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家里没有鸡,郁一佛是凭着感觉起床的,她穿好衣服出来就看见附近几家房顶已经冒出了烟,便也赶紧敲敲她爸的房门,自己转身去厨房准备早饭。
还是跟昨天一样的地瓜粥,不过比昨天稀了一些,他们现在粮食少,得省着吃。
吃完早饭,他们一家从这栋房子里走出来惊坏了一群邻居,有几个人抚着胸口说昨天和今天看这处冒烟还以为是看错了,原来是真的住了人过来。
郁一佛看着觉得他们可能是以为有鬼,所以才这么惊吓的模样,就把他们家分家的消息告诉了邻居,说他们以后都住在这里了。
邻居们都挺热情的,一块搭着伴往田地里走,就是和郁一佛他们一起去糊纸盒的大多是妇女同志,喜欢问她们一些家里的事,包括分家是怎么分的之类。
郁一佛不怎么说,也不会拦着郁冬华说,于是都没到晒场,家里的情况已经被人了解的一干二净,也得到了许多同情的目光。
村里糊纸盒都是在一处,他们到了晒场就不可避免地看到了郁小姑和堂姐妹们,没有凑过去,郁一佛和她爸她妹直接跟新的邻居坐在了一块。
一家子分开干活的情况还是不多见,一天下来,该知道的人就都知道郁家分家了。
虽然看起来好像只有老二家分出来了一样。
下午下工回家,郁一佛和郁为家洗洗手就准备去卫生所,顺便把板车推着还回去。
郁冬华不愿意一个人在家,她不嫌累,郁一佛就让她跟着了。
这个时间老郁家人都在家,郁一佛几人还板车受到了一众瞩目,老太太盯着他们看了半天好像在看他们过的好不好,然后哼了一声叫她还了板车就走吧。
郁一佛无所谓地拍拍手,扶着她爸,身边跟着妹妹往卫生所去了。
郁一佛三人在卫生所看医生的时候,杨队长家也在纠结。
郁一佛跟队长说想换中专名额的时候,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自家笨儿子,他儿子不是想上学又一直考不上么,要是换来这个名额儿子不就不用一直复读了。
说实话,就他儿子那个复读到死的劲头他跟孩子妈看着都累,但儿子想上学总不能不给上。
现在有这个机会,能直接上中专多好,就是杨队长心里觉得对不起郁一佛,人家孩子学习好考上的学校,就因为家里条件不好换给他这个笨儿子了,他觉得心里有亏啊。
回家跟媳妇说了这事,他媳妇也是觉得不好意思,但也舍不得这么个机会。
杨队长媳妇听她男人话里的意思,郁家二丫头就算是不把名额换给他们家也是要换给别人家的,那他家干嘛还要放不下这点面子呢,他们家总比别人家要实在些的,肯定不会让郁二丫头吃亏不是。
杨队长听媳妇的话也觉得有些道理,便放下了他心里那道障碍。
一对父母都商量好了,谁知道最后不同意的是杨全,他非说他要靠自己考上个好学校,不要别人的。
把杨队长气得火上头,你想靠自己考个好学校,那也要你考得上才行啊,现在别说什么好学校了,你能考上就是不得了了!
“我……”杨全尴尬地摸摸鼻子,“我肯定考得上,要是考不上……我就复读!”
第59章 佛系年代9
真正疼孩子父母总是扭不过孩子的意愿,杨队长家就是这样,到最后杨队长只能气得往凳子上一坐,说。
“好!你复读,我看你要复读到哪年去!”
杨队长媳妇劝他,“孩子也是不想靠别人,他心里有志气,你别这副怪样子。”
杨队长怎么说呢,他心里特别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感觉,但他又知道儿子这样不一定是错的,只不过心里憋着气出不来而已,说到底,还是他儿子太笨了。
“这几天你都给我在家看书,不准出去玩!”
杨全心想他爸生气就知道折腾他,嘴上还是不甘不愿地应:“知道了。”
既然他们家不准备要这个名额,那杨队长就准备赶快找别人了,报名时间快到了,这事不能耽误。
杨队长老大不小是个队长,认识的人不少,不只有自己村的,隔壁几个村他也认识一些人,想给郁二丫头换名额的话,他就想着要找家庭条件好的换,这样不吃亏。
略一思索,他脑子里就出现了一个人选,赶忙骑上自行车出门了。
留下在家里帮他妈干活的杨全对着他的背影做了个鬼脸。
郁一佛一家来到卫生所看医生,卫生所里唯一的老医生一看到郁为家裤管里的腿就皱起了眉头。
“一点好转的迹象都没有,还变得更严重了,还是要做手术才行啊。”
郁为家赶紧摇头,“不做手术。”他都听城里的医生说了,做一个手术至少要上百块钱,还要好长一段时间不能下床,那不就不能干活了,不行不行。
郁一佛都没把他爸的拒绝听进心里,直接问医生:“那我爸的腿现在这样能做手术吗?”
医生摇头,“暂时不合适,先消肿吧,我给你们开点药,等消肿了你再去城里医院看看。”
“好,麻烦医生了。”
郁一佛和医生说完话,郁为家一脸挣扎,“我的腿没事,少开点药啊。”
这买次药又要花多少钱啊。
郁一佛却道:“医生,不用听我爸的,该开多少药就开多少,他就是怕花钱。”
那医生笑了笑,点点头,没有听郁为家的给他少开药。
抬头看他一脸心疼钱的模样还劝他,“你姑娘心疼你呢还不好,你就别心疼钱了,该花就得花,不然以后你的腿废了瘫在床上不还是孩子的负担么,到那时候你想治都来不及了。”
郁为家不敢置信,“我这腿可能会瘫?”
医生点了下头,“是啊,你看你的腿一直肿着,这是不正常的,如果一直不管的话肯定有一天动都动不了,那不就是瘫了嘛。”
“咋、咋会瘫呢。”郁为家不相信的嘀咕,“村里的王拐子这么多年了也还好好的啊。”
“王拐子那是天生的腿瘸,跟你不一样。”
医生的话总算让郁为家有了些危机感,他省钱就是为了把钱留给孩子用,但要是自己真的瘫了那就是孩子的拖累了,这可不行呀,他还要挣工分养孩子,不然以后到地下去他就没脸见孩子妈了。
之后郁一佛买药拿了两块钱出来郁为家都没说什么,只是面上的表情还挺心疼的罢了。
医生看着好笑,在郁一佛付钱的时候就偷偷跟她说。
“你回家可以弄点不死草捣烂了给你爸的腿敷上,那个消肿好。”
不死草是他们这里土地上常见的一种草,到处都有长,有老人说过那个能当药用,但前些年打击封建迷信,没人敢碰中药,郁一佛乍一听见老医生的话愣了一下,随后感谢地颔首。
“嗯,我知道了,谢谢医生。”
老医生笑得和蔼,“没事,回去吧,有事再来。”
“嗯。”
郁一佛点点头,把买的药给妹妹拿着,自己扶着她爸走出卫生所。
当晚她就在捡柴火的时候顺便挖了几颗不死草回来,这草一颗很大,她挖了四五颗觉得够了,就回家把草洗干净放在石臼里捣烂。
捣到一半,杨队长骑着自行车来了她家门口。
郁冬华本来坐在小板凳上,一看见他就站起来边往屋里跑边叫:“爸,队长叔叔来了!”
郁一佛下意识往家门一看,她爸已经被妹妹叫了出来。
快走几步到队长跟前,她小声说:“队长,麻烦你先别跟我爸说,回头我告诉他。”
“你爸不知道?”杨队长瞪她一眼,“你这孩子!”
说话间郁为家走到栅栏边,问:“杨队长,是有啥事不?”
杨队长把自行车停稳,说:“没啥事,我找你家二丫头的,不是找你。”
“找二丫头?”
“嗯,二丫头不是成绩好么。”杨队长镇定地说,“我想问问她有啥学习方法,好教教我家杨全。”
郁为家露出了笑,说道:“二丫头随她妈,脑瓜子聪明,要随我就不行了,那队长你问吧,二丫头好好跟你队长叔说哈。”
郁一佛应下,“嗯,我跟队长叔在这说,爸你腿疼就回去休息吧。”
郁为家笑着拍拍自己的右腿,跟杨队长说:“我这腿最近不好使,没法多站,就不招呼你啦。”
寒暄几句,郁为家又回到了屋里,郁冬华也被郁一佛打发去干活,杨队长才说出真正的来意。
“二丫头,我给你打听了隔壁村一家人,那家女儿姓高,跟我家杨全是同学,家里条件挺好的,就是学习不太好,他们家愿意拿八十斤粮食跟你换这个名额,我寻思着你爸治病得要钱才行,她家就说能拿六十三块钱,虽说现在粮食价不定,但这个价钱也差不多,我看着不错,你咋想的?”
郁一佛笑笑,说:“挺好的,就这家吧,麻烦队长了。”
“嗨,这有啥,你这要是答应了,明天我就去跟人家说了,早办好早放心。”
“哎。”郁一佛点点头,忽然说,“那个,队长你等我一下。”
说完转身跑进了屋里,没一会抱着一摞书出来。
她将书抵在栅栏上,拿给杨队长看,说:“这是我初中的书,队长要是不嫌弃的话就拿回去给杨全哥吧,上面有一些我写的笔记。”
杨队长随手一翻,里面书页比他儿子那套乱七八糟的书不知道整齐多少倍,字迹全是干干净净的,把这书给他儿子用他都觉得是糟蹋书,就放了回去。
“算了,你这书还是别给他用了,留给你妹吧,别叫他给糟蹋了。”
“冬华离上初中还要好久呢,等她上初中说不定学校都不用这种书了,我自己留着也用不着,指不定哪天就烧了火了,就是给杨全哥糟蹋了也没事,叔你就拿回去给他看看呗。”
杨队长看着这些书上还有写的答题步骤,一条一条清清楚楚的,心想给他儿子看也不知道看得懂不,但也说不准有点用。
“……那我拿给他看看,他要是不识好歹我就再还给你!”
郁一佛笑着道:“哎。”
杨队长拿着书走了,跟她说好明天下午领高家人来,叫郁一佛准备好录取通知书。
郁一佛一一记下,又继续捣她的草药。
晚上她爸吃完药,她拿着捣烂的草药给她爸敷腿的时候便觉得应该说了。
“爸,我不想上学了。”
郁为家震惊的想站起来,结果却只是踉跄了一下,“为啥不想上学?出啥事儿了?!”
“没出事,是我自己不准备上学了,刚好有人想换我这个名额,那家挺大方的,愿意跟我换六十三块钱,拿了这六十多块钱,咱们家自己再凑凑就能给你做手术了。”
“二丫头你说啥胡话呢,你咋就不准备上学了,是不是因为爸的这条腿?”
郁为家红着脖子往自己的右腿上又打又砸,“我说了我不用治腿,你要是不上学我情愿把腿砍了!二丫头你不能不上学啊,你得上学,你妈在底下看着咱们呢,你得听她的话上学啊……”
敷在腿上的草药被他弄的掉了一地,还好已经敷了有一段时间了,郁一佛就没去管那些草药,只拦着她爸的手。
郁为家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此时眼眶边已经全是眼泪,抓着郁一佛手腕说道:“二丫头你去上学,你别管爸的腿,你得去上学!”
郁一佛摇了摇头,说:“他们明天到我们家来。”
郁冬华被两人的声音惊的从另一个房间跑出来,她小心地趴在门边往她爸的房里看,就看见她爸一手抓着姐姐,一手往姐姐的胳膊上打。
她一下子就忍不住了,冲进去边推边打郁为家,还替郁一佛挡了一巴掌,顿时眼冒泪花,吸着鼻涕喊:“不许打姐!不许打我姐!”
郁一佛本来没准备挣扎,想着突然告诉她爸这件事也该让他缓一下,但看见妹妹忽然跑出来帮她挨了一下便赶紧挣脱了她爸的手,两手托在妹妹胳膊下抱着她。
郁冬华人小手短,被抱着就打不着她爸了,委屈地缩在她姐怀里说:“姐,爸打你。”那模样比她自己挨打了还难过。
郁一佛边给她擦眼泪边哄她,“冬华乖,爸打我是因为我做错事了,没关系的,而且他就打了几下,不疼。”
郁冬华不相信,“疼,我刚才被打的就好疼,姐你比我打的还多。”怎么可能不疼呢。
“真不疼。”郁一佛说,“都打在我胳膊上了,胳膊肉多,一点都不疼。”
郁一佛哄了好久,郁冬华终于相信了她,然后揉着眼睛问。
“姐,你干啥了爸生气啊?你跟他说你改嘛。”
“我说我不上学了。”
郁冬华张大嘴巴不敢相信,拉着她的衣服,“姐,你为啥不上学啊?!”
郁一佛揉揉她的头发,“没有为什么,就是不上了。”
郁冬华嘴一瘪,哇哇大哭起来。
第60章 佛系年代10
郁冬华的年纪还不懂得很多生活中的无奈,郁一佛也无法将所有事情都告诉她,就只告诉她自己不会再上学了。
郁冬华哭了很久也不明白是什么造成了这样的结果,他们都已经不跟爷奶住在一起了,为啥姐还是不能上学了呢,她心里很难受。
郁一佛哄她睡着了才把她抱回另一个房间去,自己又回到她爸的房间。
床边水盆里的水都已经凉了,边上散落一地的碎草药,郁为家拄着伤腿靠在床沿一动不动。
他看见郁一佛进来,眼神才动了一下,终于说。
“二丫头,你去上学,等你毕业工作了再拿钱给我治病行不行,那时候爸肯定啥也不说。”
郁一佛抿了抿唇,只能跟他说:“你的腿等不了两年。”
她走过去把水盆端到一边,拿了靠在门口的扫帚过来扫地,郁为家就一直看着,眼神却很纠结,好像在挣扎什么,身体都紧绷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