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大人勉强道:“若是战事顺利,只一个来回的物资还是够的。”
“未谋胜先谋败!万一战事不顺呢?白白消耗不说,还要搭进去多少性命?”李相爷端的是苦口婆心:“咱们没这个能耐了,好不容易才碰上个丰年,下头郡县填补前三年亏空尚且不够,上缴国库的银钱可都拖拉着没送来呢!各位一口一句做决断说的容易,拿什么出去打仗?你们说?拿什么?难道让兵士们饿着肚子和蛮夷拼命吗?”
哪怕心中再讨厌李相,洛尚书等人也不得不承认他说的是事实。可如今这般局面是谁造成的呢?还不是他们李家王家范家联手中饱私囊,圣人名不正言不顺,才让大燮局势如此混乱,下头郡县全然不搭理朝廷么?
李正牧看大伙儿消停了,才回过神来轻轻提了一句:“其实——要派兵,也不是不可以。只这人手没法从京中抽调,需要从别处想办法。”他的目光扫过洛尚书,竟让这位大人心中茫然升起一股寒意。就听李正牧淡淡道:“幽州毗邻惠州和青州,作为当地豪门,洛氏和楚氏也该为大燮出一份力了。”
第239章 仙法(上)
皇城之中,朝廷重臣扯皮不断, 却始始终没有给幽州带去任何一点点援助。顺城的都尉府衙门内, 李将军拿着最新到手的消息长叹:“小祥县到底没守住,如今崖山郡就剩下咱们了。”
“这不是意料之中的么?”葛副将搓了搓手,捻起一个烤红薯掂了掂, 拨开外皮满足的咬了一口:“嘶……真烫。这东西还挺好吃的, 就是吃多了容易放屁。”
“你斯文点儿行不?”施县令是科举出身的文人士子, 看不惯他的粗鄙样儿:“议事厅呢, 别张口闭口放屁的。”
“得嘞,说的跟您不用五谷轮回一样。葛副将浑不在意,将火堆里的红薯一个个夹出来分给众人:“要不是有这批救命粮,咱们这会儿都饿嗝屁了,还管什么斯文不斯文。”
“陈小郎也是厉害,那天可真把我吓坏了。”李将军的幼子李小将军依旧跳脱:“用什么‘热气球’挂着大篮子从天上飞进来!亏他们想得到!”
“你一说这个我就犯嘀咕,凭什么一个气球能带着他们和这些吃食飞来飞去的呢?咱们也不是没玩过猪尿泡吧?都是拿来当球踢的,什么时候能飞上天了?”
葛副将一边啃红薯一边絮叨:“我这心里就琢磨着, 你说陈小郎是不是逃到深山野岭遇上什么奇迹, 被高人指点学会了仙法?想想他们留下红薯点了把火又飞升天界的样子,真是神仙手段啊。”
“你管他神仙凡人的, 有吃还堵不上你的嘴?”施县令也啃红薯,只模样儿比葛副将那左一大口右一大口的秀气的多。他咽下嘴里香甜软糯的吃食,言语中带着几分憧憬:“陈小郎不是说他要玩一把大的给咱们解围么?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行动。”
陈小郎其实已经开始行动了。要不是热气球需要风向作为动力,而这段时间唯一一次遇上西南风的三天时间还没做好周全准备,只能先给顺城空投食物, 他早就带着兵士们往奴炎军上空扔炸丨药丨包去了。
热气球这东西早在去年就被军工所的妖孽们按照沈侯爷的指点给折腾了出来。但操作培训、工艺改良,实战配合,总之又花了四五个月的时间,才勉强算是能参与作战。然这玩应儿成本太高,危险系数更高,目前为止还不能算是常规装备,陈晨也是磨了沈侯爷好久,又仗着自己军工所嫡系的身份才带出了五套来。
去年年底,他悄悄潜回幽州,除了要说服陈家子弟举族搬迁去秀川给沈老板打工,还有一个目的就是建设幽州哨所,利用陈家原址修建坞堡。谁能想到他活计刚开工,奴炎人就大举进犯。而王琦带领的幽州边军根本不堪一击,没多久就节节败退。
陈晨虽是个玩技术的,可一直和军士们打交道,还是军校的优秀毕业生,他能看得惯奴炎人如此嚣张才有鬼了。只可惜他手下的工程兵不少,步兵骑兵空投兵都约等于无。陈小郎也不能让自己人白白送死去,只能一边憋屈的在新修的坞堡里藏好,一边往秀川郡传书请求支援。
沈大老爷自然不是穆岚之辈,不会任由自己人被围困在边陲,却将决议一拖再拖。他得了书信的第二天,由冉云少头领亲自带队的一飙人马就从十万大山直奔幽州,一路上换马不换人的连夜疾驰,竟是在五天之内就从蜀州抵达了顺城。
也亏他们到的快,三天之后奴炎人就围了顺城并一路推进,正好扫荡过他们的来路。一群人来不及相见欢,冉云和战友们只简单休息了一夜,就和陈晨商量起怎么解幽州之围。
虽然来了帮手,可这点子人数和十几万奴炎将士相比,根本不值得一提。直接面对面硬碰硬显然不理智,唯有利用他们先进的科技力量驱逐奴炎人。
只需这么一想,法子也就明了了,反正奴炎人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让他们尝一尝天降神雷的威力吧!
虽然硝丨化丨甘丨油还遥遥无期,但黑丨火丨药已经被化学院的实验达人们玩出了花样,新式天雷无论是动静还是威力都比当初楚怀看到的要厉害了不少。这东西陈晨也是会做的,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手头没高纯度的药品,他技术再好也没法给变出来啊。
修建坞堡的工程兵还有些许原料,是他们开山碎石用剩下的。可要对付奴炎人,这点儿量根本杯水车薪。于是陈晨不得不再次传书到秀川,让沈侯爷派人送药品来——最好粮食也带一些,坞堡里的库存可不够顺城百姓们花销。
这一来一回,加上准备物资的功夫,个把月时间的就过去了。再加上天雷不稳定,需要将原料分别运送后重新组装,等到一切安排妥当,已经是三月中旬。听着周围几个县沦陷的消息,陈晨不是不焦急揪心,可他只能努力按捺着躁动和不安,等待一个最好的时机。
好在这天,带出来的气象专家在外头站了大半宿,总算给了他一个确切的结果:“从明日下午开始一直到后天夜晚,刮的应该都是南风。等后日过后就该下雨了,你差不多准备准备,运气好的话,明晚就行动吧。”
陈晨大喜过望,握着他的手一顿摇:“谢谢您嘞,我这就去找冉云。”
也不管自己手劲儿太大,将人捏的龇牙咧嘴,他放开气象专家就跑去召集战友们开动员大会。其实这些年轻小伙儿哪还需要他再鼓动?一个个的憋的嗷嗷叫,就等着一声令下驱逐鞑虏保家卫国呢。听陈晨宣布了明晚开片的军令,兵士们齐声应诺,涛涛战意让陈小郎都吓了一大跳。
不过一想想自己都急得嘴角冒泡,陈晨也理解将士们的心情,只一再交代他们好好检查装备,确保万无一失。能跟他来的都是经过了无数训练的一等一的好手,纷纷请他尽管放心:“我们的水准您还不清楚?一定打奴炎人一个天崩地裂!”
一天时间转眼就过去了,第二日午时起,风向果然慢慢变化,到傍晚时已经刮起了不小的西南风来。
天边有乌云慢慢卷起,今夜天空无星无月,对于士兵们来说,哪怕他们经过千锤百炼,这样的飞行依旧危险。可他们脸上没有一丝畏惧,只有坚定和勇往直前。在漆黑的天幕吞掉最后一片余晖之时,五个热气球依次起飞,往西南边的奴炎驻军上空飞去。
除了天上部队,冉云还带着两百骑兵悄摸往顺城方向去。人衔枚马勒口,他们走的悄无声息,仿佛黑夜里的一阵风,却带着惊人的锐意和杀气。
夜渐深,顺城里的百姓们啃完红薯吃完土豆熄了灯便睡了。常年的边疆生活练就了他们巨大的心脏,哪怕知道外敌的铁蹄就在城门外,他们也能抱着活一天是一天的心思,安然进入梦乡。
若说前阵子几乎弹尽粮绝时还让他们有几分绝望,可随着仙人法器在府衙空地起起落落,给顺城带来不少粮食,他们立刻就安下心来。虽然这粮食分量不多,只够没人勉强过活,可有一就有二,说不得过两天,又有神仙给他们赐福来呢?
带着美好的期盼,他们顺从官府的号召静静静静等待,而李将军和施县令想的却深远得多,是以这会儿衙门的油灯还亮着。李家大郎胳膊上仍缠着白布,面色有几分苍白:“上次陈郎君送来的伤药和退烧药都用完了,还有粮食,最多只够城里百姓吃一天。”他说完叹一口气,摇摇头轻声道:“这些都是其次,咱们守城的士兵折损太严重了,而奴炎的兵力从四面抽调回来,一直在增加。这几天他们不进攻无非是重整队伍,赶明儿他们大军压上,咱们根本扛不住。”
施县令端着读书人的架子捏这本书翻看,故作轻松道:“别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咱们两三个月的时间都挺过来了,再坚持一阵子肯定能行。”
“你先把书正过来再说话,一本书倒着看了这么久,你就没发现么?装什么镇定自若啊。”李将军翻白眼吐槽:“我都说了,听天由命,运气好就活,运气不好哪天城门破了,咱们就一块儿死。”
葛副将挠着沾满土灰的发丝在院子里来回走动,听着里头的对话忍不住奔进来抱怨:“你们一个个说些有的没的,其实心里不都和我一样着急?我就想知道陈小郎传信说今夜会有转机,怎么这会儿还没动静!”
为了不惊扰百姓,不让顺城陷入恐慌,陈晨在下午出发前便送出信鸽给李将军报了信。不过他并没有把话说的太明白,是以这几人都知道他有所行动,却不知他想要干什么。
未知和等待最是折磨,尤其事关自己生死,决定权却在他人手上,更是让这些纵横沙场都不眨眼睛的老将们心中升起弄弄的无力感。他们期盼着陈晨闹出些响动来,无论成败结果,总好过一颗心悬在半空始终没有着落。
“来了来了,快出来看!那是热气球吧!“一直在外头锲而不舍的举着望远镜四处看的王小郎努力压低自己的嗓音,却怎么也无法掩盖其中兴奋:“用热气球!亏他们想得到!这样悄无声息的出现在奴炎人上方,随便丢点儿什么下去都能吓死他们!”
仿佛是为了应证他的话,透过望远镜的镜片,他们勉强能看见一个物件儿带着小小火星飞快坠落。然而瞬间之后,突然爆起的火光和巨大声响将他们吓呆了。听着奴炎人那边传来的惊呼,李将军和施县令面面相觑:“这是……什么?是什么仙法?!”
不仅是县衙中这几位大人,连城中百姓也有不少被惊醒。他们揉着惺忪睡眼往外头走,又被早有准备的衙差赶回去:“是天神在帮咱们呢,”中年衙役的面上透着轻松的笑:“回去睡吧,等明儿天亮,奴炎人就死绝了。”
百姓们将信将疑的望向那黑乎乎的遥远天空,而惊雷炸响的声音正在耳边回荡。不知何时有人开始哭泣,也有人轻声呢喃:“是老天爷发怒了!老天爷终于开眼了!我们——得救了!”
第240章 仙法(中)
夜里动用热气球偷袭奴炎部队无疑是一个疯狂的决定,哪怕他们平时也曾训练过相关科目, 但都是在有火光指引的平地上进行。这般复杂而生疏的地貌, 天空是连一丝星光也无的幽暗,能够让他们一点儿波折都没有的摸到奴炎人上空,不得不说是得了老天爷的庇佑。
不过到了临近目标的位置, 顺城的灯火和奴炎驻地的营火就显得尤为醒目。也是天公作美, 他们才悬停在奴炎人的上方, 一直呼啸的南风便停了下来。陈晨大喜过望, 率先拿过一个炸丨药丨包,点燃了长长的引线便丢了出去。
引线长度是经过反复试验和计算后制定的,几乎是药丨包刚落地,里头的药丨粉便炸开来。巨大的声响惊呆了奴炎的守卫,直到气浪将他们掀翻,碎铁片扎进他们的眼睛和脖颈,他们依旧没想明白自己到底遭遇了什么。
一个炸丨药丨包让奴炎人的营地里乱了套。而出于本能的,他们点亮了更多的火把。在他们上空观望的秀川军士拿着望远镜一扫, 指了个地方:“马厩在那边。谁的准头好, 搞他一个!”
立刻便有神投手操纵风杆调整了位置,待吊篮平稳后瞄准目标丢下一个药丨包。又是轰然一声巨响, 两匹奴炎马被炸成两三段,旁边数十匹亦倒地不起,瞬间没了生机。
剧烈的爆丨炸点着了地上的干草,蔓延上木质的马厩。动物的本能都是惧怕火光的,在这番动静下, 哪怕是再训练有素的战马,在本能的支配中也只有一个选择——跑,疯狂的跑。
挣扎着甩开缰绳让它们受伤,而剧痛和血腥会让它们更疯狂。天上的惊雷还在落下,上千匹战马在火光中乱窜。不少奴炎战士被马儿撞飞和踩伤,这些他们最好最忠诚的伙伴,此时已经成为最可怕的杀丨手。
场面开始变得混乱,空投手将目标瞄准搭帐篷,挨个儿点名炸响,腾起的火光仿佛一朵朵巨大的死亡之花。帐篷的帷布在熊熊燃烧,躲在里头的人屁滚尿流的往外爬,又被外头趋近癫狂的景象吓的不知所措。
奴炎人是真的怕了。这宛若巫祝口中末世降临的场景让他们心惊肉跳,他们找不到敌人到底在哪儿,却被一次一次阻拦去路,收割生命。无论他们逃往什么方向,似乎都有天罚呼啸着飞来。真正的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他们不知道能往哪里去,或是他们根本已经坠入无间地狱中。
也有人在大声呼喊什么,可巨大的声响让所有试图安抚和组织秩序的行为都成为泡影。每个人耳朵里只有嗡嗡嗡的一片轰鸣,他们连自己的声音都听不到,更遑论长官们的命令。士兵们处于崩溃的边缘,甚至有人开始对身边同胞痛下杀手——他们只想找到一条生路离开这里,所有挡在他们面前的人,都被火光和爆丨破声扭曲成了恶鬼的使徒。
陈晨有意将这场单方面屠丨杀和恐丨吓的时间拖延的更长些,并未轻易将所有药丨包都扔下,而是猫抓老鼠般左一个右一个的往下头投放。跟他同来的战友们也明白他的心意,只看哪边稍有聚集的趋势,便往那里来一丨发。十几万奴炎人生生被他们三十个人压制的几乎绝望,而这时候冉云带着的骑兵也已经从另一个方向赶到了战场。
若是光说人数,这支两百人的队伍在奴炎军面前根本就是蚂蚁撼象。但作为第一支使用火铳的先进精锐之师,他们有着不亚于空投兵的骄傲和威慑力。两百人分成两支队伍,分别从左侧和右侧缓缓推进,仿佛两堵坚不可摧的城墙。每一声“噼啪”声响起,都带走了一条鲜活的生命。
当然,对于他们来说,奴炎人的性命一点儿不值钱,甚至远不如他们的子丨弹珍贵。每一个士兵都沉着冷静,像是置身于射击场进行常规训练那样,瞄准,发射,正中要害。
奴炎人想要冲击,可排丨射的阵型让他们找不到空隙。往前冲的人还没跑出两步就绝望的倒在地上,甚至能让身后的同胞绊一跤,再被后头的人踩踏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