镀金岁月/Yes!Your Grace——苏浅浅喵
时间:2019-08-19 08:25:39

  他顿了顿,但是伊莎贝拉没有说话,她的视线仍然胶着公爵的画作上。不过,显然,康斯薇露过去通过自己而显露出的对艺术的品味,以及她的沉默,只让她可怜的丈夫更加紧张了。
  “事实上,这就是一个糟糕的主意,公爵夫人,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他伸手想要将那些画纸拿回来,但伊莎贝拉没有放手。她知道康斯薇露若是在这儿,说不定能提出许多批判性质的评价,但就以她那自认为浅薄的,单纯的,肤浅的眼光来看,公爵的作品无疑是惊艳的——甚至可以说,倘若公爵不曾提到这些色彩来自于他的手笔,伊莎贝拉绝不会料到它们出自于一位贵族之手。
  第一幅,是正在修剪玫瑰花丛的波斯维尔先生,尽管公爵的笔触的确体现出了那些花朵的娇艳美丽,但更令伊莎贝拉惊叹的是他只在五官的寥寥几笔间便描绘出了波斯维尔先生对那些植物的热爱——她的确在这位忠心耿耿的布伦海姆宫的园丁脸上见到过那深情痴迷的神情,仿佛他不是在为玫瑰驱虫,而是在为心爱的女人梳发一般。伊莎贝拉几乎都能想象得出年少的马尔堡公爵是如何坐在布伦海姆花园的长凳上,抱着自己的画板,微笑着描绘波斯维尔先生工作的场景。她突然便理解了爱德华昨晚对她说过的话,没人会相信能亲手画出这样静雅场景的男孩会在日后成为一个冷酷傲慢到极致,能够为了家族利益而不惜欺骗以及打压一个无辜的女孩。
  第二幅,第三幅,第四幅——伊莎贝拉一张张地翻看着,布伦海姆宫中并不是没有收藏历代家族成员的画作,只是那大多数都是些充斥着浮夸与不实的作品,要么便是对着大理石与静物的写生,要么便是描绘一年四季的布伦海姆宫之景——只在公爵的作品上,伊莎贝拉看到了布伦海姆花园雪地上仰望着树梢的狐狸,而不是千篇一律的被修剪成天使模样的灌木丛;她看到了聚集在书房中,偷看收录古希腊**油画画册的男仆们,而不是布伦海姆宫恢弘的前厅与精致的沙龙;她看到了穿着家居长裙,依靠在窗台上,忧郁地注视着远方,手中紧握十字架的公爵的母亲,而不是身着华服,头戴冠冕,侧身扶着楼梯盈盈而立的贵族夫人。
  她想不出任何深刻的艺术评价,她也说不出那些笔触中蕴含的感情,只知道每一抹色彩中都藏着人间的烟火气,都藏着人性的温度,都藏着深深的爱意——无论是对家人,对宫殿,亦或是对这片土地。
  也许爱德华是对的,也许温斯顿也是对的,过去曾狠狠地伤害过她的公爵并非是阿尔伯特·斯宾塞-丘吉尔真正的面貌。发生在他的生命中的那些不幸——母亲的去世,父亲的去世,头衔的沉重负担——改变了他,重塑了他,隔绝了他。可仍然有丝丝温柔真诚从那扇在她面前狠狠关上的心门后透出来,提醒着她那个能画出如此作品的男孩尚未走远。
  而她该给那扇门第二次打开的机会。
  公爵松开了画作。
  “你喜欢吗?”他小心翼翼地问道。
  伊莎贝拉点了点头。她并非是到这一刻才意识到自己对公爵一无所知,但她的确是到此刻才突然有了想要进一步了解对方的心思——刹那之间,让自己的丈夫为自己画一幅肖像画不再是几分钟前那个毫无吸引力的提议了,伊莎贝拉甚至有些好奇自己在他的笔下将会是什么模样——好奇他是否能够画出藏在康斯薇露的外表下的那个自己。
  她想着,感到这个想法带来一丝轻微的酸涩。
  “除了画画以外,公爵大人,你还有其他的嗜好吗?”她忍不住询问道,将那些画作还给了公爵,发现自己与对方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已经不再用那种恭敬而冰冷的语气对话了。
  “如果一定要说是嗜好,而非学会的专长的话。”公爵说,他的语气让伊莎贝拉恍惚觉得他们是在高中球场边看台下羞涩地开始第一次约会的情侣,正在试图了解对方的喜好,以便于日后为对方挑选礼物,“我还会拉小提琴。”
  他那一本正经的回答让伊莎贝拉想起了自己前来起居室找公爵的真正目的。
  “我有一些事情想跟你谈谈。”她说道,尽管与公爵适才说的话毫无关系,但她不想错过此刻涌现在他们中间的,仿佛双方都正在努力地敞开心扉的气氛,那使一切都变得更好开口,包括询问对方究竟为了自己而与威尔士王子做了怎样的交涉。
  “如果公爵夫人你不愿意我为你而作画的话——”公爵苦笑了起来。
  “不——我会考虑的——但我要说的是另一件事。我知道究竟是谁写信给王子殿下,让他误以为我想成为皇室情妇的其中一员——”
  公爵吃惊地挑起了眉毛,就在伊莎贝拉以为自己说的太快而对方没有听清时,他突然反问了一句。
  “库尔松夫人?”
  “你怎么知道?”
  这下换伊莎贝拉的眉毛扬了起来。
  “自从温斯顿向我指出她非常不合常理地邀请艾略特勋爵来到了一个原本该只有保守党内部成员参加的宴会上以后。我便在心中对她有了怀疑——事后回想起来,她露出马脚的点便越来越多。譬如,她该是故意不将你介绍给那天前来参加的宴会的其他贵族夫人小姐们;第二日她们在餐桌上对你的诸多嘲讽,恐怕库尔松夫人在其中贡献奇多,目的便在于离间你与其他保守党员妻女的关系,如此一来你就无法拥有她所建立起的人脉。
  “而我的怀疑得到确认,便是她与路易莎小姐一同出现在布伦海姆宫时。要在一辆四人马车中装下五个成年人——尽管其中有两名瘦小的女士,但她们服装可完全不瘦小——实在是过于勉强了。她为何不选择更加明智,也是更加符合情理的做法:来到布伦海姆宫后,请我再派一辆马车去将她的父亲,路易莎小姐,以及杰弗森先生一同接过来呢?理由很明显,她担心得知了路易莎小姐将要前来的你会私下嘱咐爱德华抑或汤普森太太与马车夫同行,并想出一个合适的理由,拒绝将她与她的未婚夫带回布伦海姆宫中,以免影响到慈善晚宴的正常进行。如果路易莎小姐直接便出现在了布伦海姆宫的门前,那么无论是你与我都绝不可能将她直接打发走——相反,在人迹罕至,唯有马车飞驰而过的大路旁,这便是可以实现的行为。然而,作为你的旧识,她不该如此在意路易莎小姐是否能够前来慈善晚宴这一件事。除非,那正是她的目的。
  “因此,当我得知写给王子殿下的那封信模仿了你过去的笔迹时,我便知道那一定是库尔松夫人的所为。”
  “所以,”伊莎贝拉低声说着。这一次,无需康斯薇露提醒,她也从公爵的话语中意识到了对方实际上常常在她从未注意过的时刻默默地观察着她的这个事实,“无需我提醒,你也该知道要提防库尔松勋爵与库尔松夫人了。”
  公爵点了点头,他刚想说什么,却被伊莎贝拉急忙打断了,她感到自己若是不能一次性地将这些话说完,之后便很难找到恰当的时机开口了。
  “以及……我很抱歉,在慈善晚宴开始的那天晚上迁怒于你,公爵大人。你并不知道那时王子殿下已经误会了我与对方的关系,你也只是想让慈善晚宴能够成功地举办下去,和我一样。我很抱歉——”
  公爵突然伸出一只手,截断了她的话头。
  “你知道婚姻的含义是什么吗,公爵夫人?”他温柔地抛出了一个看似毫不相干的问题,而伊莎贝拉则茫然地摇了摇头。
  “它意味着你只需要道歉一次,更何况,你根本无需道歉。我从未觉得你那天晚上是在迁怒于我,公爵夫人,相反,我认为我值得你所处的每一句指责。我的确犯下了错误,令你承受了不该承受的压力。不过,如今你可以放心了,我已经解决了你与王子殿下之间的误会,从今往后,他不会再误会你有任何想要成为他的情妇的意思了。”
  “能告诉我,公爵大人,你究竟是如何——你付出了什么代价才平息了这个误会?”伊莎贝拉轻声问道。
  她问过曼切斯特公爵遗孀夫人同样的问题,但后者并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但是,能够确定的是,威尔士王子的确为这场晚宴付出了许多人情,而这些人情不可能看在马尔堡公爵这一头衔的面子上便一笔勾销。想要让王子彻底放弃对自己的旖念,公爵必然付出了一些什么——而伊莎贝拉甚至不敢去想她将会听到什么答案。
  如果那是公爵为她而牺牲的代价,又意味着什么?
  她同样不敢涉足那个想法。
  “如果我如实回答你这个问题,公爵夫人,我能换来一次你如实回答我的问题的机会吗?”
  公爵沉默了数十秒,才开口问道。
  犹豫了一会,伊莎贝拉才缓缓地点了点头——即便公爵想要询问她是否与以前的康斯薇露是同一个人,就如同艾略特勋爵那般猜出了她的身份的真相,她心想,她也有此前临场编造出的故事能够搪塞过去。只是如实便是不可能做到了。然而,除了这个问题,伊莎贝拉想不出还有什么别的是她无法如实禀告的。
  “我放弃了王子殿下为我提供的机会。”有那么一会,公爵看起来似乎正在组织他的遣词造句,好让一切巨大的损失听上去都十分地轻描淡写,而他也的确达到了这个目的,“那些前来参加这次慈善晚宴的保守党员会力保我在政府内获得任何我想要的职位——只要不超过合理的范围——看在王子殿下的面子上。而拒绝这个机会是唯一能偿还王子殿下为此而付出的人情的做法,也是唯一能让王子停止要求你成为他的情妇的方法。我别无选择,公爵夫人,但如果你想知道的话,我并不后悔。”
  伊莎贝拉愣住了。
  她没有询问公爵他是否也在这场慈善晚宴中达成了他想要达成的目的,光是要完成她这一部分的目标,便已经占据了她太多的精力。但在她内心深处,她从未怀疑过公爵会失败,后者会用自己的政治仕途——那个据张伯伦先生说,是他从小便具有的梦想——去换回自己的平安,听上去实在是一件不可思议到了极点的事情,在这场谈话发生以前,她几乎是毫不动摇地认为公爵不仅已经知道了究竟是谁在背后破坏了原本该由他得到的职位,更是已经巩固了自己在保守党内的地位。无论公爵向王子付出了什么代价,至少这不会是他牺牲的部分,伊莎贝拉如此坚信着。
  “这么说——你就连是谁陷害了你,都没能通过这场慈善晚宴弄清楚?”她的喉头似乎梗塞住了,只是挤出这样一句简单的话语,却像是要一个保龄球挤过一根吸管般艰难。
  “是库尔松勋爵——既然知道了他的妻子在背后陷害你,那么他为什么会得到原本该属于我的职位便是一件很明了的事情了。”公爵迅速回答道,“不过,我已经不打算做任何的争取了。任何我此刻的所作所为,都不过只是在消耗我的父辈们过去为我积攒下的人脉,通过人情而攀登上更高的阶层——我如今已经明白了,那并非是我想要的结果,公爵夫人,我希望能够依靠自己的能力,完完全全只依靠着自己能力向上攀爬,无论那将会是多么艰难的一件事。至少那样,我会知道,我在未来取得的所有成就都是依靠汗水和鲜血,而不是威士忌与雪茄。”
  “为什么?”
  伊莎贝拉脱口而出。
  这不可能是唯一的理由,她知道。
  公爵深深地注视着她,淡蓝色的眼眸中跳跃着成千上万簇明亮的火焰。
  “这又是另一个问题了,公爵夫人。”
  他沙哑着声音说道,似乎在问她敢不敢再付出另一次真话的代价。
  “如果你不想回答的话,你可以不必回答。”伊莎贝拉说。
  “如果你很想知道的话,我可以为你回答。”公爵说着,他慢慢地上前了一步,慢慢地低下头来——伊莎贝拉不知道自己为何没有向对方脸上挥舞上一拳,或者推开对方,兴许是因为舞台上的那一个拥抱的关系,她无法再让自己像过去那般警惕着公爵的行为,也不再如此反感任何来自于他的亲密举动——他伸手拂开了她鬓边深褐色的长发,让她通红的耳朵完全暴露在空气中。
  “我让你成为了我的妻子,那事后证明是一个无比正确的选择。”他在她耳边低声呢喃着,“而我希望你也能这么想。”
  说罢,他飞快地直起了身子,旖旎的一秒转瞬便被空气中袭来的淡淡寒气而冲散,像是从未发生过一般消逝于温暖的火光之中。但即便是那短暂的一霎也足以让伊莎贝拉的大脑完全停止工作,她只是本能地咀嚼着,舔舐着,吞咽着公爵适才说出的那句话,却又极力想要避免自己的舌头品尝出正在齿间流淌着的蜜甜——
  “现在——”她只听到公爵喑哑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轮到你回答我的问题了,公爵夫人。告诉我,在我们结婚的那一天,你为何要逃跑?”
  伊莎贝拉抬头向他看去,火焰熄灭了,浅蓝色的寒冰又块块筑起,这告诉她对方已经做好了听见最坏的答案的打算,甚至就连那缱绻的一秒也不过是他在面对无情的现实以前先为自己偷来的刹那,但他选择抵御的是一场不会到来的暴风雪,伊莎贝拉知道这一点。
  她会说实话。
  “那与詹姆斯·拉瑟福德无关,如果这是你的想法的话,公爵大人。”
  这句话,就像擦去了笼罩在冰面上的雾气,刹那间,伊莎贝拉又能在那片蓝色中看见自己的倒影。
  “我与詹姆斯·拉瑟福德之间的恋情,发生在很久以前,也结束在很久以前——我的确随身带着他赠送的挂坠盒,但那与其说是怀念旧情人,不如说是一个提醒——提醒着我要真真切切地活在这个世界。”
  伊莎贝拉平静地述说着,她知道那会是康斯薇露想要她说出的话,她也知道那是康斯薇露心中真正的想法。
  “那一日,将要与你结婚的前一刻,我发现了一个机会——一个千载难逢,能让我逃脱‘康斯薇露·范德比尔特’的人生的机会,而我便抓住了。仅此而已,并非是因为感情,也并非是因为阴谋,只是一个女孩因为想要拥有一个与众不同的人生,想要看到景色全然不同的世界,想要挣脱一直加诸于自身的枷锁而做出的无谓挣扎罢了。只是这样而已,公爵大人。”
  “那么,你还想要那个人生吗,公爵夫人?”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