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淼淼看了一眼全真清袍子下的手,右手一片焦黑,隐隐黑气盘旋在上面,了无生机。
“道长,话怎么只说一半,藏着下半截打算没命了再告诉我么?”蔡淼淼笑眼弯弯。“救不活他男人,不去怪医院,怪得到你头上么?”
“都成了怨鬼,哪还分得清是非,我就是倒霉摊上这事。”全真清眼神躲闪。
“全道长好大的手笔,连这护体的鬼甲都有。这万年修行的老龟一直浮沉在忘川河中,怕是差一步就能得道了,被人生生扒开了壳制成了这护体的鬼甲,非寻常之人可得,全道长怕是了大代价才得到吧,不然怎么能在这鬼市中生存。一日两日也就罢了,长时间呆着早就被鬼气给腐蚀成一滩血水了。”
蔡淼淼的剑尖抵着全真清的脖子,看见他的脖子已经冒出了不少细小的水泡。
她挑出一根细细的链子,上面挂着一块龟甲。“等我一剑劈了它,也就不劳道长多费口舌了,安心在着鬼市呆着,以后路过全道长坟头,我一定记得带瓶红星二锅头。”
“慢着!我说!我说还不成么!”全真清紧张的高喊。“是我,我骗了她的钱,要是我知道她会成了厉鬼,我哪敢拿那个钱啊,谁知道那个是他男人的救命钱。真是晦气。”
“只是如此?”蔡淼淼眯着眼睛,问道。
“她的死真的与我无关。”全真清老老实实地举起双手,回道。“我只求财不要命。”
蔡淼淼冲着林屹川使了个眼色,说道:“我的左裤口袋有根捆妖绳,你掏出来把这个家伙捆上,手脚麻利点,记得打死结。”
林屹川听话得打了个双环结,把全真清捆了个严严实实。
蔡淼淼摸了摸下巴,认真地夸奖道:“你这捆猪扣打得漂亮,我们山里的杀猪匠都没你捆的好。”
林屹川不动声色,淡定地问道:“留着他做什么?扭送官府?”
“衙门自然是要送去,在这之前,女鬼与他有怨,我还要拿他来钓鬼用。”蔡淼淼憋着坏笑。
“光我一个人可没把握能收伏恶鬼。把他扔进工地里,吸引吸引女鬼的火力也好,这收鬼也得将就战略战术,强上伤身。”蔡淼淼一本正经地说道。
“那不是送我去死。”全真清苦着一张脸喊道。
“死不了。”蔡淼淼冷哼说道。
“道长闯荡江湖这么多年,还能不藏着一手。阳寿尽了,竟然想替自己点天灯续命,向天再借一纪。这七星灯不可点,耗费精气财力,难怪钻在钱眼里,连孤儿寡母的生钱都不放过。”
“嘿嘿,谁还能不求个长生。”全真清佝偻的身躯突然挺直,沟壑纵横的老脸上的脸皮开裂,一块一块皮肉掉下,慢慢地出现了一张中年人的脸。
“我就差一盏了,可不能让你这个女娃娃毁了。”全真清摸着自己的脸颊,眼神中充满怨毒,咬牙切齿地冲着蔡淼淼说道。
“再说,那钱也说不上是骗,不过是她的买命钱,谁知道她这般无用,守不住,也怪不得我。居然死后成了厉鬼,与我纠缠不清,早知道那日就直接捏爆她的三魂七魄,省得出来作恶。”
“买命?”蔡淼淼心中一沉。
“我记得她还有个儿子,跌跌撞撞地扯着他妈的裤腿,躲在她身后,长得像个年画娃娃,白白净净,娘俩生得不像。”全真清了有兴致地说。“倒是个极好的八字,可惜了。”
全真清皮笑肉不笑地挂着假笑,身子越缩越小,挣脱绳索,瞬间眼前浓烟大作,看不清前路。
蔡淼淼警惕得一把将林屹川塞回身后,一把桃木剑护在胸口铮铮直响。
“不好,老道要跑!”蔡淼淼一声大喊,双目被浓烟熏得睁不开,呛入肺中咳嗽不止。
她想了一想,还是咬破了自己指尖,胡乱在林屹川身上抹了几道,才提着剑就追了出去。
“原地等我!”
☆、第八章
“竟然让那老道逃了,跑得还挺快,看来平时没少锻炼。”蔡淼淼追了几步,空荡的小巷里早就没了全真清的身影,只有几个游荡的白魂飘过,看到蔡淼淼手里的桃木剑,瑟缩地躲回阴处。
烟雾散去,蔡淼淼的头发身上都落着一层灰,她一边呸呸地往外吐,用力地拍打着自己的身上,一边往回走。。
“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处理。”林屹川一直守在原地,没有动弹。
“我总觉得这件事情没这么简单。”蔡淼淼忧心地说道。
“他的话并不可信。”林屹川说道
“半身掺半假。”蔡淼淼摇了摇头说道。
“不过,他跑都跑了还能咋的,那老道是豁出去了,用了保命的法子,我是一点气息都寻不到了。”
“我们也该洗洗睡了,看这个天也不早了,在鬼市里有宵禁,晚上不得出门,除非你想变变成明天早上路边的一滩血水,被清洁阿姨拿着拖把给拖干净了。你没瞧见这路上都没人了么。”
蔡淼淼带着林屹川,站在一家客栈的门口。门头招牌都掉着漆,门口的两盏白灯笼发出微弱的亮光,木头桌椅上铺着一层厚厚的灰,里头昏暗潮湿,散发着一股发霉的味道。
蔡淼淼揉了揉鼻子,总觉得浑身发痒。
“打尖还是住店?”一个卷着小山羊胡子的老头拨弄着算盘珠子,头也不抬地问道。
“掌柜的瞧你说的,这鬼市的东西我们也吃不得,自然是住店了。要两间。”蔡淼淼倚在前头,着重强调地说道。
“不好意思,本店就剩了一间上房了。”老头不耐烦地说道。
老板你以为你是在拍电视剧么,这么老土的套路都用上了,男女出去住宿永远都只剩一间房。蔡淼淼心梗地想道。
“我看这里都没有人,老板你能否再通融通融?涨点价我们也是不介意的。”蔡淼淼笑成一朵菊花,拍了拍林屹川的肩膀。
“我们不差钱。”
“都住满了,没有空房,再说了在这个鬼市里谁说住的都是人。”老头摆了摆手。“爱住不住,不去出去,别挡着我开门做生意。”
蔡淼淼看了一眼全黑的外头,浓重的阴气顺着客栈大门的门缝给渗了进来,她咽了咽口水。
“住!那间我们要了!”蔡淼淼爽快地拍了板。
垄断行业就是牛掰。鬼市方圆几里内,只有这么一家客栈开门营业,出去了只能露宿街头,等着化血水。寻常道人极少留宿,都是趁着日月交替之际寻摸了东西,立马抽身。
鬼市阴气太重,呆久了有损阳寿她,回去还得给林屹川做场法事,虽有她的古玉护体,总归也只是个凡人罢了,凡人脆弱不经造。
“好咧,一间上房。客官楼上请。”一个纸糊的纸人两颊涂着劣质的腮红,红通通的两大块,咧开血盆大口,里头一颗牙齿都没有。它幽幽地凑上前,给他们引路。
“这糊纸的手艺实在太差,好歹给人画上几颗大白牙,不然成了无牙扁嘴老鬼多难看。时代在进步,审美也得跟上啊。”蔡淼淼捂着额头,说道。
“有事请吩咐。本店供餐。”纸人轻飘飘地退下。
“多谢。”林屹川礼貌地说道。
蔡淼淼环顾四周,一股扑鼻的樟脑丸的陈味铺天盖地地袭来,桌上点着一盏昏黄的小油灯,灯火摇曳,灯下两人的影子交缠。
她扯过一床百年老棉被用力拍打了几下,招呼着林屹川说道:“今晚就将就一下,我明天就带你出去。你睡床上,我在地上打个地铺就行。”
“你睡床。”林屹川一挑眉,不容置疑地命令道。
“客气什么,你是主顾,我就是个收钱办事,哪能让你受委屈。”蔡淼淼毫不在意地说道。“要是传出去,我以后生意还做不做了。”
林屹川紧紧地抿着嘴,跟拎小鸡崽似的一把将蔡淼淼提溜起来,轻轻地放到了床上。
蔡淼淼诧异地瞪圆了自己的一双眼睛,清楚地闻到他身上的香水味,是丝丝萦绕的草木香气。
她咽了一口口水,盯着他好看的眉眼,捋着胸口,心里默默念起清心咒来。
美色勾人,这样的男人放出去就是祸害。
“你擦了香水,身上真香。”蔡淼淼吸了吸鼻子说道。
“没有,大概是沐浴露的味道。”林屹川给蔡淼淼掖了掖被角,回道。
“那你大概昨天洗澡没冲干净吧。”
林屹川:“。。。。。。”
他抱着被褥铺在地上,合衣躺下,低声地说:“睡吧。”
还没等到蔡淼淼的回话,林屹川的耳边就传来平稳的呼吸声。
他撑起身子看了一眼摊在床里的蔡淼淼,她抱着被子,无意识地蹭了蹭,咂巴了一下嘴,翻了个身又打起鼾来。
林屹川勾起嘴角,闭上了眼睛。
林屹川睡眠很浅,耳朵一动,灵敏地感知外界的动静。
隔壁大概是住了一个和尚,彻夜的诵经声没有断过,一直在他耳边嗡嗡作响。林屹川的记忆力一向很好,听了整夜,明早起来怕是正背倒背都如流。
突然,一个黑影重重地砸下,正中林屹川胸口。他一声闷哼,及时伸手搂住蔡淼淼的脑袋,免得她磕到地上。
睡得正香的蔡淼淼浑然不知自己把林屹川当了肉垫,往他的怀里使劲钻了钻,不满意地啧了啧嘴。
这床板也太硬了,硌得人浑身疼。
蔡淼淼无意识地抬起腿搭在他身上,像个树袋熊抱树似的把他圈了个严实。
林屹川试图抽开身子,蔡淼淼环得就更紧,他一时之间竟挣脱不了。
他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生怕弄醒了蔡淼淼,随即放弃了挣扎,轻微地调整了一下姿势,好让蔡淼淼能枕得够舒服一些。
第二日天色微明。
“这客栈设施不行,睡得我腰酸背痛。”蔡淼淼反手敲着自己的背,抱怨道。
咦,自己怎么在林屹川怀里。
她眼神飘忽地盯着林屹川胸口的一大摊水渍,抬手擦了擦自己的嘴角,轻手轻脚地收回自己的手脚,企图溜回自己的大床上去。
“醒了?”林屹川清醒地问道。“那我们可以准备回去了。”
蔡淼淼僵硬地扭过头去,打了个招呼,说道:“早上好。”
“嗯。”林屹川皱着眉头,看着自己胸前湿了一大片。
“这客栈年久失修,屋顶还漏水,等会下去投诉。”蔡淼淼悻悻地说。
☆、第九章
“刷卡还是付现?”山羊胡老头拿出一台天地银行发行的POS机,抬起头,清楚地能看到他的脖子上有一道深得发紫的勒痕,他眼睛一亮地看着蔡淼淼二人。
“与时俱进,支持支付宝微信支付宝信用卡支付,免手续费。”
蔡淼淼按住林屹川想要掏钱的手,笑脸盈盈地问道:“我们不要发/票。”
“本店合规经营,不会偷税漏税。”老头义正严辞地说道,低下头拨弄着算盘珠子,珠子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打个折,你不亏。”蔡淼淼眨巴了两下眼睛,诚恳地说。
“成交。”老头按住算盘,爽快地说道。
蔡淼淼拖着林屹川抬脚出客栈,外头仍是雾蒙蒙的天,阴沉灰暗见不到日光,偶尔有几个面无表情的行人掠过,溅起屡屡黑气。
“和鬼讨价还价我还是头一回见到。”林屹川眼神一沉,忍不住开口道。
“老鬼都精着呢,何况开着这么大买卖,日进万万金。咱们这三瓜两枣的,能省则省,哪能让他占了便宜去。”蔡淼淼精明地说道。
凌晨四点的农贸市场早就有了人气,摊贩们蹬着小三轮,车兜里堆着上百斤的蔬菜,在自己的摊位前忙活上货。早起的老头老太都刷着免费的老年卡,晃悠晃悠地占满了公交,赶着去买头一批还带着晨露的最新鲜的蔬菜。
蔡淼淼和林屹川从那扇无人注意的小木门中走出,突兀地出现在农贸市场,与周围的嘈杂喧嚣的人间烟火气格格不入。
林屹川长得惹眼,一身得体精致的正装挺拔,衣服上还留着几道暗红的污痕。摊贩们停下手里的活计,看着眼生的二人,挠了挠头皮,小声地互相接耳交谈,偷偷地举起手机连拍了好几张。
他们的脸上都带着迷惑。没听说市场里发公告有大明星来拍节目啊,有些人长得这么好看怕是祖坟上冒了青烟。
“跟鬼市不能比,出来了之后也太亮堂了。”蔡淼淼抬起手揉了揉自己的眼睛,迎着初升的太阳,眼眶中闪着泪光点点。
林屹川上前一步,把她完完全全笼在自己的身影之下,遮住了大部分的日光,侧过头瞥了一眼蔡淼淼,又很快收回了目光。“不用去医院?”
“没事,我可能就是平日里香灰碰的多了,老吹着粘了眼睛,所以吹不得风,又见不得光,下次注意一点就无事了。”蔡淼淼大大咧咧地说道。
“去医院费那个钱干嘛,我又没医保,都得自费,大城市看病难看病贵,就连挂个号都要比我们山里贵出二十块钱。呆会回去,我拿点金银花泡了热水,熏一熏眼睛就成。”
“自己当心。”林屹川叮嘱道。
“你早饭喜欢吃什么?”蔡淼淼突然发问。
“我早上只喝清咖。”林屹川摸不着头脑,老实地回答道。
“苦苦的又不能加糖,有什么好喝点。”蔡淼淼撇了撇嘴。
“现在时候还早,我知道特好一地,那早点真是绝了,要是去晚了卖空,老板傲气地让后头排队的赶明请早,就是有这般有底气。离这不远,怎么着,咱们走起?”蔡淼淼兴致勃勃地提议道。
林屹川掏出口袋里终于可以可以收到移动信号的手机,看了一眼时间,点了点头,说:“随你。”
林霖早早地就候立在林林屹川的超大平层公寓楼底,他皱着眉头看着手机屏幕发来的一条简略的信息,吩咐司机调头向公司直接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