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门大户贵夫妻——妙利
时间:2019-08-22 09:43:34

  王皇后端庄大气,范贵妃娇俏可人,另有昭仪宝林才人若干,总之没亏待了穆岚这位帝王。然而从新宁三年登基,到此时已经是安平六年年底,十年时间过去,圣人也年近三十,竟是一个子嗣都没生下。眼见着朝中大臣渐渐不安,对后宫皇嗣接连不保颇有微词,终于出现一个沈宝林,神乎其技的将腹中胎儿保到了即将临盆。
  是以对于沈宝林这一胎,前朝后宫都及其看重,眼巴巴盼着她给皇家延续血脉。沈宝林被护的极好,每日里好吃好喝的供着她不说,连皇后贵妃也让她三分,渐渐也生出些非分之想,动辄恃宠而骄的闹些幺蛾子。
  这一日便是她忽觉心中不安,求了圣人派得道的方士进来驱邪。她本意不过邀宠兼显摆,没想能查出什么异常——这会子也没谁敢往她身边使绊子。却不想那方士转了一圈,还真在她居住的宫殿中找到了厌胜之术用的符纸,上头狰狞的血字将毫无防备的宝林吓了一跳,扭着脚不说,没一会儿便捂着肚子喊疼,竟是要早产了。
  好在宫中早有准备,让她有惊无险的生下个健康的小皇子。而另一边,得了穆岚命令的宫中内卫顺着符纸一通追查,竟是找到了范贵妃头上。
  若是换林菁来,只怕能脑补出山路十八弯的反转陷害,将所有人怀疑一通,最后小心查证找出真凶。可穆岚却简单粗暴——范家的支持不能丢,范贵妃便不能重罚,正好孩子也安然无恙,就当做什么都没发生吧。
  毕竟沈宝林也不是什么真爱白月光,甚至连朵白莲花都说不上,对穆岚来说无非是个生育工具。如今她使命已经完成,连孩子都被王皇后抱走抚养,一个可有可无的后宫女子,当真比不上有位高权重的范司空撑腰的范贵妃。
  这事儿不算复杂,说白了就是后宫争风吃醋小打小闹,正好有人想趁机算计一把范家,做了个不算太巧妙的局来。按说只消把事儿不声不响摁下去,便翻不出大浪。却不知怎地没守住消息,竟把些许闲言碎语散得天下皆知,把范家给整了个灰头土脸。
  范司空一时进退两难,若说他一点儿表示都没有,只怕连张舒梁也会心有不满。可要是他引咎请罪,不就算默认了自家嫡出孙女设下厌胜之术了么?他这头正打算厚颜硬抗,回头再和张相爷服个软诉诉苦,那头范贵妃却是十分争气,直接在王皇后责问之时晕了过去,转头便被太医摸出三个月的身孕。
  天大地大皇嗣最大,沈宝林到底出身不高,生下的长子肯定比不上范贵妃的儿子尊荣。且穆岚对这位贵妃也颇为宠爱,正好就坡下驴,一点儿责罚没有不说,还好生赏赐了范家一回。
  便是张舒梁也说不出什么不是来——范贵妃被陷害的太明显,可惜证据确凿,这才百口莫辩。他若按照礼法逼着圣人处置了,根本就是和范氏结仇,给自己找不自在。眼看一块遮羞布盖上,将事儿抹平,他老人家也松了口气,权当不知道穆岚对范氏的包庇和袒护。
  前朝大臣装聋作哑,宫中王皇后就不淡定了。她自己身子弱怀不上孩子,又不想有人抢先生下圣人长子,这才一次次冲有孕的宫妃下手。可惜夜路走多了总要碰到鬼,谁能想到一个不显山不露水的沈宝林竟发现了端倪,以此威胁王皇后护着她平安生产。
  王皇后也知道前朝对圣人无子早已不满,自己不能做的太过,只得在奶妈妈的苦苦劝说下愤愤不平的允了。不过动不得沈宝林,不代表她不会借刀杀人搞别人,指向范贵妃的符纸便是她一步闲棋,原打算在沈宝林发动时启用。
  她的算盘打的叮当响,前朝不是要个皇嗣么?最好便是沈宝林生个健康男婴,她则抱养这孩子顺手弄死产妇,将罪责推到范贵妃头上。本是一石三鸟的计策,不料沈氏心血来潮找了个方士,竟是提前将符纸给捅了出来。
  来不及在产婆医女身上动手脚,沈宝林侥幸逃过一劫,王皇后又不愿一番布置就此落空,便传出流言给范氏头上泼脏水,希望用舆论将范贵妃打压下来。可没想到范贵妃竟然也怀了身孕,竟是越发动不得她——要知道她们二人虽然有妻妾之分,但其实家世相若,地位差距不大,再加上圣人的宠爱和子嗣,若说取舍,圣人还不定会选谁。
  听着耳畔婴儿的啼哭,王皇后心中焦虑,挥手让奶娘去偏殿照顾小皇子。便是将沈宝林的孩子抱到身边又如何?到底只是个贱婢所出,根本比不上范氏生下来的孩子。
  满脑子都是范贵妃生下子嗣后在她面前洋洋得意的样子,王皇后握紧了拳头,在手心掐出了深深的指甲印。良久之后,她松开手,面色苍白,眼中却藏着锐利的亮光。她叫过奶妈妈如此这般吩咐下去,不顾奶妈惊恐的神色,表情越发晦暗道:“您心中该明白,范氏和沈氏不同,若是让她生下孩子,咱们王家就再也强不过范家去。你便是不为我想着,总该为王家的未来考虑考虑。”
  奶妈妈苦劝:“说不得贵妃怀的是个公主呢?您何必这般冒险?”
  “她这回能生公主,下回便能生皇子。圣人年纪不过三十,有的是功夫慢慢让她生。”王皇后冷笑,眼中藏着深深的苦涩:“可我呢?一个生不出孩子的中宫皇后,根本就是个笑话!”
  “您……您可别这么说。”奶妈妈心疼的直掉眼泪。
  “所以就看您了,我是死是活,王家能否将范家彻底拉下来,就看您了。”王皇后死死掐住奶妈妈的胳膊,黝黑的眸子紧紧盯着她:“害人的事儿,咱们做的还少么?做完这一回,咱们就再也不用担惊受怕了。”
  奶妈妈最终妥协了。于是半个月后,范贵妃深夜幽会外男被抓了个正着。“奸夫”被赶来的内侍宫女吓的一惊,直接跳了荷花池,顺便将身怀六甲的范贵妃也带进了冰冷的池子里。
  等到范贵妃被人手忙脚乱的救上来,身下已是濡湿的血迹,子嗣显见是保不住了。穆岚大发雷霆,让人漏夜打捞池塘,却始终没有找到“奸夫”的踪迹。
  寒风刺骨,穆岚站在池塘边红了眼圈。他疯了一般冲进范贵妃的寝宫,想要找她问个清楚,却发现这白日里还风光无限的宠妃,这会子已经只有出气没了进气,像是一团邹巴巴的破布娃娃,慢慢的在他眼前消磨掉最后一丝生机。
 
  第266章 尘埃落定
 
  眼睁睁的看着范贵妃咽气,穆岚心中堵的厉害, 百感交集最终化作愤怒, 统统撒向了全然不知发生了什么的范司空。
  对宫妃和皇嗣下厌胜之术,勾结“刺客”“阴谋弑君”,眼见事情败露便“畏罪自杀”, 这是穆岚在王皇后的步步引导下给范氏定下的罪名。范司空一辈子小心谨慎, 没想到临老竟是晚节不保, 被孙女儿拖累的进了天牢。
  同样被拖累的还有一人, 便是范司空的亲妹妹、当年差点儿成为沈放妻子的范大小姐、王家的王二夫人。她听着嫂嫂王大夫人“苦口婆心”劝她去家庙“清修”,又看看执意不肯休妻、也不愿让她离开王家、为此不惜顶撞兄长的王二老爷,突然觉得自己争了一辈子,嫉恨了一辈子,到最后仿佛只是个笑话。
  “我明白了。”她冷眼看着王大夫人,仪态依然端庄,没有丝毫慌乱:“等会儿我便收拾了裳,还得劳烦您安排辆马车送我一程。”
  王大夫人没想到弟媳突然变得好说话, 一时间竟是愣住了, 反而是范氏一笑:“大嫂可还有其他的吩咐?”
  这是在明显不过的逐客令,只达到目的的王大夫人并不介意, 点点头便转身走了。王二老爷皱着眉满脸的不赞同:“你又何必听她的呢?”
  “她是当家大夫人,有的是手段在后宅找我麻烦,与其死皮赖脸的留着,还不如退一步海阔天空。”范氏说的云淡风轻,仿佛不过是讨论午膳用什么菜色:“大郎最近可有书信给你?你年纪也不小了, 说不得受了风寒便要病一场,不如辞官去享享子孙福吧。”
  王二老爷看着范氏说完这一句,径自去屋里收拾东西,莫名觉得自己这三十来年里从未看透过这个女子:“你这话什么意思?”他惊疑不定的问到:“京中不安宁?”
  “京城乃是天子脚下,有什么不安宁的?”范氏提了个小包袱出来,顺便将两张身契塞到他手里:“我的两个丫头年纪不小了,你看看有没有合适的人选,给她们消了奴籍嫁出去。”
  “就这样?”王二老爷呆呆的看着范氏往外走,“没有什么要交代了?”
  范氏没再说话,只摇了摇头,发簪上的流苏轻轻跟着甩了甩。一辆小小的乌棚马车早就候在了外头,踏着初冬的第一场雪,慢慢向城外驶去。
  范氏的离去在王家只是极不起眼的小小波澜。她与王二老爷并无嫡出子女,庶出的儿子女儿也早已成亲分家,如今都不在跟前。王大夫人虽然厌恶范氏,对小叔子还是极好,转头便打发了两个温柔体贴的丫头过来伺候。
  王二老爷却一心琢磨范氏走之前说过的话。他咬了咬牙,夜里偷偷捅开窗户吹了一夜冷风,第二日果然受了风寒。王司徒赶紧找了太医来诊治,却不想亲弟弟老大不小,耍起了孩子脾气,折腾的病情也是时好时坏。
  他只当二老爷对范氏有情,暗中琢磨要不要松口放范氏回来,毕竟范家倒台已成定局,一个出嫁女根本翻不出风浪。将这话头与亲弟弟一提,没想王二老爷却摇头:“她回来干甚?嫌不够尴尬么?就让她在家庙呆着吧,反倒清静些。”
  大老爷就更不明白了:“既如此,你倒是折腾个什么劲儿?”
  “不过是心里不得劲罢了。”王二老爷摆摆手:“我这一辈子活成什么样儿呢?您是我大哥,您不明白么?我就想当个书生,写诗作赋周游这大好河山。偏偏所有人都不如我愿,让我在官场泥潭里混一遭,老了老了还要妻离子散。”
  王大老爷听他说了半晌,确认自家弟弟没别的意思,就是年岁渐长又没实现心中梦想,郁结于心加上外感风寒才一病不起。按说换个旁人,司徒大人能喷他一脸的“贱人就是矫情”,可眼前这位是和自己相互扶持了几十年的亲兄弟,他再心力憔悴也只能哄着。
  王二老爷向来是个低调老实的,难得耍一回心计,竟是让老狐狸般的王司徒也上了当。看着自家亲哥头发花白还难得的放下架子与自己说软话,二老爷差点儿没一个哆嗦将实情全盘托出。大老爷看着弟弟一把年纪了还眼角泛红似要泣泪,内心简直崩溃:“总之你好生养病,等你好了我什么都依你,你想辞官也依你,想去外头游玩也依你,可好了?”
  二老爷哽咽着点头,王司徒才算松一口气。王大夫人倒是猜到了些:“只怕二弟是想去找伯友了,偏不好意思与你提。”
  说到这小兔崽子,王司徒便眉眼一抽:“别和我说那不肖子。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他去蜀州前可与他父亲说过?”
  “那也是形势所逼,他若是不逃,只怕这会子早就不在了。”王大夫人对逼走王伯友的王家旁支子弟没什么好感,不吝替大侄子说两句好话:“二弟年纪不小,就这么个出息儿子,心里怎能不想着?”
  “他又不是没有别的儿子。”王司徒嘴里叨咕,心里却知道二老爷那两个年幼些的庶子完全毁在了后宅争斗中,一个是志大才疏的纨绔,三十郎当岁还每个正经行当,靠着媳妇儿的嫁妆铺子过日子;另一个年纪不大却药罐子不离身,说不定哪天便一命呜呼。这两人能平安保命到如今已经算是他照拂有加,遑论出人头地给老父亲带来慰藉。
  “罢了罢了,不就是想去看儿子么,我既然允了他,自然替他想办法。”王司徒到底心软了,摆摆手算是默认了二老爷的小心思,第二日便上书给圣人,替他辞了官职。
  范家和王家本是姻亲,如今范氏倒台,王家一家独大,王二老爷却显得十分尴尬。这时候退一步淡出众人视线算是常规操作,穆岚一点儿没起疑心的便允了这奏章。
  至于要回雍州将养身体之类,于圣人来说亦是无可无不可,王二老爷在所有人自以为了然的目光中顺利脱身。不等过完正月,他便踏着寒霜启程前往雍州,在琅琊郡呆了小半个月后,他随意寻了个由头,直接转道往南边找儿子去了。
  也是在这个寒冷的冬夜,王家的家庙里,范氏将一张纸条在油灯上点燃,微笑着服下一枚丹药。第二日王二夫人的死讯传入王府,王大夫人心中埋怨一句“晦气”,随意捏了个借口将人草草下葬。
  没有隆重的丧仪,没有子女披麻戴孝,曾经世家女中的佼佼者,联系王、范两家贵夫人就这样悄没生息的成了一捧黄土。偶尔有年长的老夫人们在闲聊中提起,才模糊中有个印象,那人也曾张扬笑过,风姿仪态让人敬仰。
  范氏的死没有溅起哪怕一滴水花,唯一悲伤恸哭的人,只有天牢中冻的瑟瑟发抖的范司空。只他也并未坚持多久,便倒在了京中冰冷的雪夜之中。圣人的判决并没有下,风寒却提前带走了这位老人,穆岚听了天牢的奏报呆坐良久,终究起了一分恻隐之心,谋逆大罪被轻轻放过,只将范家人逐出京城,下令三代之内不得录用为官。
  范家虽然倒了,但庐陵范氏仍在;哪怕三代不得为官,可三代之后,他们依旧有希望。在冰冷的寒风中,他们脚步坚定的告别了这座承载梦想的城池,并在心中暗下决心,总有一日,庐陵范氏会重新回到这里。
  朝堂之上,大臣们却并无悲春伤秋或兔死狐悲之叹,范氏的离去只代表又有新的空缺可以供他们瓜分。像是鲨鱼遇上了血腥味儿,连着几日的朝会,一幕幕纷纷扰扰是看不见硝烟的战争。各家各派争权夺利,言语间便是妥协与利益交换,是心照不宣的暗中过招。
  穆岚看懂了一些,亦有些并不明白。他将疑问的目光转向张舒梁,希望这位靠谱的丞相一如往常为他解惑,却恍然发觉张相已经白发稀疏身形佝偻,仿佛风中残烛随时要消散在空中。
  风烛残年。这样一个不详的词汇出现在穆岚的脑海里。而就在三日后,张舒梁死在了议事大殿旁的耳房中。他是生生被北燮的诸多政务压垮的,耗尽了最后一丝心神,在桌上留下一封批改到一半的奏章。
  穆岚特旨为他举行了隆重的丧礼,京中所有高门大户都设下路祭,沿街百姓跪送他棺椁出城。圣人亲笔写下祭奠的悼文,赐予张氏后人高官厚禄,可就算这样,也完全解除不了穆岚心中的慌张。
  是的,他慌了。从陈平到李正牧,再到张舒梁,先帝留给他的臣子一个个老去,慢慢退出了朝堂,而后继之人却毫无担当起重责的底气。他看着王司徒,而王司徒亦在看他,两个人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恐惧。都说无知者无畏,可惜他们并非真正的无知——正是因为知道治理一国如此不易,他们才不敢放手施为,只想找一个可靠的人顶在前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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