属下不知——柯兰诏言
时间:2019-08-30 08:38:58

  庄沐萱“嚯”地站起身,冲我得瑟起来,“王贵以前是海盗,我以前是山匪,大家同行不同路,水路他厉害,可到了陆地上,本二当家可不是白做了这么多年山匪大小姐!我听三哥说你们去查王贵,怕他耍阴招,就跑去找大人带人去接应你们,我在他跑路必经的两条路上下了陷阱,一举就把他拿下了,这我们才看到东南方向火光冲天,才知道王贵这个王八蛋把你们困在屋里放火灭口……”
  庄沐萱讲到激动处,一脚踏在凳子上,手肘撑着膝盖,霸气不已,“王八蛋!阴险狡诈,还用大石头压着门板和窗户,本姑娘不收拾他还反了天了……”
  看来确是一物降一物啊,王贵这种用尽毒辣凶狠招数的人,也只有擅长乱来的庄二霸制得住。
  但如此霸气嘴里骂着王八蛋的人,反倒真是越看越可爱。
  “不止呢!他先用迷香让我们中了招,然后才放火……”我忍不住火上浇油。
  “啊?――早知道抓住他当场我就揍他一顿!”庄沐萱遗憾道。
  我低低笑出声来,不由得牵扯到伤口,忍不住倒吸了口凉气。
  “你笑个鬼啊!死都不怕的人,居然怕表白心思……”五妹又突然转回话题。
  “你操心好自己的事情就行了,五妹――”我扶额道。
  “懒得理你……”庄沐萱朝我撇撇嘴,又转了转眼珠,突发奇想道,“你说捕头怕火,大人这么紧张……我要不要怕水啊?让大人也紧张我……”
  “我怕了你了!五妹……”我一边忍不住笑出声,一边又被笑得伤口疼,“你再待一会儿,伤口都要被你笑裂了……”
  “好啊!那我去吃饭去了!不给你送饭吃……哼!”庄沐萱朝我瞪眼以示威胁。
  到底是谁派她来折磨……额,照顾我的……
 
  第35章
 
  幸然是五妹他们及时赶到,才不至于就如此以身殉职。
  受的伤不致于危及生命, 但也不轻, 暂时无法轻易下床走动,第二日清晨,阿姐和娘亲听到消息, 急匆匆的赶过来, 娘亲非要看我伤势如何, 我一边强撑着身上疼痛, 起身好言安慰,一边朝阿姐递眼色示意她将娘亲劝回家。
  阿姐向来是有分寸,看我无性命之忧,也深知娘亲在这里哭天抹泪,我更无法安心养伤,于是便配合着她一言我一句将娘亲哄了回去。
  弟兄们轮番来照顾我换药喝药,偶尔庄沐萱会跑来与我瞎闹,她手臂的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在大夫拆了夹板之后更是生龙活虎起来。
  王贵被关押在牢里, 目前还未提审。
  延泽劝我宽心,说案子的事情大人自有定夺, 让我安心养伤就好。
  每天只能躺在房里,动一下就触及伤处,疼痛难忍,弟兄们也不允许我轻易起身走动,怕伤口难愈合再感染。
  说是安心养伤, 可我哪里安得下心来。
  案子未断,凶手未明,一大堆事都没做,躺久了感觉脑袋昏昏沉沉,心情烦躁得不行,更揪心的是不知苏柽如何了,自我醒过来之后,就一面也没有见过她。
  我与她相识三年了,但从未见过像这段时间一样她有这般怪的情绪。
  从救下陈阿昭之后,再到被困火海她出人意料的反应,让人觉得更琢磨不透。
  有一个瞬间,我甚至觉得,她心中是埋藏着巨大伤痛的,那痛比陈阿昭丧夫之痛更甚,被她强埋在心底多年,一旦触及,就似洪水无边泛滥,似猛兽张爪扑来,直直将心中的防线击垮崩溃……
  可是,那是什么呢。
  我百思不得其解,甚至有些想要嘲笑自己异想天开,自己无中生有瞎想这一出……
  可能她只是单纯的劝诫阿昭不要轻生,可能她只是单纯的受迷香影响而忘记了反应……再或许,可能她是怕火吧?……
  我还是忍不住去寻了叶韶。
  在伤稍有些起色的时候,我趁千帆去熬药的功夫,换好衣服出了房门。
  本想着叶韶在房里,但路过后院时候,看到了他在亭子里饮茶。
  我从来没有这么的想要一个答案过,这么想要知道到底是为什么。
  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执着,是和庄沐萱学来的么……
  我禁不住摇头苦笑,就在这空当,我听到了有人唤我。
  抬头望去,是叶韶在朝我招手,我几步走过去,他起了身,扶着我手臂,嘱咐我慢些坐下。
  “恢复的怎么样了?我这几日也没顾得上去看你,实在是心有歉疚……”他抬手为我添了一盅清茶,一边道。
  “大人言重了。多事之秋属下又负了伤,事事要人照顾,成了累赘才是……”
  叶韶摇了摇头,道:“清宵是衙门大哥,对衙门事事尽心,尽忠职守,也是因查案负伤,亦幸得你所护,画言才未伤着,我这个师兄该先代她向你道谢……”
  叶韶放下手中茶杯,拱手施礼,我忙拦了下来,不禁在心里叹了口气。
  护她,哪里是什么尽忠职守之举,尽然都是私心。
  叶韶如此,我才是愧不敢当。
  “大人,苏捕头呢……”我问。
  “去了阿昭姑娘房里,并无大碍,你不必担心。”叶韶答道。
  “大人……我……”话到嘴边,又来开始纠结起来,突然有些说不清自己想问什么。
  叶韶见我欲言又止,便微朝我侧了侧身,一脸认真地瞧过来,耐心等待着下文。
  “苏捕头她……怕火吗?”
  闻言叶韶一愣,持着杯盏的手顿了顿,“何出此言?”
  “以前未觉得,无论是炉火还是烛火,烟火,灶火,她从不避讳,不像是怕火之人。但那天我与她被困在王贵屋里,火从外面烧起来,她反应很怪……”我回忆起那天她的神情,始终是难以理解,“不是一贯的当机立断应对,也不是害怕的情绪失控,不躲,也不冲,好像被定住了……”
  我一边说,一边瞟了眼叶韶,他稍皱起眉,略闭了下眼。
  “所以,我想问问,她……”我迟疑道。
  “清宵,你幼年时有过什么挥之不去的阴影么……”叶韶轻抿了一口茶水,并未先回答我,而是反问道。
  但他这么一问,倒还真是有。
  我六岁时曾不小心掉进过一口枯井,井底黑漆漆的伸手不见五指,气味湿腥,有不少虫子发出吱吱的奇怪的声音,不时还有一两只青蛙跳到脚边,脚下的地面也潮湿的要命,踩上去虚虚软软,让人不敢轻举妄动,生怕一不小心踩到了什么蛇虫鼠蚁,只能蜷缩在一个角落,蹲到腿都麻了也只敢在原地稍微动一动。
  那时真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嗓子都喊哑了也没人来,夜里露重,到了后半夜更是难熬,又冷又饿又怕,也不敢大声哭,井下有很大的回声,夜深人静的时候更显得毛骨悚然,眼泪在脸上干了以后很难受,嘴里一直念着娘亲阿姐,心里怕得要命,想着自己是不是要死在这里……
  绝望,恐惧完全摧毁了我的意识,那种感觉,即使是过去了十几年,如今想起来,都还依然刻骨铭心,如同再真切感受一遍。
  不过后来是阿姐彻夜未眠,求着乡亲们一同帮忙,找遍了整个乡县,最后才发现掉进了枯井的我,将我救了出来。
  但那之后,我对井有了一种深深的恐惧,这种恐惧一直伴随至今,不管是水井还是枯井,我都一向敬而远之。
  前几年有一次查一个投井自尽的案子,那时衙门的大人还不是叶韶,他要求衙门弟兄出来个人演示井口大小到底能不能使人顺利通过,千帆站出来演示,他与我开玩笑说和他一起下去,冷不丁拽我上前,揽着我肩膀便朝井口俯身,我条件反射一样激动地挣开他的胳膊,忙退后了几步,挣开后才发觉自己不自主地喘着粗气,心好像要从嗓子里跳出来一样,莫名出了一身冷汗。
  这种反应是自己完全无法控制的。
  我把这些讲给叶韶听,他听完这才放下了手中茶杯,修长的手指一下一下轻轻地点着桌面,目光落向远处,轻叹口气道,“你曾有过,所以该懂那种感觉。”
  我看到叶韶神情里掩不住的心疼,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
  “她幼时经过一场火灾,那场大火……留给了她永远也无法抹去的伤害。”
  是什么样的伤害呢。
  没有伤及发肤却直击心底。
  “她不是怕火,而是怕记起那场火。”叶韶收回目光,看着我道。
  她不是怕火,而是怕记起那场火。
  就像我一样,不是怕井,而是对再感受一次那一晚被困枯井刻骨铭心的恐惧。
  火光冲天时,她空洞遥远的神情,她的紧张,她的恐惧,她紧蹙眉头,不愿再看到任何的闭上双眼,她极其努力地控制着自己镇定。
  我感觉到的这些都是对的。
  叶韶因为知道,所以第一个闯进火海的是他,向来温润如玉的他急得踹门而入,看到苏柽,不顾一切一把把她揽入怀中柔声安抚,比起害怕她受外伤外他更怕她情绪崩溃。
  老天赐予她的这副躯壳太强大了,可我从来没有看到过她的心是什么样子的。
  她抱着陈阿昭说着她能明白时,那一刻,我觉得她是这世上最能让人安心依靠的人。
  她被叶韶一把揽入怀中像哄小孩一样柔声安抚时,那一刻,我又觉得她才是这世上最脆弱的人。
  那场火,到底带给了她什么,又带走了她什么。
  即使强大如她,也多年都无法逾越这道心坎。
  “是我大意了……”叶韶满心是愧疚,不自主地握紧了手中杯,“这样的事情,我再也不会让她多经历一次了!”
  我低头默然盯着杯中清澈的茶水,没再说什么,也没再多问下去。
  若不是我问起,关于那场火,叶韶怎会主动提起。
  至于那场火的缘由细节,他定然是不会轻易告知他人,所以还是知趣些不问。
  更有甚,我心里还是挫败感十足的,她的一切,我都只能在叶韶那里寻一个答案。
  我想走近她,却找不到路。
  唯一可以走进她的心的路,叫叶子陵。
  我莫名情绪低落地一步一步挪回房,路过阿昭住着的偏房时不自主地停住脚步,恰好门开了,我抬头望过去,看到那身熟悉的黑衣从门内走出来。
  她顿住脚步,一时间两人静立对视,良久。
  “谢谢。”她稍扬嘴角,微点头道。
  不动声色却带着真挚十份的道谢。
  我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结结巴巴道,“应,应该的……”
  她未再言语,抬脚从我旁边闪身而过,这深秋的凉风将擦肩而过的一股清香也一并带走,我站在原地,感觉到她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这才是我认识的苏捕头,冷剑寒装,沉默寡言。
  但这不是她。
  不是原来的她。
  我站在原地,突然挪不动脚步,心头莫名酸涩起来。
 
  第36章
 
  那场大火之后,未见到她之前, 我时时心里烦躁不安, 迫切想知道她的状况。
  在见到她之后,看到她安好无恙,这样的情绪居然只增不减。
  大概有些事情, 真的去寻个究竟未必是好事, 譬如这如今我才一知半解, 便有些承受不了事情的缘由始末……
  我只好强迫自己不去多想。
  想着没事还是多与五妹待在一起, 她这样一个时辰能出一百种状况的人,那胡闹可爱的模样,感染力也是很大的……
  只是还未等五妹来闹,倒是有人先来了。
  铃兰提着竹篮站在我房门口时,我正趴在床上胡思乱想,回头看到她,不禁有些愣神。
  好像有很久没有见过铃兰了……自从上次五妹在衙门后院直言不讳,把人家羞得面红耳赤, 落荒而逃后, 就没再见过了。
  衙门又出了这等命案,我也忙得不可开交, 甚少归家,所以也不像往常那样可以在深夜回家时路过程记酒铺。
  铃兰见我愣在那里,不由得又轻敲了敲门板,小心翼翼地轻唤了一声,“林大哥?”
  “哦哦, 你来了……”我翻身穿鞋,站了起来,往前迎了几步,铃兰忙放下竹篮来扶我,一边嘱咐我小心。
  我不禁有些哭笑不得,这段日子任谁见了我,第一反应就是扶我坐下,虽是受了伤没错,但大家都这么小心翼翼,让我自己都怀疑自己好像是泥捏的,碰不得动不得,一碰一动就要碎了一样……
  “不碍事,”我朝她笑道,“其实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我欲伸手倒水给她,她手疾眼快地忙接过水壶,添了两杯茶水,将一杯递到我跟前。
  “还是小心些好,伤筋动骨一百天,你从前也这样提醒沐姑娘,怎么到了自己这里就忘了呢……”
  我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想起前一阵庄沐萱受伤,大夫来出诊时感慨说衙门的活计这么危险,不到半月时间两人陆续受伤,这没隔几天,给阿昭姑娘调理身子,再算上我,可真是忙坏了常来衙门出诊的大夫了……
  “许久都不见林大哥在酒铺门口路过,想来是衙门事务繁忙,前几日县北失火,后来我听人说起,才知是林大哥与苏捕头查案被贼人所害负了伤,苏捕头呢,如何了……”铃兰关切道。
  “劳你挂心,她……应是无碍了……”我顿了顿,道。
  “那就好。”
  铃兰这才放心,伸手去拿竹篮,从篮子里拿出来两瓶东西,分别摆在桌上。
  看着桌上格外瞩目的瓶子,我深吸一口气,似乎是闻到了再熟悉不过的味道,不禁无奈笑道,“铃兰,你林大哥得有些时日不能饮酒了……不见还好,这拿来放我跟前,我未必能受的住诱惑啊……”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