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夫人提起的心落下了些,若是其他的她真不敢保证,可自家夫君那个倔驴脾气、全朝廷都数得上的耿直,若不是自己嫁妆多,家里连吃用都紧张。
若是只因这个,倒是不惧什么,便是没有这几句话,想必老爷也是要这么做的。
见章夫人面色好些,紧张的却是虞令绯了,她写名帖时偷偷写下了一句话撕下,可那张纸要不要递出,她想了整整一夜,未得好歇。
待得章夫人听懂自己的暗示,眼见着可以离去、这场会晤到此为止了时,原本摇摆不定的心倏尔就定了下来。
此前她一介妇人,终日与婆婆斗与小妾斗,无心、也无能去管别人。
这次,只是抬抬手就能够的到,就能救人。
她自认不是什么好人,可若闭眼走过,想必以后良心也要不安。
原本咬咬牙就决定不干预了,可皇上偏偏在此时让她去探查章家的忠心,天意如此。
若是冒险便能救下旁人,即使自己再次死在这个世界,至少这次,有人能因自己的善举而活了吧。
不是一条人命,是几百条,甚至上千条。
何况。若是顺当,自己和别人都能活的好好的。
虞令绯浅浅地逸出一口气,从袖中掏出一个平凡无奇的香囊:
“还请姨母将此物交予姨父,待姨父看过之后必要焚毁,切记。”
作者有话要说:
虞令绯:重生之后,我要做有利于国家与人民的好事!
【想起皇上的疑心病】
虞令绯:算了我放弃
燕澜:不,你想
第18章
“这是皇上——”章夫人欲言又止,疑问道。
虞令绯手指从缎面锦囊上拂过,淡然道:“段家势大,掌控欲极强,自定下了御史人选后,想必章府已经被盯上了,未免节外生枝,皇上才让我和姨母见上一面。”
“有些话,当面说总是清楚些。”
她避而不答锦囊是谁给的,可话里话外都指向了天底下最尊贵的那位,惹人遐想连篇。
章夫人了然,接过锦囊:“小心些是没错,难为贵人了。”
章夫人妥帖地将锦囊收好后,虞令绯便让星斗送她去章宝林那,顾氏在旁边看了个过程,难免多问一句:“皇上怎的还让你做这种事?”
虞令绯亲自给顾氏添茶,又将点心往前递了递:“母亲尝尝这酥,甜而不腻,我想着是母亲爱吃的味道,让御膳房做了许多,等下也带回去些。”
说完贴心话,才回答她的问题:“皇上自有考量,他让我做什么我做便是了,哪有第二条路可选。”未免顾氏心疼自己的处境,她连忙补上一句,“许是我想的开,皇上素日对我极好呢。”
顾氏知道自己女儿越来越有主意了,何况现如今地位不同,也管不到她,只叹道:“都说后宫不得干政,没成想……”
“后宫也有后宫的便利之处,母亲宽心些。”
“说起来,外界都传着皇上的恶名……”虞令绯心里想着,嘴上慢慢措辞,“倒是我接触来看,未免言过其实了,许是有人故意夸大事实吧,便是凭空捏造也不可能。”
她一双眼往顾氏那递,将自己这段时间的体会说与最亲的母亲听,眸子里颇有深意。
顾氏心惊了惊,这操纵民间言论的人,自是不言而喻了。
“娘不求你别的,只要你好好的、保住自己就行,他们——也算是家事,可别尽祸害我女儿。”顾氏语气有几分埋怨,像在怪让这宫中不太平的人般。
虞令绯扑哧一笑:“母亲,女儿入了宫,也是皇上的人了,您忘了吗。”
顾氏叹了口气,又点点她额头:“你呀,说着也不害臊!”
母女两人说说笑笑着,很快就到了顾氏出宫的时候了。
虞令绯让人准备的东西直直塞满了半个马车,光是宫里各式各样的时兴宫花就装了两匣子,留着顾氏自己用和送人,也是足足的了。
各式锦缎也有五六匹,尽是宫外难得的好物。还有几盒珠子粉、芙蓉粉,俱是宫里才有的方子,色泽极好。
旁的边边角角就不说了,总之章夫人见了顾氏身后一溜的捧着赏赐的宫人,只觉得自己女儿和别人家女儿真是天差地别的,幸而章婉莹没给她带东西呢,若是孤零零地捧着个匣子出来,不如不带!
虞贵人得的宠爱真是百闻不如一见,一个贵人、位份还没上去,出手竟如此阔绰!
章夫人兀自感慨着,捏了捏袖中的锦囊,只觉得心踏实了些。
她心中清明,只要做好皇上交代的事情,即便不盼着步步高升,宫里的女儿也必不会被亏待了去。
宫人正往安西伯府的马车上装东西呢,那厢一行公公又往这边来了。
打头的公公瞧着气势就不一样,顾氏两人不敢随意搭话,倒是正指挥着宫人的常留见了,忙道:“这是养心殿的昀公公,是皇上身边的人。”
在卢德新这个总管面前是“小昀子”,出来谁不尊称一句昀公公。
提点完两人常留快步迎了上去:“今儿太阳大,昀公公怎的来了?”
倚竹斋圣眷正浓,小昀子看碟下菜,当下笑道:“自是好事,等着领你家贵人的赏吧。”
说完,他对顾氏道:“皇上有赏,虞贵人端静纯良,克娴内则,赏玉如意一柄,羊脂白玉莲花佩一对,名山集锦墨一套。章宝林品行纯淑,赏玉如意一柄,青花花果纹双耳抱月瓶一对。”
顾氏两人心中一喜,行礼道:“谢皇上赏。”
小昀子笑眯眯道:“两位夫人请起,赏赐送到了,奴才这就回去复命了。”
常留道:“小主知道了不知多欢喜。”
“贵人高兴了,皇上也乐见。”小昀子没再多说,他还有事要做,随即带人就走了。
常留留下来把东西安置妥当,章夫人把一切看在眼里,连底下的下人都如此和睦熟稔,自是能窥见贵人平日里的地位。
比不得啊。
章夫人心中喟叹,又去看顾氏,两人都是管家的好手,对下人那套极为熟悉。果真顾氏舒展了眉心,瞧着放心多了。
两人各自上了马车晃晃悠悠地回家了,常留带人回了倚竹斋,还没喝口茶就去与虞令绯回话。
顾氏这一走,虞令绯是念念不舍,可顾氏入宫已是天大的恩典,她得知足。
想必把皇上哄开心了、做事让他满意了,顾氏还能入宫。
这日子一旦有了盼头,就不一样了。
虞令绯已经开始琢磨着怎么哄皇上了,务必让他明白顾氏对她多重要,最好以后别给自己送些用不完的赏了,就让顾氏入宫,她比得一匣子首饰都开心。
常留进来,行礼道:“回贵人,夫人已经坐上马车回伯府了,处处都是妥当的。”
“嗯。”虞令绯应了声,正要让黛绿赏他。
“还有一事,皇上让昀公公给夫人们送了赏赐。”常留说着,把赏赐快言快语地说了一遍。
虞令绯意外地支起身子,鬓发落到了肩上,显出几分柔媚慵懒的神态:“皇上有心了。”
她回想了下,笑道:“其他的便罢了,那集锦墨可是难得的,气清而质轻,色黝而香凝[1],父亲必定心喜。”
“你办事利落,赏。”虞令绯话落,那厢黛绿便去拿赏银出来。
“谢小主赏。”常留行礼,赏赐倒是次要的,办事让主子满意,以后的好处多的是。
常留领了赏就出去了,虞令绯想起来:连常留都有赏,那表现更好的皇上是不是也该“赏”?
可皇上缺什么呢?
自己的这一切还是他给的呢。
虞令绯想了想,看到桌上新摆的樱桃,有了主意。
她让雪青寻了自己要的东西后,便着装打扮了番,带着江嬷嬷去了养心殿。
卢德新见了虞贵人也是没想到,仔细一想,除却皇上召贵人来,平日贵人从不往这靠,竟是第一次主动来养心殿侍奉。
“贵人来的巧,皇上午歇刚起,奴才这就去通报。”
“有劳公公。”
卢德新进去一会儿就出来了,笑道:“皇上请您进去呢。”
虞令绯带着江嬷嬷往里去,一眼就看到燕澜正在批折子,心中腹诽这皇帝也是难当的,永远批不完的奏折真是折磨死个人。
燕澜垂着头,虞令绯看不清神色,倒是一双手骨骼分明,握着暗色的奏折更显冷硬,他批阅时从不满身威严,而是云淡风轻的,透着天然的人上人的尊贵。
加上那总是挥之不去的阴沉,总让人觉得惊心。
虞令绯从未亲眼见过他狠厉的一面,如今熟悉了连这点气势都不怎么怕了,看到的更多是他俊美的面容。
思及民间传闻,可从未说皇上风姿如此之好呢。
虞令绯不再多想,上前行礼。
“皇上万福金安。”虞令绯盈盈一拜。
“起。”
燕澜吐出这个字后才抬头,语气玩味:“爱妃是想朕了?”
虞令绯暗骂他越来越不正经了,甜声道:“臣妾想起以前尝的吃食,想着陛下为国事操劳,再辛苦不过,特特送来给陛下品尝一番。”
燕澜这才把目光从她身上挪开,见江嬷嬷托着个红木托盘:“唔,端来吧。”
“是。”
江嬷嬷小步上前,将托盘上的东西放在桌案上。
是一个装满了樱桃的琉璃碗,和一个盛着莹白乳酪的金瓯。
樱桃莹红,琉璃清透,乳酪凝白,金瓯华丽,极为赏心悦目。
“瞧着好看,可有什么说法吗?”燕澜点了点桌子,拿眼瞧她。
江嬷嬷早已退下,虞令绯走上前去,跪坐在燕澜身旁。
“皇上细看,这樱桃是刨开了去了核的。”虞令绯说着,素手执起金瓯,像浇卤汁一般,将调过蔗浆的甜乳酪一点点浇在了樱桃肉上。
她动作缓慢,翘起的手指如盛放的兰花,简单的动作也带着十分的美感。
在她的动作下,肥浓甜润的乳酪盖住了樱桃的秾丽色泽,又顺着慢慢流淌开,从缝里往下渗去。
燕澜的目光逐渐幽深。
一金瓯的乳酪很快就倒完了,虞令绯放下金瓯,拿起旁边的金勺,讨巧道:“皇上快尝尝,这樱桃我尝过了,极鲜甜的,加上乳酪更是美。”
她期待地看着燕澜。
她在宫中身无长物,也只能摆弄些新奇的事物博皇上一笑。
这是南方风靡起来的吃法,不过要在两三年后才会传来上京,如今就被她借花献佛了。
燕澜久久未动,虞令绯心下不由忐忑。
“可是皇上不喜甜食……”虞令绯迟疑道。
燕澜见那比樱桃还红润几分的唇瓣张合着,手指搓了搓,不再克制,直接伸手抬起了她白净的下巴。
他的大拇指从红唇上抚过,带了些力道感受指腹下的柔软,嗓音也不知何时变得嘶哑:
“朕瞧着,爱妃比这乳酪樱桃,还要香甜。”
作者有话要说:
[1]:出自《墨品赞》
虞令绯:???我请你吃好吃的,你却想吃我?
燕澜:我们男孩子是这样子的,经不住诱惑
第19章
章夫人回到府中,立即问门房老爷可在书房,却得知章御史去了友人那,直至天擦黑才回来。
章夫人等的焦急,又强自按捺心神不去看锦囊里的东西,左等右等才等回来蓄着山羊须的章御史回家。
“老爷你可算回来了。”饶是章夫人的好性子,也不免瞪了他一眼。
章御史见一向好性子的夫人突然有了脾气,心下警觉,摸了摸胡须道:“今儿我可没花钱淘买东西,你可别冤枉我。”
章府吃用大头都是章夫人的嫁妆铺子赚的银两,章御史什么都不怕,就怕夫人说他乱花钱。
章夫人气笑了,嗔怪道:“谁要跟你说这事。”
随后细细地把今日在宫里的事情说给他听,章御史面上这才有了凝重之色。
不等章御史要,章夫人便小心地从袖中拿出锦囊递给了他。
章御史接过,沉吟片刻才打开,里面是一张薄纸,很容易就可看出来边角的参差不齐,像随手撕下来的纸片。
“这倒奇怪。”章夫人最是心细,指着边角疑道。
章御史瞥了眼,没有说话,开始看内容。
文人看信先看字,一眼览去,字肖颜楷,中规中矩,全无美感,平庸至极。
一封“密信”用这种字体,章御史毫不意外,接着看内容。
这一眼看进去,着实让他心惊胆颤,大惊失色,直接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捏着纸张的手也蓦地攥紧。
“怎么了这是?”章夫人在旁问道,探头要去看信,不料被章御史拦住,肃着张脸道:“不可。”
事关重大,即使是枕边之人也不可泄密。
章夫人作罢,早已习惯他对着朝中事的郑重和严肃,只说:“我不知是何事,但必不会是段家乐见的,你尽忠可别尽到不顾自己性命,否则你让我怎么办。”
章夫人说得字字真心,险些落下泪来,章御史却一心思索信上的事,过了两三息回神道:“夫人方才说什么了吗?”
章夫人:“……没甚。”
章御史唔了声,想起信中最后那句“见字如晤,阅后即焚,人前人后,再不必提起此事”,三两步走到烛台前将纸递过去着了,直到红色的光焰把纸片烧成薄薄的一层烟灰才放心地吐出一口气。
信已了,可事方起,章御史望着外头黑黢黢的天,仿若这次前路未明的河泽之行。
倏尔,他的声音划开满室的寂静,朗声道:“夫人不必忧心,圣上交代之事虽有几分险情,却非置我不顾。若是顺畅,便是为我大煦拔掉毒虫的一根爪牙,我心亦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