她不能任由自己的玛丽安娜再一次被抢走,绝对不行。
  阿尔伯特是她的。
  永远都只能属于她一个人。
  他只是暂时迷茫了,走失了,就像她忘记自己前一晚将玛丽安娜藏在哪儿的那一次,她没有失去阿尔伯特,她只是一时不知道他在何处,她只是偶尔弄丢了他。
  只要——只要她能摸到那个伤口。
  只要阿尔伯特能够再一次陷入万劫不复的脆弱与崩溃之中。
  她就一定能找到他。
  找回在这个世界上,唯一完全属于她的事物。
  她迈动了脚步,向布伦海姆宫走去,那枚戒指遗留在发白的草地上,闪着绿幽幽的光芒——直到它被某只纤细雪白的手捡起。
 
 
第95章 ·Isabella·
  生活就像是一盒巧克力,你永远不知道下一颗吃到的口味是不是写着“前女友”。
  更重要的是, 这一颗巧克力, 还很有可能把你噎死。
  伊莎贝拉如今十分地后悔一件事。
  那就是当弗兰西斯没有跟着她的丈夫一同消失在这个世界上时,抢先问问, 若是有一天, 马尔堡公爵昔日的恋人突然出现在了布伦海姆宫,自己该如何应对?
  当晚宴正式开始,从餐桌旁站起的她发现根本无人打算聆听她前一晚练习了整夜的演讲,所有的来宾都带着暧昧的神情与邻座小声交谈,目光在她, 马尔堡公爵,以及路易莎小姐之间来回打转时, 伊莎贝拉开始悔恨自己为何没有及时询问弗兰西斯, 在这种情况下, 若是她当着半个英国上流社会与王子殿下的面将她面前的葡萄酒泼在路易莎小姐的脸上, 会有怎样的后果?
  那是即便只在脑中想想也大快人心的场面。
  伊莎贝拉,你嫉妒了吗?
  为了不让客人感到寒冷而躲在隔壁无人的展示间, 不知道餐厅中发生了什么事,只能听伊莎贝拉的内心想法的康斯薇露问道。
  伊莎贝拉几乎都能想象得到她说出这句话时饶有兴致的神情,近来,不知怎么的,她似乎不再像过去那般坚定地支持着自己与公爵划清界限的行为了,反而偶尔还会调侃几句,甚至为她与公爵的独处制造机会——比如说昨天。
  这不是嫉妒。
  伊莎贝拉咬牙切齿地在心中说道, 看着正与身旁的宾客谈笑风生,似乎丝毫没有自己不该出现在这儿的自觉的路易莎小姐。
  这是挑衅——她就像一只入侵了别人领地的浣熊,不仅吃你的,喝你的,耀武扬威地四处乱尿标记自己的存在,还像一只发情而撅起自己屁股的狒狒一般恬不知耻地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我真不知道玛丽·库尔松究竟是怎么想的,竟然会将她带来布伦海姆宫——
  伊莎贝拉此前从未用过这样激烈的语言去描述另一个人,她的愤懑并非因为她的丈夫,并非因为他与路易莎小姐的过去,诚然,当她看见路易莎婷婷袅袅地从马车上走下,听见莱特先生宣告出她的姓名时,伊莎贝拉的心情是极端复杂的,她说不清自己究竟是失落还是庆幸——失落于她与公爵之间关系又将回到过去的冷漠与敌对,庆幸于路易莎小姐的到来将会终止她对自己的丈夫再次燃起的一丝暧昧的情愫——她甚至不敢去看身后公爵的神情,尽管她又无法言明自己突然胆怯的理由。
  猝不及防之下,她还是维持了自己作为公爵夫人应当展现出的风度与仪态,但那不代表她的内心真正的自我——那个来自纽约的现代姑娘——会不想咆哮着命令路易莎小姐立刻离开布伦海姆宫。
  她的怒火来自于路易莎小姐的出现使得无人在意这场慈善晚宴的真正意义。这场晚宴意义在于唤起更多的对艾格斯·米勒与海伦·米勒案件的社会关注,唤起更多人们对这个国家中无数妇女与儿童所遭受的不公平待遇的认识——为了这一点,伊莎贝拉前一晚几乎没怎么休息,一直在练习着她将要在餐桌上发表的演讲,向康斯薇露反复确认着自己的表现。就她在餐桌上所获得的回应来看,她就是站起来大喊几声“同性恋万岁!离婚万岁!我将来要当上英国的首相!”,也不会造成任何的区别。
  即便是此刻,晚餐业已结束,公爵与路易莎小姐又消失在了布伦海姆宫中,没人知道他们去了哪儿,没人曾见到他们——伊莎贝拉衷心希望他们千万不是在布伦海姆花园的某个角落里旁若无人地热吻——却仍然不阻碍他们成为所有话题的中心,甚至,可以说,他们的失踪反而为话题增添了一抹辛辣的香料,被伊莎贝拉特意放置在会客厅里的报纸无人问津,她刻意挑起的关于艾格斯·米勒与海伦·米勒案件的话题也无人接话,照这个局面下去,明日康斯薇露精心准备的演出将根本得不到任何人的注意,也不可能筹集到计划中的善款金额——
  这个想法令得伊莎贝拉愈发烦躁不安。
  今晚她所目睹的一切都令得她对这个帝国所谓的精英阶层更加的失望。在场的任何一个人,无论男性抑或女性,似乎都对社会底层的弱势群体所遭受的待遇漠不关心。只要他们还能够坐在金碧辉煌的大厅里,喝着上等的葡萄酒,吃着山珍海味,那些苦难,那些不公,那些求助的呐喊,都仿佛不曾存在于世上。
  他们远比伊莎贝拉更有能力去改变这一切,他们却选择对此视而不见。
  尽管如此,在宾客云集的大会客厅中,伊莎贝拉还是选择坐在了德文郡公爵与兰斯顿公爵身旁。
  今晚,大家都心照不宣地共同挤在了同一个房间中,有女儿的美国富商抓紧着机会巴结有适龄儿子的英国贵族,希望利用这个机会而私下会面的勋爵夫人们则分散成一个又一个的小团体,散落在角落中。王子殿下坐在大会客厅的另一边,被至少半打的贵族夫人包围着,佩吉夫人正演奏着钢琴,而某个伊莎贝拉一时想不起名字的贵族夫人则跟着轻声唱着。客厅中央,则是来回走动的康斯薇露的父母——他们仿佛是带着阿斯特一家参观博物馆一般,挨个挨个地从人群中指出他们先前曾经在英国打过照面的贵族勋爵们,只是听艾娃的语气,任谁都会以为她几乎跟半个英国上流社会都攀上了交情。
  至于德文郡公爵与兰斯顿侯爵,便是跟另外几位保守党的贵族成员们坐在一起,议论着接下来英国政坛可能发生的事情,他们的妻子也都陪在身边,因此并不显得伊莎贝拉的存在有所突兀。
  公爵也许见了路易莎小姐就全然忘记了这场晚宴的目的,伊莎贝拉想着,但她没有。眼下,她正仔细聆听着这两位勋爵的对话,企图从中得到一些可能有关公爵政治前途的情报——反正今晚她是不可能激起任何人对于艾格斯·米勒与海伦·米勒案件的兴趣了,倒不如利用这个机会促进另一个目的的达到。
  就当做,公爵为她而打造了范德比尔特学校的回报吧。
  伊莎贝拉有些心酸地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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