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宁糯糯地嗯了一声,然后把手腕在他的手心里蹭了蹭。
裴子玄自然是感觉到了她的动作,以为她是不愿意,眉皱了下,然后松开了手。
没想到,下一秒他的手心里却闯入了一个温暖。
悠宁把自己的小手蹭到了他的大手里,之后十指相扣。
“你的手太凉了,这样可以暖一些。”
裴子玄没有说话,任由她牵着,两个人向外面走去。
出了这块狭窄的角落,终于是又有了些从大堂里传来的微弱的烛光,虽然只有一点点,但是也足有悠宁看清楚裴子玄。
看清楚近在咫尺的裴子玄。
悠宁的视线一直都没有离开他的脸,几天不见,他看起来也瘦削了几分。
一双狭长上挑的眼眸,瞳仁依旧是深不见底的黑,鼻子的高度又挺拔了些,从悠宁的角度上来看,他的下颌角清晰可见。
裴子玄自然是注意到悠宁一直在看她,她贪婪的目光一刻都没有从他的脸上离开过。
他轻挑了下唇角,心情莫名有些好。
“看什么呢?”
“看你。”
两个人的对话幼稚地仿佛三岁的孩童。
“我本座做什么?”
“没什么。”
悠宁小声地说出口,然后又顿了顿。
“好久没看见了,还怕你再离开。”
裴子玄没有接话,这次遇见后,他是不会再离开了,但是她呢,到底是要到陈国去的。
他的眸色沉了些,带着些许冷。
见着裴子玄没有说话,悠宁也是没有琢磨清楚他到底是什么意思,然后想起来了他刚才对她说得一句话。
之后又看了一眼裴子玄,悠宁在心里默默点了下头。
“老师也多吃点。”
说出来以后,悠宁突然发现她这句话说得没有道理。
裴子玄本就因为体内的毒,而不能多吃,而她现在还说这样的话。
听过悠宁的话,他挑了下眉,之后淡淡地嗯了一声,没有再说些什么。
悠宁终于见到了裴子玄,有些过分小心翼翼,生怕自己哪句话说错了,可是千盘算万盘算,刚才那句话说的还是不对。
她越想越气自己,越生气也就越觉得委屈,眼泪慢慢就涌了上来。
裴子玄明明不能多吃东西的,每天饭菜动两口就一直喝茶水,她在他身边待了那么久,竟然还说出这种愚蠢的论断。
本在一边走的裴子玄突然听到了悠宁的抽泣声,侧过身来看她,见着女孩脸上的晶莹泪珠,他狼牙舔了下唇。
“哭什么?”
“宁儿知道老师平日里不能进食过多的,刚才却又说那样的话,实在是……”
裴子玄听了悠宁委委屈屈,红着一张小脸的言论,整个人心下发软,竟抿了下唇。
“宁儿,何时变得如此谨小慎微?”
他与她目光对视着,少见的温柔。
“宁儿……宁儿是怕以后老师嫌弃宁儿……”
裴子玄在嗓子里窝出一声哼,之后又换上了原来那种漫不经心的论调。
“本座有何嫌弃,就算嫌弃,也是笙河吧,不过我们宁儿如此乖巧,嫁到哪里都不会被人嫌弃的。”
裴子玄这一番言论说得气定神闲,仿佛之前为此事揪心痛苦的不是他一样。
悠宁听了他的话总觉得有些怪怪的,她其实一直以来都没有正正经经把那所谓婚约放在过心上。
当时答应笙河的时候也只是为了离开皇宫,后来在宫宴上答应,也是为了快点来找裴子玄。
悠宁不知道什么叫做心甘情愿嫁给一个人,但是她总觉得应该是和现在的这个感觉不是很一样的。
不过她现在并无心谈这个话题。
“不是的,我们先不说那个,老师,请问你可不可以,允许宁儿待在你的身边,直到你……”
悠宁后面的话停到了那里,没有再继续言语。
“直到我死?”
裴子玄倒是抢先一步把话说了出来。
听到死这个字,悠宁的眼圈又忍不住地红了起来。
“老师我不想让你死,真的,有没有什么办法,之前我听阎若说,我的血是救你的药,那能不能我每天都喂你血喝,然后你就不会死,可以吗?”
裴子玄的眉不经意地挑了下,尖利的狼牙狠咬了一下血唇。
“先进来吧。”
两个人走进了裴子玄的房间。
他随意地坐在椅子上,洒脱自然地捏起茶壶斟了两杯茶。
“本座一炷香前泡的,有些凉了,但味道还可以,尝尝?”
悠宁接过茶,放在唇边品了品,裴子玄泡的茶味道一直都是上乘,饮过他泡的茶以后,喝别人泡的茶难免觉得索然无味,没有什么兴趣。
不过今天,品茶并不是什么要事。
待悠宁放下茶杯的时候,裴子玄也刚好放下了茶杯,接下来,便是两个人长久的对视。
直到他轻轻挑了一下眉尖。
悠宁的心略微颤了颤。
“老师,你觉得宁儿的提议怎么样?”
裴子玄再次拿起茶杯,将杯里的茶一饮而尽。
“怎么样?那就让本座来告诉告诉你,怎么样。”
他狼牙轻轻舔了下唇,目光里带着冷意。
“你的血,确实可以解我的毒,可日日取血,便意味着伤口不能愈合,然后,每日都要在心口处取半碗,日复一日,每天刀尖入半分,一日三次,切肤之痛啊……”
裴子玄的声音略微带着些哑意,听着更让人觉得冰冻三尺,极为寒冷。
悠宁听着他的话,便觉得好像真的有一把刀,切上了她的心口,整个人头皮发麻。
裴子玄看着她被吓到了的样子,血唇勾了勾,又继续说道。
作者有话要说:这是第二更哦!
第67章
“你觉得,怎么样啊,宁儿?”
裴子玄的话缓缓慢慢的,他靠在椅背上,明明是一个很舒适的姿势,却依旧把背挺得直直的。
他相信,他这么一说,这猫儿肯定会害怕。
害怕了,自然就会畏缩,便不会再讲这种无妄之言。
悠宁的眸色闪了闪。
看着面前一直转着扳指的裴子玄,她抬起手揉了揉自己的心口。
裴子玄的话语,嗓音,就像是这人世间最危险的蛊,听过他的言语,悠宁只觉得自己的心口似乎已经被插上了一方冰棱,而且那冰棱,还在不停地向外化着寒冷的冰水。
透入骨髓的寒意。
屋子里静悄悄的,略微有水滴滴落的痕迹。
反而更突出了几分阴冷。
悠宁终于还是抬起了双眼,一双漂亮的杏眸,在烛火下闪着微亮的光,里面,是未曾被浇灭的火种。
“怎么?想好了?”
裴子玄上挑的桃花眼,不经意眯了眯,神色慵懒,声音也更是飘飘忽忽。
悠宁眼眶里憋着泪水,鼻子尖红红的,然后重重点了下头。
“嗯,想好了。”
裴子玄嘴边显出一丝让人难以察觉的苦涩笑意,略而点了下头,然后在嗓子里窝出一句嗯,尾音绵长,似乎扣在悠宁的心里。
“想好了,那便离开吧。”
裴子玄自顾又给自己斟了一杯茶,之后浅浅地饮了一口,没再看悠宁。
片刻的等待,他并没有听到悠宁转身离开的声音。
又过了一会,脚步声终于有了,裴子玄挑了下眉,终还是想好了。
不过,后来发生的事情却是裴子玄没有预料到的。
悠宁的脚步,并不是朝着门的方向走的,而是愈发地靠近裴子玄。
裴子玄抬起眸,看向站在前面的人儿。
“做什么?”
悠宁擦了下眼角边上的泪水,抿着唇摇了摇头。
“我愿意。”
裴子玄竟有一瞬间没反应过来,茶杯端在手上,悬在半空中,几息之间的空白。
“愿意?”
他缓缓地叹出口,尾音上扬。
之后悠宁又点了两下头,眼泪一滴又一滴地滚落,每滚落下一滴,她就赶紧擦掉,生怕裴子玄觉得她不是心甘情愿的。
“我愿意,我愿意每日在心口处取血,日日三次,只愿,只愿老师能活下来……”
悠宁的话语里带着哽咽,声音也是断断续续的,听着让人心里疼。
裴子玄紧紧地捏住了手里的茶杯。
精力过于集中,茶杯猛然破碎,随着一声不算很清脆的响声,茶杯的碎片扎进了裴子玄的手里。
汩汩的鲜血,顺着他分明的骨节滚落,在冷白色的皮肤上,肆意做着妖异的图画。
悠宁的朝着内里吸了一口气,赶紧往前走了几步。
“老师!你流血了!”
裴子玄看着手里的鲜血,用另外一只手把茶杯的碎渣捡了出来,然后随意地甩了下手。
一滴鲜血落在了悠宁的脸上。
她的睫羽微微颤抖。
裴子玄看了她一眼,用没受伤的手消毒了一张帕子,之后递给悠宁。
“我的血不干净,对着铜镜,把脸擦了。”
悠宁的嘴微微张开,看着他尚且还流着血的伤口,眸中痛色不减。
“你手上明明流了那么多血,我这仅仅一滴而已,为什么不先处理你的伤口?”
她的声音里带着哭腔。
裴子玄的眸色闪了闪,里面浸着浓浓的黑色。
他没有接悠宁的话,只是朝着她招招手。
“过来。”
悠宁没有动。
裴子玄也没恼,自己站了起来,往前略微走了几步,他用手指轻抬起了悠宁的下巴,然后用另外一只没有受伤的手,拿起帕子,轻轻擦掉了悠宁脸上的血迹。
“听话。”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他的口中吐出了温柔。
悠宁垂眸,雾气依旧。
“你先走吧。”
裴子玄淡淡地说出口,完全没有继续两个人刚才言论的意图。
悠宁瞬间抬起眸,忍了好久的眼泪终于还是因为这一瞬间的动作,而不争气地落了下来。
“我们刚才说的呢,老师怎么想的,宁儿真的愿意。”
裴子玄听着悠宁说的话,每字每句如同利刃一般扎进他的心窝。
他也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怎么可能会不痛?
面前,是她心爱的女人,她心爱的女人为了救他,甚至可以付出那么重的代价。
裴子玄记得,她是最怕痛的,一点点小疼都忍不了。
他闭上眼睛,缓缓地叹了一口气。
如果将心比心,换做是一个正常人,而非是将死的他,此时定该感激涕零,立刻与这个女子海誓山盟,永生永世。
可是现在呢,他是个即将赴死的人,而他心爱的人,马上要嫁给另外一个人。
且她愿意为他付出这么大的代价,又并非喜欢,而仅仅只是报恩。
想得到却又不敢,不仅不敢,又没有资格。
他的心痛到仿佛被人狠狠捅了心窝,一把尖利的匕首,用力推进去,推到一半以后,缓出三秒余味,再狠狠戳到另一半刀刃。
悠宁的人生,他没有权力为所欲为。
裴子玄用力压抑住口腔内的腥甜,之后哑着嗓子。
“你出去吧。”
他闭着眼睛,没有看她。
悠宁整个人哭得脸泛着红色,她的十指指尖已经开始发麻,灵台也开始有些不清醒,似乎在天旋地转着些什么。
但是她的眼睛依旧盯着裴子玄,悠宁仔细看着他的唇形,然后听着耳边一遍遍不断循环往复的碎音,终于是知道他在说些什么。
悠宁的觉得自己脑子晕晕的,心里疼得厉害,伤心,痛楚,气愤,她不明白裴子玄到底在拒绝着什么。
她已经及笄了,已经不是一个不能为自己负责任的小孩了。
为什么,他连给她一次机会的都不给,只会说一句你先出去吧,为什么?
“凭什么?”
悠宁用力地喊了出来。
“凭什么?”
“裴子玄你说话啊,凭什么!?”
她的嗓音里带着浓浓的哭腔,一边喊着,一边泪水不停地落了下来。
“是不是在你眼里,我什么都不是,对不对,你从来没有看得起我,你从来没有觉得我是个人!一个活生生站在你面前的人,是不是?”
悠宁从来都没有如此大声且持续地讲过这么多的话,她心里有愤,有苦,有怒,有伤心。
“为什么?你当时想让我住进东宫,我就只能住进东宫,我一个未出阁的女孩子,就那么跟你牵牵扯扯了这么久,现在呢?现在呢?!”
“现在我又被你抛弃了,你莫名其妙就走了,我觉得你是生我的气了,我和你解释,你又不听,我是不是在你眼里,就是你想留就留,不想留就扔掉的这样一个这么没有用的东西。”
裴子玄睁开了眼,悠宁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化成了一根针,扎进他的心里,一颗颗,绵绵不停,留给他的,就是千疮百孔,与痛彻心扉。
他明白,这个根,必须在他这里断掉,他知道,悠宁对他的念想也仅仅就是报恩而已,他现在就是要让悠宁知道,他根本就不需要她的报恩,她无需做任何事情。
最好的,就是让她永远恨他裴子玄。
大约。
就是那种他死了,她会笑一下的那种。
此般,她便也不会受伤了。
裴子玄脸上露出寡淡的笑容,带着浓浓的心酸与苦楚,即便他在尽力掩饰着。
“对。”
他抬眼对上面前悠宁的目光,一句话,说得让人寒心彻骨。
悠宁的睫毛不受控制地眨了几下,她没想到他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