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沐琳放黄纸的动作一顿,是大夫先来的,对,大夫比小厮还要快两步。可是大夫离得远,应该到的晚一些……万一真的有人看到,在她喊人的时候去请大夫了呢?
韩沐琳拎着黄纸,盆里忽然窜起了一株火苗,她手指被狠狠烫了一下,火舌灼过,留下一道黑印。
韩沐柏瞥了一眼,“怎么这么不小心?”
韩沐琳摇摇头道,“没事儿,就是有些想念母亲。”
韩沐柏对韩母没有太多感情,韩母性子软和,在家里说不上话,来来回回总是那几句,在韩沐柏心中还没这个妹妹分量重,“你还念着她,她却不为你着想,这个时候人没了,将你置于何地!”
韩沐琳有些不解,她也恼韩沐柏的冷血无情,“哥哥,娘都已经死了,你说这些做什么!”
“呵,她死了一走了之,咱们呢,不得为她守孝!”韩沐柏翻了个白眼,这是老祖宗留下来的规矩,尊亲亡故,守孝三年,不得任官,不得应考,不得嫁娶。
更别提走亲访友,谈婚论嫁了,韩沐柏身有官职,这下可好了,辞官回家守孝。他这个倒霉妹子连亲事都没定下来,就得服丧三年,
三年之后那就二十出头了,嫁给谁去!
韩沐琳真的没想到服丧这件事儿,她面色一瞬间变得煞白,“哥哥,我现在不想想这些,就想为母亲好好守孝。”
韩沐柏哼了一声,“她有个好女儿,怎么就不为你想想,走路也不看着点……”
“别说了,别在母亲灵堂说这种话了。”韩沐琳又扔了几张黄纸,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还要守孝,韩沐琳心中不免生出怨恨,她要蹉跎三年来守孝,三年……
曾经韩沐琳还想过,如果秦御不娶她,她就一直等下去,无论是三年还是五年她都等得,可如今让她守孝三年,她是万万不愿意的。
三年,不出门,不谈婚论嫁,就这么守三年,什么都晚了。
韩沐琳脑子又开始嗡嗡乱响,她又开始埋怨为什么韩母就没有站稳一点,为什么非要去拉她的手。更恨自己为什么要甩那一下……
韩沐琳跪坐着,全身的重量全在腿上,她恍然记起她最讨厌韩母说 “都怪你爹惯坏了你……”那种话,她何尝不想像盛京那些小姐一样,穿着罗裙在绣架上绣花,女儿家,她又不是真的喜欢,怎么会想舞刀弄棒!
韩母只会说那种话,说她爹把她给宠坏了,她既然为她好,为何不教她写字画画。韩沐琳听够了这种话,早知道现在这样,为什么当初不让她学,不逼着她学……现在说这种空话有什么用。
曾经韩沐琳想,说后悔的话有什么用,她做了的就不后悔,可现在她真的后悔了,她想让韩母醒过来。
“你个傻姑娘,守孝三年什么都晚了!”韩沐柏语气冷硬,眼神在烛火下显得阴恻恻的。
韩沐琳心好像被什么东西又扯又柔,是她把她母亲给害死了,现如今又心生怨怼,连带着兄长都在这里胡说八道!她都快被韩沐柏给带偏了,韩沐琳把黄纸放下,硬声道,“行了!被说了!我不想听!”
韩沐柏扫了眼棺椁,“你不想听哥哥就不说。”因为韩母的事辞了官,韩沐柏心里窝火地很。
韩沐琳低着头,几缕发丝垂下来,“哥哥,你可知是谁请大夫过来的?”
韩沐柏不知韩沐琳问这个做什么,“好像是你身边的那个丫鬟,叫采星的。”
韩沐琳嗯了一声。
韩沐柏心中有疑,却来不及多想,因为大房二房的人都过来了。韩父在前面招待,韩沐柏站起来,扶着妻子出去,韩沐琳也跟着起来,她一抬头,就看见秦御和大房的人站在一起。
秦御站在纪氏身边,时不时点头,却不曾说话。
纪氏眉眼透着一丝哀婉,“斯人已逝,莫要太过伤心,若有用得到我的地方,直接说便是,都是韩家人,不须见外。”
韩父点头道,“大嫂说的极是。”
纪氏叹了一口气,大房三房之间有再多的龌龊,人死灯灭,现在也不是计较的时候,“柏儿这些日子在屋里多温书,”纪氏又看向韩沐琳,曾经她也厌烦这个侄女,不懂事,仗着年纪轻就横冲直撞地,说些不该说的话,做些不该做的事儿。
不过纪氏现在已经放下了,现在这种时候还计较这些做什么,她看韩沐琳眼中红肿,面色苍白,“琳儿也不要太过难过了,你母亲在天上,也不希望你这般。”
韩沐琳别过头,她眼角的余光一直在秦御身上,可惜的是,秦御一直在纪氏身后,她只能看得见一片衣角。
韩沐琳真的觉得在有人扯着她,拽着她,一边告诉她这么做不对,这是她母亲的灵堂,这种地方,这个时候,她竟然在想男人。
韩沐琳快疯了,另一边她觉得心死了又活,更恨秦御为什么这么绝情,若不是他一直不往后退一步,她也不至于求到韩老夫人那里,更不会从希望到失望。若不是韩老夫人对她说那些话,她也不至于气冲冲地回去,听见母亲说那番话之后,把手控制不住甩出去。
韩沐琳低下头,眼泪掉到地板上,“我知道……”
秦御扫了一眼灵堂,就把视线收回去了。
纪氏点点头,“如此便好,琳儿,你母亲去了,你也该长大了。”
韩沐琳吸了一下鼻子,抬头看了一眼,又快速把头低下。
纪氏微微皱了一下眉,她突然觉得自己所想的都没用,韩沐琳还是那个样子,她母亲的死对她没有任何影响,别说长大,不把她母亲的死怪在她们大房身上就是好事。
软硬不吃。
纪氏想要说些什么,孙氏冲着她摇摇头,上前一步把秦御挡了个严严实实,她板着脸道,“五姑娘守孝期间亲事就先放到一边。这灵堂不是久待的地方,一群人在这里待着像什么样子,大家先出去。”
韩沐琳眼睛里蓄满泪,想跟着众人一起出去,可韩母就只有韩沐琳和韩沐柏两个孩子。
韩沐柏把韩沐琳拉住,等人全散了厉声道,“你要追出去?追谁去?!”
韩沐琳摇摇头,否认道,“我没有!”
“我亲眼所见!琳儿,你现在还对秦御念念不忘?”韩沐柏心里无比厌恶秦御,甚至达到憎恨的地步,就因为秦御当初对他说的话。
“我没有,没有!”韩沐琳往后退了两步,重新跪下去。没了,再也没有了。守孝三年,三年不出门,什么感情也没有了。
她不能嫁给他,也不能让他娶了她,三年不见,她估计早就忘了。
“你!”韩沐柏扬起手,想要给韩沐琳一巴掌,“你怎么这么胡来呢,你在豫州,想找一个什么样的人找不到,原来你说不想嫁人,想留在娘的身边全是假话!”
“秦御究竟有什么好,值得你这样!”韩沐柏噗通一声跪下,捏着拳头道,“要是你早早嫁人也不至于现在要守三年孝!”
秦御哪里都不好,对她更是不好,一点感情都没有,像一块硬石头。可她能怎么办,她把年少的感情全给了他。
她的年华,甚至她母亲的命!全部给搭进去了。韩沐琳想象韩母躺在狭小棺材里的场景,摇着头道,“哥哥,你别说了,别在母亲灵前说这些……”
韩沐琳后悔了,真的后悔了,早早嫁人多好,至少她还有母亲在身边,现在呢……
“凭什么不让我说,我要骂醒你!你可倒好,人家兴许都不知道你的心意!你可知当日你求我半日,我去大房提了礼物去致谢,秦御怎么说的吗?他说让我好好教导一下你,因为你,围猎半只猎物都没猎到,着实扫幸!”
韩沐柏想起当日被秦御为难,就觉得心里有口恶气吐吐不出,咽还咽不下去,恶心地很,“你对他日思夜想,可他呢,早就娶了美娇娘,怀了孩子,说不定回去之后搂着娇妻快活,哪里还记得你……”
韩沐柏呵了一声,“兴许还是记得的,就是怕只剩下厌恶了!”
“说够了吗?!”韩沐琳看着最中间的“奠”字,她眉眼里有韩家人的英气,这样说话带了一股狠劲儿。
韩沐柏没反应过来,“怎么?什么说够了……”
“说够了就别说了,我不想在这里听这种话,”韩沐琳胸口喘着气,韩沐柏说的没错,一点都没错,秦御连看都没看她,连她这个人都没放在心上。
谁都看得清,只有她看不清,她是傻是痴,搭上了母亲的命。可就算如此,让她恨秦御她还是做不到。
韩沐琳恨韩老夫人,恨顾宁舒,可偏偏恨不了秦御。
韩沐柏嗤了一声,“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作者有话要说: 写韩沐琳的时候突然想到了一个词,及时止损,明知没结果还去做,碰了一身伤才回头。
很多事儿其实不应强求,越是强求越得不到,伤害的还是自己的家人,身边人。
然而韩沐琳这个人吧,恨谁都不会恨自己,她悔,悔的是莽撞带给她的伤害和后果,而非真心实意的忏悔。
至于她对秦御的感情,算得上是执念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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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纪氏和孙氏一起送秦御出去, 纪氏忍不住道,“长风少往三房这边靠,刚刚老夫人还想过来看看呢, 让我给劝住了。那么一大把年纪还想凑热闹,真是……”
“谁说不是呢,我估摸着兴是这几日母亲同五姑娘处出感情来了,才想着过来看看。”孙氏说着风凉话,“她也不想想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就韩沐琳那性子,用刀逼着都掰不回来。瞧瞧她刚才那个眼神, 都什么时候了, 还把眼珠子往……”
纪氏咳了一声, 这秦御还在这儿呢, 怎么能胡乱说话, “隔墙有耳。”
孙氏噤了声, 她不自在地看了秦御一眼,道, “如今啊, 她娘也没了,以后啊还不定怎么着呢。”
纪氏点点头, “也是可怜,这当口出了这样的事儿。长风明日来的时候,带着舒儿走一趟就行了。我看五姑娘是个狼性子,指不定又把谁给记恨上。”
秦御点点头, 三房同他隔得更远,他又不喜韩沐柏那个做派,他道,“长风明白。”
纪氏停在门口,“你也快些回去,别让舒儿等急了。”
秦御回到将军府先去外间沐浴,出去带了一身水气。
顾宁舒拿着干巾给他擦头发,见秦御神色无恙也就放下了心。在顾宁舒眼里,韩母是个好母亲,可却没摊上个好女儿。
看头发已经半干,顾宁舒正要把干巾拿出去,秦御却一把拉住她的手。
“怎么啦?”顾宁舒问,秦御没用力,就轻轻地攥着。
秦御没回答,手顺着顾宁舒的手腕滑下去,手指插在她手指的缝隙中,十指相扣。
顾宁舒觉得好笑,“怎么了,看你不太开心,都不怎么说话。”
秦御摇摇头,“舒儿,我们要一直这样好好的,一定要好好的。”秦御幼时见母亲亡故,秦王悲拗,却没落下泪。
今日去韩府,韩父神色平平,眼中无半点哀痛。
顾宁舒点点头,“那时当然啊,我们关着门一家子过日子,不去理会别人。”
秦御另一只手摸了摸顾宁舒的肚子,“以后孩子出生,咱们不能惯着他们,该打打,该骂骂,你不许舍不得。”
秦御总忍不住想自家孩子要是长歪了可怎么好,尤其像韩沐柏韩沐琳那样,恨不得塞回去不要了。
书中说秦御不喜欢孩子,对秦曜宁也十分冷淡,这个虽然有待考证,但秦御应该不是个会惯着孩子的。
顾宁舒觉得自己应该也不是会惯着孩子的人,要是调皮捣蛋了,那么小,被秦御一巴掌下去,非得哭个三天三夜不可,“长风,孩子小的时候不能打,万一打坏了哭那可没地儿哭去。”
秦御想想也是,“那可以罚,罚站,不然就饿着,总会长记性。”
“你干嘛把你孩子想的那么不听话,兴许特别乖巧听话呢,别还没生出来就打呀罚的,”顾宁舒说孩子乖巧也不是随口说瞎说的,孩子在她肚子里就不怎么爱动,她怀孕时也没那么多的反应,想必是个乖宝宝。
而且她学过生物,孩子还是像父母多些,秦御就不是一个爱说话的人,在外面别说说话了,连表情动一动都少,一板一眼地,她不生出来一个小冰块就谢天谢地了。
至于她自己,顾宁舒自打记事起,也不是一个爱闹腾的人,她同秦御,怎么会生出两个皮皮虾来呢。
秦御绝对没有不想孩子是乖宝宝的想法,孩子听话,他谢天谢地,这不是防患于未然吗,万一孩子调皮捣蛋,上房揭瓦,下水摸鱼,他肯定会训的,到时他们就是严母严父。
秦御这些日子总是看些相关的书本,看看就心有余悸,觉得以后任重而道远。尤其是看着身边的人那么大岁数还无所事事,败坏门风,秦御就……
秦御义正言辞道,“我自然希望孩子听话,但是他们不听话你也没办法。”
顾宁舒点点头,面上带了一丝调侃,道,“对啊,你又没办法,顶多在他们捣蛋的时候想想这是我怀胎十月辛苦生下来的,不能打死了。”
秦御竟无法反驳,他张张嘴,那他是不是得想这是他日日夜夜盼着,盼了三百多天才盼来的,这三百多天他几乎日日吃素,碰也不敢碰,动也不敢动,小心翼翼,还要说话胎教,打死了,难道还要再这样伺候一个?
万万不可。
绝对不行。
两个已经够了,他吃不吃素无所谓,但绝不能让顾宁舒再受罪。
尤其是,孩子出生以后,真的要睡在他们这张大床上?秦御知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可他左思右想觉得这安排不是十分妥当。
他们一家四口纯盖被子,以后难不成还要一家四口纯盖被子?
万万不可。
绝对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