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这确实是个问题。崔氏眨眨眼看他,陈旭便继续说:“便是吴王重用陈家,咱们前头还有二叔,还有两个亲哥哥两个堂哥!我能落得好处么?只怕一个县令都捞不到。那样的日子你想过?”
是了,在京中时陈旭虽然身上不过虚衔,但背靠陈家,又有谁敢看轻了他们去?但到吴郡,他们却是逃难去的,背井离乡任人摆布,说不得便要对着粗鄙之人低头。崔氏一想到那局面便一个寒颤,伸手拽住了陈旭的胳膊。
陈旭拍拍她,安抚道:“女儿家总是希望夫婿出人头地,可你好歹体谅体谅我。”他突然就笑了:“你是不是觉得陈晨年纪比我小,他媳妇儿家世不如你,偏偏那两口子总压咱们一头,让你羡慕嫉妒了?”
崔氏脸上一红,慢慢的扭过头去,陈旭便道:“那你就想想,陈晨是凭什么走到我前头的?不就是跟着沈侯爷一道去了琼州,这才步步高升么?这回他二话不说就选择留下来,听说张氏还满口称赞,你怎么就是拧不过弯来呢?”
崔氏听到这话便眼睛一亮:“你是说——还有内幕?”
“内幕不内幕的我是不清楚,但沈侯爷调理人的功夫无人不知。”陈旭向往道:“当初去琼州的都是一群什么货色?如今哪个混的差了?我好不容易得了这个机会,又怎能轻易放过呢?”
当初他便是卯足了劲儿要去琼州的,可惜自家亲爹极力反对,最后才便宜了陈晨。如今正是多事之秋,他可不觉得沈安侯真会把他留下来当个教书先生。
崔氏到底不傻,被陈旭说了这几句,已经完全转圜过来了:“与其去吴郡拼一个不知所谓的前程,不如留下来踏实干。”她虽爱虚荣,但更明事理责任:“这回便听你的,就算你真只做个教书先生,我也认了。”
陈旭终于松一口气,心里却想陈晨哄女子挺有一套。原来他摔门而去便碰到了自家优哉游哉的堂弟,气不打一处发泄一番,结果被嘲笑了:“媳妇儿是用来疼的,你得知她心意,为她考虑,别把她当作丫环下人一般随口吩咐。”
“那夫纲何在?”陈旭还是气哄哄。
“夫纲什么的,你脑子坏了吧!”陈晨狠狠吐槽,一边掰手指和他算:“沈侯爷听媳妇儿话,沈大郎听媳妇儿话,沈二郎更是恨不得把媳妇儿供起来,你要跟着老沈家的人干活,第一条便是把夫纲嚼巴嚼巴咽下去,不然肯定和大伙儿玩不到一块儿。”
“你在院子里也听媳妇儿的?”陈旭斜睨他。
“一般都是啊。”陈晨大方摊手:“便是我觉得她哪儿不对,也并非她错了,而是她的想法与我的想法不同,两人一块儿商量罢了。”他点了点自己的脑袋:“咱们都是大人了,又不蠢不笨,难道还有谁会故意想错了去吗?能说出来的话,除了气急败坏之下口不择言,哪条不是自己想过了觉得正确的?”
陈旭一时语塞,其实只要认真一想,崔氏也并无哪里错了,只是与自己理念不合而已。陈晨便拍他肩膀:“女人嘛,哪个不是爱慕虚荣的?一个个吃惯了山珍海味的,你突然就给人换成清粥小菜,是你你也要跳!好好去与嫂嫂分析利弊吧,齐家治国平天下呢,你好歹把媳妇儿摆平了再说其他。”
陈旭便这样被堂弟给劝回来了,只没想到刚进门就听到崔氏“放狠话”。那一刻他是真心灰意冷,几乎就要冷笑着应下。可看到崔氏泪眼朦胧的样子,他又迟疑了,甚至心中冒出一丝丝悔恨——若是自己也能和堂弟一般,什么事儿与妻子说明白了,又怎会闹出这般局面?
好在为时未晚,更好在崔氏并非只是个爱慕虚荣贪恋繁华的人。她希望的是夫荣妻贵,这本没什么错,陈旭也并非真是个混吃等死之流。两人并肩坐着对视一眼,忽然觉得荒诞:“那我们闹的什么劲儿呢?”
“白的给人家看笑话。”崔氏脸又红了:“都是我想左了,以后必不和你再犟,有事儿都听你的。”
“你这是骂我呐?”陈旭轻拉她的手:“若是我能一开始就和你说明白,你又怎会和我闹一场?以后我有什么想法绝不瞒着你了,咱们有商有量的可好?”
“哪有爷们儿什么事儿都和女人家报备的,”崔氏倒是越发不好意思起来:“只愿你今后对我多几分容忍耐心,我便心满意足。”
陈旭则觉得堂弟说的真没错,女人家并非头发长见识短,而是心思太多却得不到正确的信息,反而越想越乱。他心中打定主意,和崔氏又如胶似漆的和好了,甚至比往常更贴心几分。
陈氏五家人各自做好了选择,只等着沈侯爷给最后通牒。这位爷也没耽搁时间,五日之后便拿着张条子来了:“陈刺史已经顺利抵达吴郡,据说吴王和许昌王联袂到江边迎接,只怕是要重用他的。各位想必也有了决断,便一块儿说了吧。”
陈晨和陈旭依旧不走,陈昭也不勉强,只再三谢过沈安侯的帮扶,约定日后必有回报。陈乐默默站到侄儿身后,也算表明态度,唯有陈曦似笑非笑:“沈侯爷到底也是朝廷命官,如今百姓生活困窘,您却坐拥宝山而自专,却是真有些不该了。”
沈安侯先是一愣,接着也笑了:“我本以为自己帮了一门世家,却不料是个蝇营狗苟之辈。你无非想拿着我的东西给吴王当投名状,只我的东西可没那么好拿。”他点了点陈曦:“你可别忘了,我的名声比你们好,我在学子之中更是名气非常。站在道德制高点指手画脚给人戴大帽子很难么?我有千万种方法让你陈家身败名裂永世不得翻身!”
他说到最后已是气势外泄,陈昭都被吓的不敢动弹,遑论心中本就打鼓的陈曦。沈安侯看他们的窝囊劲儿便觉得没意思:“舆论战,我才是宗师。你不搞鬼就罢了,你要想拿天下百姓来压我,先称一称自己有几斤几两吧!”
陈曦情不自禁的连连点头,他是真被吓住了。用脑子想一想就能明白,京中世家谁人不知沈大老爷手底下有好东西?可有谁真敢动他?哪个不是恨不得绕着他走的?只他被沈安侯好言好语给糊住了双眼,才觉得这位可以“欺之以方”——然而沈大老爷哪里是个君子?他分明是个杀神。
沈安侯却不罢休:“原本我想着各位便是不愿留下,咱们好歹结个善缘,这才特意请了岑家药铺的行商护送你们前往吴郡。如今看来还是大路朝天各走半边吧。只我也不是开善堂的,这一路将你们从京中送到秀川,衣食住行出钱出人的可都是我,你们好好点一点身上的钱财,看看够不够给我付账的吧。”
打死陈家人也想不到他会突然说出这样的话来。陈昭一时间也尴尬了:“我们从京中出来,确实没带多少细软,还请侯爷宽容些时日,等我们到了吴郡再做了结如何?”
沈安侯直接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来:“这还没从我地盘上离开呢,你们就算计上我的家底了,若是等你们到了吴郡,谁知道来的是兵马还是刀刃?我也不与你们啰嗦了,你们要么现在会账,要么就留下来做工抵债吧。”
陈曦却是眼睛一亮:“明良和明谦不是留下来做工么?他们就算抵账了。”他这回是真觉得自己有理:“您让人干活,也不至于不给工钱吧?何况是他们兄弟俩这样万里挑一的人才?”
沈安侯却是一脸不可思议:“他们留下来,自然是我座上宾,你们的债凭什么要他们抵?好歹问问他们是不是同意罢!”
陈曦立刻眼巴巴的看向陈旭:“四弟,你可是我亲四弟!你不会见死不救让哥哥留在这里当苦工吧?反正你们都决定留下了,也不差多干个十天半个月的,你看……就帮哥哥这一回吧?”
第204章 陈氏兄弟
陈曦为了顺利脱身,毫不犹豫的将陈旭给顶了出来。陈昭有样学样, 对这陈晨便是一拱手:“咱们都是兄弟手足, 便该互相帮衬,如今多劳你们担待,等我们在吴郡站稳脚跟, 必定将你们找回来。”
陈晨哭笑不得:“我才知道拿个大道理给人戴高帽是咱们家的传统!我若是偏不同意, 你又能奈何?”他认真看两位兄长:“您二位这就算是把我和旭哥卖给沈侯爷了, 我们从座上宾变成抵债小工了!你们就不能为我们考虑考虑么?”
可这两位哥哥哪里还愿意在这里呆?沈安侯亦在一旁说着风凉话:“几位最好快些决定, 岑家药铺的人等不了多久。若是错过了他们,你们就只能单独上路了。”他“啧啧”两声,“从蜀州到江州可多的是山贼土匪呢,还真不晓得各位能不能活着抵达吴郡。”
陈曦再不犹豫,拉着陈旭作势要跪:“算哥哥对不起你,求你替哥哥多担待了。”
陈旭下意识的伸手去扶,岂料陈曦打蛇顺棍上的站起来,一脸欣喜道:“好弟弟, 我就知道你会答应的, 不枉咱们兄弟多年情谊深厚。等哥哥到江州发达了,一定忘不了你。”
陈旭一脸黑线, 陈昭也自认做不出自家三弟这么难看。他期期艾艾蹭到陈晨面前,却不知道说什么好,还是陈晨先开口:“您可想好了,我替您顶债没事儿,只这一顶, 咱们的兄弟情义也就到头了。”
陈昭哪里不知道这么做有失道义?可最后他还是咬咬牙:“这回是哥哥欠你的,你便是记恨于我也没关系,总之都是陈家人,都是为了咱们陈家能够再登巅峰,等你长大些,自然就明白了。”
“那真是多谢您了,我自认为已经够大够明白了,不需您给我指明道路。”陈晨突然觉得意兴阑珊:“您几位这就启程吧,若是在吴郡干的好,就当没我们兄弟俩。若是干的不自在,麻烦您也当没我们兄弟俩。咱们桥归桥路归路,以后便做陌生人吧。”
“不过是一件小事,你又何必这般决裂?”陈昭皱眉劝道:“兄弟间哪有过不去的坎,你这般便显得小气了。”
“那好啊,”陈晨摊手:“您和三哥留下来做事儿吧,我和旭哥去江州。”他转身便要走,被陈曦给急忙拦下:“可别意气用事,你说怎样就怎样。”他才不要留在这鸟不拉屎的山沟沟里呢。
“当真我说怎样就怎样?”陈晨笑着看他:“你能做这个主?”
“你要怎么才能信?”陈曦只想着赶紧走:“要么我给你留字据可好?”
他不过随口一说,没想到陈晨真点头了:“那您便留字据吧。字据立下,就当我应下了,您只管去找商队往江州去,绝对没人会拦着。”
他说的痛快,陈曦反而犹豫了。陈晨便嘲笑:“可见你还是想着兄弟情谊,宁愿留下来做工呢。要么这样吧,您和我一块儿在这呆上个三年五载,然后我亲自送您去吴郡如何?”
“我还是写字据吧。”陈曦讪讪道:“你这性子也太孤拐了,我和你真没法说话。”
沈安侯让人送上笔墨,陈曦便真写了个条子按了手印。沈侯爷也是个信人,确认无误便让人为他收拾行李,还特意交代:“银钱也多带着些,到了江州只怕不趁手。反正有陈小郎在这儿抵债,我用着不心疼。”
他说的仿佛玩笑,陈曦便真能当玩笑听了,还练练拱手致谢。陈昭看着三弟大包小包走远,也是无奈,走到案前拿起纸笔立了字据。陈旭虽然早就料到这一幕,心中还是翻涌起伤感,被陈晨拍了拍肩膀才勉强支撑。
陈乐跟着陈昭也走了,偌大的院落变得空旷。陈旭突然转身看沈安侯:“侯爷并非斤斤计较之人,又为何非要来这一出呢?”
“因为你们跟着我,以后是要有大造化的。”沈安侯笑的意气风发:“我不希望到时候再来这样一群吸血蚂蝗蜂拥而至。”他甩了甩手里的字据笑道:“他们敢来,我便用这纸条儿抽他们的脸,看他们是不是好意思拿血脉心情和孝悌大义做文章。”
李懋这时侯也从不知道哪个角落里钻出来,手里依旧拿着他那本《物理学》:“您倒是少说两句,赶紧带我们去看看上头到底有些什么。最好能立刻给我建一个物理实验室,我总觉得这书里许多东西还能够进一步验证也研究。”
“你你你……”陈旭吓了一跳:“你从哪儿冒出来的!”
“我一直都在啊。”李懋依旧是一张面瘫脸,“只能说你观察力太差,居然没发现我的存在,你还得好好反省才是。”
被一个比自己小了快五岁的人职责自己不够仔细,陈旭也是醉了:“你跑出来就不怕李相生气?”
“我给你家通风报信就够我爹生气了,反正干都干了,不如彻底一点,还好过被他抓来打断腿。”李懋无所谓道:“呆在京中能干什么?看他们勾心斗角吗?”他难得的脸上露出几分无奈表情:“以前好歹还有明谦和我讨论问题,他这一走,我还能同谁说话去?总不能生生把自己憋死吧。”
陈晨大笑,陈旭无语,沈安侯拍拍手:“好了少年们,现在咱们得出发了,别以为自己很厉害,你们要学的东西还多着呢,先上山给我读三年书再考虑接下来做什么吧。”
“读书?”陈晨吓了一跳:“我以为您是要练兵的。”
“读书吗?”陈旭也是不解:“山上不是山民么?他们读什么书?”
“我只想要一个物理实验室。”李懋依旧无所谓:“光学力学都需要,东西越多越好。”
沈安侯便不多解释,只让他们一路随行。而和楚怀一样,他们也从未想过,印象中落后蒙昧的山民竟然早就走在了他们前面。
“军事学院!我要进学院!我要进军工部!”陈晨眼睛都亮了:“这才是我的追求!”
“你小子先通过考核再说吧。”楚怀看着朝气蓬勃的年轻人亦是开心,“安侯曾说朝闻道夕死可矣,我却只希望上天再借我百年,让我见识更多东西。”他带着陈晨看过沙盘室,看过冶炼作坊,这才语重心长道:“别被自己过去的见识束缚了心神,咱们需要面对的问题有很多,而可以开创的事业更多,你可得紧一紧皮子努力冲起来了。”
陈晨被楚怀一番话说的心驰神往,越发觉得留在沈侯爷身边是个最明智的选择。而这时候李懋已经一头扎进了物理实验室中,飞快和山民学徒建立起“志同道合”的友谊。沈安侯看他适应良好便不再打扰,反而认真问陈旭:“你想好自己要做什么了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