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狸一瞬间明白了。
他的目标是和尚。
可以说,从一开始他的目标就是和尚。
村民们被夺舍的状况,只是为了将她引开的一种伎俩,而在拖住她之后,那名鬼修便径自往和尚那里去。
既然早有预谋,那他定然知道和尚进阶情况,此番前去,一定准备充分。
和尚此刻正在渡劫,一个专修魂魄,且带着满身克制宝物的鬼修闯进去,任谁想都知道后果。
不能让他去。
狐狸拼尽全力朝他追去,却拿他没有丝毫办法。
怎么办。
她一想到到和尚可能的后果就全身冰冷。
可面前这个人也好可怕。
脑海中不断浮现出驭鬼宗修士的恐怖画面。
一旦上身,短期内就会被控制身体,进而蚕食魂魄。
那人离和尚越来越近了。
她一咬牙,颤抖的喊出来,他即便渡劫也可以杀了你,不如求个稳妥,比如我?
那人停步了。
却没有朝她走来,像是在不断权衡两边的利弊。
不能给他思考的时间,必须让他在第一时间做出判断。
狐狸想了想,化出一只匕首,一下子划开手臂上的血管,血液在一瞬间喷涌而出。
疼的她牙关直打颤,却依然故作镇定的说,我现在这么虚弱,你还要考虑什么?先夺舍了我,再去找和尚,不是也来得及?
那人心动了,在她撤掉防护的时候,闯进了她的灵气旋涡。
狐狸反应很快,立刻锁死灵气旋涡,朝和尚的反方向直奔而去。
一边跑一边哭。
她真的好害怕。
可她不想和尚渡劫失败。
和尚常说,她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明白。
她其实连这句话都理解不了,她也不知道和尚究竟想让她明白什么。
她对和尚好,可和尚说这不叫好。
那好是什么?
她现在做的,算对他好么?
她好疼,她觉得自己快不能思考了。
和尚心疼村民,她就耗了精血去救,和尚要她走,她便离他远远的,和尚要成大道,她就让他成大道。
这叫对他好么?
她不知道。
她就是,想让他开心啊。
可和尚,为什么就不能对她笑笑呢?
她越来越虚弱,越来越不堪,越来越难以想起从前的事儿。
甚至快要忘记自己的名字。
和尚,我不知道什么叫对你好。
不知道你怎样会开心。
更不明白你想要什么。
那我把我有的都给你好不好?
心给你,
人给你,
命也给你。
·
第二天,狐狸死了。
他抱着狐狸冰凉的身体,阴沉的可怕。
他不言不语不吃不喝这般两天后,问:“你要什么?”
狐狸的身体里骤然发出苍老的笑声。“当然是要你。”
“你能救活她?”
“我们驭鬼宗的功法专修魂魄,这丫头的魄尚有一丝儿残余,我自是可以让她转生。”
“好,我都答应你。”
“为了个妖修,至于么?”
“与你无关。”
“我帮你救活她,你把身体给我。”
“自然。”
几日之后,妖宗狐族一脉的大师姐来到古庙,月余后,带走了狐狸的尸体和修复好的狐狸金丹。
唐不苦独身一人上了御剑宗。
找到了那位传说中的大师兄。
墨白见他第一眼,便说,和尚,不想活了?
他知他犀利,没想到这般高深,一眼堪破,只道:“唯你能帮我。”
墨白摇头,救不了。
他说,不是要你救,把他钉死在我体内,不要控制我的身体和思想。
墨白道,可以,不过他一日日强大,迟早有出封的那日。
他说,无妨,我只是需要一点时间,等他出封那日,还请你亲手杀了我。
墨白不解,问,为何找我?菩提寺大方丈修为更加高深。
他道,师尊心怀天下,如果救我不成,我身怀恶鬼,他定会将我禁足在寺中,这天下,怕是一步也去不得。
墨白问,你要去哪?
他不语。
墨白便不再问,他临出门时,听见他惯常的漫不经心。
和尚,值得么?
值得么?
呵。
哪有什么值得不值得。
他只是,舍不得罢了。
这种事一早就注定了。
在她的手指戳向他胸口的那刻。
他的心就乱了。
他转身走出御剑宗。
从今往后。
身死。
道消。
这世间,再无菩提寺大师兄。
只有一个伤心人。
劫是她,道也是她。
他住在妖宗山下的破旧古庙里。
终有一天,等来了一只小狐狸。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狐超甜。
你想要什么?
啊?就、就、就成年式啊。
好。
诶?
都给你。
护体金光给你。
道给你。
我也给你。
可、可、可是,大师父,我要你做什么啊?
诶,大师父,我也没说不要啊。
你别哭啊,别哭啊。
她从兜里掏出几颗皱巴巴的杏,说。
我种的,可甜了。
都给你,你别哭了,好不好?
好。
【3】
古七七垂眸问:“唐不苦为什么会流那么多血?”
墨白指尖一亮,悄无声息的浮现出一柄气剑,抬头看向古七七:“一共一千一百柄,挨着关节缝,每天一柄,我刺的。”
古七七震惊的看着他。
“没办法,不这样,鬼修就要占他的身。”他顿了顿,说,“不过眼下也没用了,唐不苦撑不住了,那人要破封了。”
古七七看了一眼井底的唐不苦,他表情平静,丝毫看不出痛楚,像是早已习惯。
她眼圈一红,轻声问:“不能救么?”
墨白摸摸她的头,说:“能救我也不想看他死。”
古七七抱着怀里的狐超甜,轻声说:“她什么都不知道。”
墨白问:“不知道不更好?”
古七七摇头:“我不知道这是否好。”
墨白说:“和尚撑不住,告诉她不是徒增伤感?狐狸现在只是一时痛苦,待她忘了唐不苦,以后再找个伴侣,不比知道真相幸福么?”
古七七想了想,没有言语。
墨白又劝:“和尚不想她知道,特意叫我去拦,现在驭鬼宗的鬼修都在找和尚,与他共生的人怕是对鬼宗很重要。”
墨白声音一冷,说:“鬼修绝对不能活着放走,个中凶险,和尚最为知道,所以他才求我守在这里。如若和尚撑不住,我也不会手软。”
古七七手一紧,垂眸望着他的墨靴。
墨白伸手,勾起她的脸蛋,让她看着自己,轻声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我答应你,如果有机会,我一定会救和尚。”
古七七抿唇不语,片刻后,问:“离那人破封,还有多久?”
墨白抬头看月色,道:“一个时辰。”
古七七忽然问:“我记得那人当初找和尚的时候,和尚正在渡劫?雷劫对鬼修有没有影响?”
“自是有影响,应当说,雷劫是对他影响最大的灵物,不过,正在渡雷劫的人,也是他的猎物。”
古七七想了想,问:“是因为心魔滋生,心魂失守,他最易夺舍?”
墨白回:“差不多如此。”
古七七站在原地,似有话要讲。
墨白见她如此,问:“怎么了?”
古七七走到他身前,小声说:“鬼修破封之时,便是和尚陨落之时,那我们能不能提前诱他出来?”
墨白问:“如何做?”
古七七说:“我机缘到了,可以晋升,如若我此刻引动雷劫,引诱他到我身上,待他出来的一刻,你将他斩杀,如何?”
墨白脸一沉,断然拒绝:“不行。”
古七七有些急,问:“为什么?”
墨白恼了,说:“如若我失手,要如何?鬼修本就带有克制灵宝,雷劫状态下,如果让他进了你的身,后果不堪设想。”
古七七看着他,小声说:“我自会小心。”
墨白冷道:“不行。”
古七七执拗的站着。
墨白知她不听劝,握了她的手,将她拉进怀里,声音低低的,近乎哀求:“你听话,好不好?”
古七七闷在他胸口,闭上眼,有些哽咽:“可明明有机会……”
墨白低声哄:“我想办法。”
古七七还要说什么,怀中一动,竟是狐超甜醒了。
她模模糊糊的睁开眼,鼻尖一动,在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情况下,跳出了古七七的怀抱,直奔枯井而去。
雪团子像一道流矢,瞬间便跑到了井边。
她两只前爪扒着枯井,被禁制挡在外面,圆溜溜的眼睛往里一瞧,便不动了。
片刻后,她疯了一般的用两只前爪扒着禁制,眼泪一颗一颗的砸在禁制上,喉咙发出哀切的低吼。
她的前爪很快血迹斑斑,却丝毫没有作用,她急了,扭头看古七七。
“七七七七,你帮帮他,你帮帮他。”
她朝古七七跑来,跑动间化了女相,那双纤白皓腕鲜血淋漓,她哭肿了眼睛,惊慌失措。
“七七,你帮我救他,我什么都给你。”
“你不是喜欢我的皮毛么?我可以给你,尾巴也可以给你,只要你帮我救他。”
“我求求你好不好?”
狐超甜状若疯狂,她扑进古七七怀里,抱着她一直哭求。
“我什么也没有了,我能给的都给你,你帮帮他啊。”
“七七,七七。”
古七七环着她的肩,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就在此时,耳边却骤然听见一声炸响,她扭头一看,身后竟然窜出十几道黑影。
正是先前抓捕狐超甜的驭鬼宗修士。
他们竟然找到这里。
古七七一凛,想通了原因,狐超甜因为被那位鬼修复活转生果果,所以带有他的印记,鬼宗的人想找到他,可以从狐超甜的印记中追踪。
怪不得。
他们找不到唐不苦,所以才一直跟着狐超甜,想借由狐超甜找到唐不苦。
这下糟了。
和尚的状况本就很糟,又来了这般多的驭鬼宗修士。
井底的和尚突然呕出一口血,身体上骤然冒出一丝一缕的黑气。
和尚撑不住了。
墨白正要先行解决驭鬼宗众人。
古七七忽然掠过他的身体,玉笛翻转,封住了他的灵脉。
灵气一滞,他顿时无法动弹。
墨白惊怒道:“你!”
古七七红着眼说了句:“对不起。”
随后她对狐超甜说:“你挡住他们。”
狐超甜这才止了哭泣,化了男相,丝毫不敢耽误,冲进了驭鬼宗鬼修的包围圈。
古七七从灵戒中取出狐超甜给的伴生灵草,匆匆炼化,一口吞进腹中。
天地骤沉,无数风刃灵压瞬息而至。
雷云一层一层的叠在头顶,隐现粗壮的电闪。
片刻之后,第一道雷劫如期而至。
古七七跃进井中,同和尚对面而坐,那道雷劫宛若游蛇一般狠狠的劈开井口,将深井炸平,最终携着恐怖的威能笼罩在古七七身上。
一切不过瞬息之间。
墨白解开封印,眼睛通红,无数气剑在身边浮现,密密麻麻,叫人胆寒。
古七七知道只能定住他瞬息,不过眼下木已成舟,他再生气,也拿她没办法了。
她苦苦抵抗雷劫,只觉得全身的骨头都要散了架,魂魄也宛若撕裂一般,动荡不稳。
她说:“你考虑清楚,如果和尚身死,你一定会被等候的墨白斩杀,我此刻身在雷劫之中,是你最好的机会,你此时若是不出来,便等着魂飞魄散吧。”
对面闭着双目的和尚骤然睁开了眼。
那是一双全黑的眼睛,没有一丝眼白。
和尚俊秀的脸上布满黑纹,邪气万分,他微微裂开嘴角,勾出一个残忍的笑。
电光火石之间。
仿佛有什么冲进身体,她的喉咙在一瞬间被扼住,魂魄也在一瞬间被震散。
古七七奋力聚拢消散的魂魄,咬牙将那闯入者逼出灵台。
那人却邪气一笑,摸出了一枚黑濛濛的法器。
古七七借助雷劫与伴生灵草的最后余力与法器抵挡,将那人勉强困在角落,随后她再也支撑不住,精神渐渐涣散。
失去意识的最后一瞬,她看见了一张愤怒又惊恐的脸。
是墨白。
·
古七七醒来的时候,头还微微疼着,她伸出手想揉一揉,手腕却忽然被人制住了,随后一点冰凉探上额间。
她睁开眼,视线由模糊变得清晰。
有些熟悉的场景。
这是,永宁镇墨白的宅子。
坐在她身边的人,正是墨白。
她努力片刻,张口便问:“和尚,和尚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