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云没有再想下去,因为郁一佛已经叫她一同出门去给哥哥送吃食了。
到了书房,郁容堇还问:“妹妹怎么来晚了?”
初云正想替小姐解释,郁一佛已经笑了下道:“不小心睡过了头,对不住哥哥。”
郁容堇不觉异常,也笑着回:“没事,这个我有经验,这个天气最好发困了!”
这话说的让人心里一乐,想到他的经验恐怕都是以前读书时睡觉来的,不由得想笑。
因这一出,初云心里小姐做噩梦的事也慢慢被覆盖了过去。
但这个梦带给郁一佛的影响还没有过去,从这天起,每晚她总能梦到哥哥浸血的衣袍,母亲一夜白发,表哥壮志难酬……
因她就连半夜惊醒也是没有声音的,旁人都不知道她夜夜难眠,只能看出她一日比一日憔悴。
初云跟在她身边,对她的变化感觉更加明显,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小姐就是从那天做了噩梦之后变成这样的。
初云想着要不要把这件事告诉夫人,为小姐请个大夫来,还没想出结果,觉桐回来了。
战争已经结束,战争给百姓留下的影响却远远没有消除,觉桐比大军晚回了两个月,就是在一路帮助百姓。
当初他是在郁府出发的,现在回来就先来了郁府拜访。
这也是郁一佛这段期间见到的唯一一个没在那个噩梦里出现过的人,梦里她没见过觉桐,也不知道觉桐这个名字。
所以当她见到觉桐时,一瞬间仿佛拨云见雾,神台清明,纠缠她很久的阴霾躲避一边,使她看清现实。
“阿弥陀佛,施主。”
“觉桐。”郁一佛问,“如果我们从未认识……会怎么样呢?”
她问觉桐,又好像在问自己。
“初见施主和郁公子救了我,若不曾遇见施主,大约我就落入水底了。”
郁一佛心结一松,她好像明白了。
半年的游历让觉桐也成长了不少,从前他在师父身边观世,如今才算真正的入了世,才能察觉郁一佛的彷徨纠结。
“施主若是心情不好,不如去大兰若寺静心修行几日,正好我这半年来于医术上有些心得,想要回去向师父请教,施主也可以听一听。”
郁一佛放松的点了点头。
这半年来事情颇多,郁一佛的旧疾已经停了很久没治,再去大兰若寺可以继续医治,郁夫人也没有意见。
过了几日郁一佛就到了大兰若寺。
郁一佛一直没有放弃学习医术,只是之前半年仅仅靠她自己看医书理解有限,而今在大兰若寺可以请教善若禅师和觉桐,从前不懂的也茅塞顿开,令她受益匪浅。
在大兰若寺待了一月之后,郁一佛心里积压的阴霾早已消散一空,她也渐渐找到了自己要做的事。
下山的日子,郁一佛命人盘下了一个铺子,请管家帮她修整成一个医馆。
山上,觉桐被师父按着背诵医典,善若觉得徒弟这次出去进益不少,也就更加迫不及待让他学成出师,按之前说的,只要觉桐出师可以医治郁一佛了,他就能放下这些俗事出门远游了。
被先皇帝拘在京城这么久,他早想走得远远的。
直到郁一佛的医馆开了好几个月,善若才终于得偿所愿云游四方。
又过了两年,郁一佛的病终于好了。
这时间算短的,也和郁一佛学医后注重修养有关,在这两年间善若禅师一直不曾回过京城。
郁容堇觉得善若禅师这肯定是躲着觉桐,怕觉桐不想干了再把治病的摊事还给他,所以干脆就不出现在觉桐跟前,不给觉桐反悔的机会。
好在觉桐是个实诚的呆子,说给妹妹治病就认认真真的治,任劳任怨,他倒是觉得觉桐比禅师负责多了,所以也很满意,现今妹妹的病好全,觉桐还时不时来医馆给妹妹帮忙,他就更满意了。
“觉桐,你们大兰若寺这么清闲吗,我感觉你好像经常下山?”
觉桐一边抓着药材,一边回答他:“不是的,只是师父不在,师叔们也不会给我安排很多事,所以我的时间才多一些,可以偶尔下山。”
郁容堇咂咂嘴:“行罢,那你师父要一直不回来,你不就一直这么清闲了?”
相识数年,觉桐也不会在意他说话随意,说道:“师父前些日子和师叔通信,应该很快就要回来了。”
“你师父肯定是知道我妹妹的病好了。”
觉桐笑笑不语。
郁一佛诊完最后一个病人从外间进来,问他们:“禅师要回来了?”
郁容堇说:“是啊。”知道你病好了就回来了……
觉桐点头:“听师叔所言师父传信回来时便已经在路上了,或许过不了几日就能到京城。”
郁一佛笑着道:“那我到时候一定去大兰若寺请教禅师。”
觉桐“嗯”了一声,等他抓完最后一副药,三人一同走出医馆。
白耳医馆开了两年多,最初郁一佛并不在这里行医,直到她学习医术学得差不多了,觉桐也考校过她,之后她才在医馆行医,诊治的则一般是女子和孩童。
世俗偏见不那么容易打破,现在这样郁一佛也没有什么不满,治病救人不分男女,她遵循自己的心意就好。
医馆还有别的大夫,郁一佛和郁容堇直接回家就好,觉桐则是回大兰若寺。
郁一佛正要上马车时车前的马甩了甩身子,连带着车板也晃动了一下,她一下子没站稳往后倒了一些,左手臂就突然多了一只手支撑着她。
郁一佛站稳了,笑着道:“多谢小师父。”
她叫回“小师父”这个称呼,觉桐又不好意思了,捻着手后退了一小步,微低着头摇头。
“阿……阿弥陀佛。”
郁容堇暗自腹诽:明明他站的更近一些,怎么觉桐的动作比他还快,现在还不好意思起来,他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郁容堇摇头叹息,等妹妹上了车,他跟觉桐挥挥手便走了。
觉桐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视线里马车的样子渐渐缩小,他才收回目光转身回大兰若寺。
善若回来了,觉桐请下山的师弟给医馆带了个信,之后便半个月没下过山。
郁一佛和郁容堇都觉得有点奇怪,郁容堇干脆带着妹妹上山礼佛,顺便见见好久不见的善若禅师。
结果就得知觉桐跟善若禅师请求还俗了!
徒弟说要还俗,善若一开始不是不惊讶,但他了解自己的徒弟的性格,惊讶归惊讶,却不会生气。
“觉桐,你想还俗是为了什么呢?”
觉桐摇头:“师父,我不知道。”
他只是想要下山,至于下山后做什么,他觉得自己应当是想在施主的医馆当一个大夫的。
“既然如此,你就在大殿前好好想清楚,等你想清楚了,为师可以做主让你还俗。”
“是,师父。”
郁一佛来到大殿的时候,已经是觉桐在大殿跪下的第十六天。
大殿中前来礼佛的百姓往来不绝,独独觉桐跪在角落,和旁的东西仿佛分成了两个世界,安静虔诚,没人会想到他会是想要还俗的和尚。
郁一佛也从没想过觉桐会跟师父请求还俗。
她和哥哥朝觉桐走过去,听别的和尚说觉桐在这跪了十几天,有时连吃饭睡觉也忘了,每日一醒就跪在这里,别人问他跪着干什么,他就说自己在想一件事。
郁一佛离觉桐还有几步的时候他就睁开了眼睛,嘴巴比眼睛的速度还要更快,叫了一声:“施主。”
他跪的太久脸色都是苍白的,只有眼睛仍然明亮通透,不染纤尘。
郁一佛问:“你怎么知道是我?”
觉桐说:“施主身上有药材气息,我认得出来。”
郁一佛也没有纠结在此,想了想道:“我和哥哥一早前来还未进食,马上便到午时了,觉桐跟我们一起用饭可好?”
“……好。”觉桐放下合十的双手,“施主等我片刻。”
他可能没有意识到,自己没有怎么犹豫就答应了。
郁容堇掩耳小声跟郁一佛说话:“妹妹,不是说别人叫他吃饭他都不吃的吗,怎么我们一叫他就起来了?”
郁一佛没回答,他就继续说:“我的面子这么大吗?”还摸了一把自己的脸。
说话间觉桐已经走了过来,“施主,郁施主,我好了,我们走罢。”
郁容堇嘴角抽了抽,明明他和妹妹都姓郁,呆和尚还每次都叫不一样的叫法,真是多此一举,他都懒得说他。
“快点,我都要饿死了!”
“随我往这边走……”
几人离开大殿,大殿后殿的善若似有若无地叹了一口气。
徒弟还没想清楚,他这个师父已经替徒弟看明白了。
无奈,无奈……
既然看得明白,善若也不想再折腾徒弟,下午就把觉桐和郁一佛叫到了跟前。
“为师答应让你还俗了。”
“师父。”觉桐说,“可……我还没想清楚……”
善若拍下徒弟的脑袋,十分恨铁不成钢:“不用想了,你要是在山上,恐怕一辈子都想不明白,还俗后你就下山罢。”
然后转头对郁一佛说:“郁施主,觉桐除了会念经外只有一身医术,看在贫僧的面上,就让他在你的医馆帮忙罢,等他想明白了,去哪我便不管了。”
“禅师自谦了,觉桐医术高明,不会无处可去的,我自然也愿意让觉桐到我的医馆,只是不知道觉桐愿不愿意去那里?”
觉桐看了眼郁一佛,终于道:“师父,徒儿愿意。”
“那便定在后日十五罢……”
觉桐还俗后就了留在了白耳医馆,善若丢了个徒弟,心情不大畅快,转头又去云游了。
然而觉桐不开窍,郁一佛比他更不开窍,两人一起开了一年的医馆,直到郁容堇都要成亲了,觉桐也没想明白当初师父让他想的问题。
郁容堇成亲当晚喝了很多酒,觉桐和他相反,滴酒不沾,醉醺醺的郁容堇看他不爽,故意问他。
“觉桐,你既不喝酒也不吃肉,当初干嘛还俗啊?”
这和师父当初问的差不多,觉桐答不上来,无奈摇头。
郁容堇迷蒙着眼继续问:“那和尚有哪几戒来着?你说来给我听听。”
“佛家有八戒,一戒杀生,二戒偷盗,三戒淫邪,四戒妄语,五戒饮酒,六戒着香华,七戒坐卧高广大床,八戒非时食。”
郁容堇一个个数过去,突然打了个酒嗝,晕过去之前道:“和尚怕不是动了凡心……”
作者有话要说:本来还想这章结束的,结果写不完……
第101章 佛系宅斗21
郁容堇一句醉酒后的话被觉桐放在了心上。
可能郁容堇自己都不记得自己说过了什么,觉桐却辗转不安了很久。
他心底的意愿想要还俗,那必然是有什么事情只能他还俗后才可以做的,可是还俗一年了他也并未发现自己有什么执念。
他在白耳医馆待着就觉得十分安宁,每日治病救人,和施主相谈医术……
难道他对施主有非分之想吗?!
觉桐觉得自己升起的这个念头实在龌龊,施主是他半个师妹,他视施主如亲人,怎么能有这样冒犯施主的想法。
不愿再顺着这个念头深想下去,觉桐自责地跪到蒲团上,开始在心里跟佛祖忏悔他的罪过。
郁一佛发现这几日觉桐有些不对劲,每次见到她不是躲避,就是移开视线,甚至说话也变少了很多。
最近似乎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一如往常,唯一算大事的便是哥哥成亲了,母亲又开始担忧她,可这跟觉桐也没有关联。
郁一佛想不到觉桐行为反常的原因,就准备再观察几日,若觉桐还是很反常,她再找觉桐询问也不迟。
郁一佛还有个猜想,她不知道觉桐是不是想离开医馆了,所以才行为别扭。
然而她不知道觉桐只是觉得无颜面对她,自从他察觉自己那样的想法后就内心挣扎不已,以致于几日来一直寝食难安。
觉桐找了个时间回了大兰若寺一趟,师父虽然让他还俗了,可后山的地方他仍然可以过去。
后山的药田善若禅师没让外人继续打理,觉桐回到后山就先把药田里的杂草清了一遍,虽然没人打理,药田也没有全部荒废,还是自由生长着一些药草。
忙到日落,觉桐最后给药草浇了一些水,然后才回去了那个他和师父一直居住的僧舍。
觉桐现在心思混乱,一歇下来就会想到有关施主的种种,只有忙起来才会不让自己那么纠结,回到僧舍他也没有休息,打开所有房间的门便开始打扫。
从最重要的药房开始,然后是师父的卧室,最后是他的卧室,他在他是卧室里发现了一张纸条。
觉桐惊讶地拿起那张纸条,纸条是竟然是师父的字迹,而这张纸条他以前从没有见过。
这是他还俗之后,师父临走前留给他的?!
纸条上只写了几个字:觉桐,你已还俗。
不知道的人会以为这张纸条是提醒觉桐,提醒他已经还俗了,就不该再来这个后山,可是此时的觉桐却正好被这张纸条戳中了心思。
他想起一年前师父允许他还俗,又请施主让他安置在医馆的情形。
原来那么早之前,师父就看透了他。
是他一直糊涂着,连自己想要什么都不知道,如果不是郁容堇那一句酒后之言,他现在可能仍然是糊糊涂涂的。
师父的六个字提醒了他,是他还一直停留在从前的心境,虽然身体已经还俗,却一直还将自己困在以前。
现在他明白了。
觉桐准备给师父写一封信,想告诉师父他的心境变化,且师父当初问他的那个问题他知道答案了,最后告诉师父他还想继续留在医馆。
后山空置了一年,笔墨都不能用了,觉桐不好意思去找师兄弟要笔墨写这件事,便第二日早早回到医馆研墨写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