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她半信半疑地接过香包闻了闻。
“这香包可去异味,随身佩戴能防止毒虫侵扰,亦有袪毒避邪的功用。”我将叶韶之言如数转达,“香包向来有保命吉祥的寓意,你来衙门大哥未曾有过表示,如今便借此契机赠予你,你虽晚来,但府衙上下都当你作亲兄弟。”
我边说边斜着眼睛偷瞥她,这话虽是真心,但借花献佛总有些心虚。
庄沐萱却信了这番说辞,仔细看了看香包上的花纹,然后认真地收起来,有些动容地看着我,“我很喜欢。”
“喜欢就好。”我舒了口气,伸手摸摸她的头,又将包子还回她手里,笑道,“想吃什么尽管开口,今日大哥全包。”
“那先给我来十串糖葫芦吧!”庄五妹一边说一边去叫卖糖葫芦的小贩,蹦哒着脚步追了过去。
我在身后望着她的背影,心中莫名柔软起来。
自小我便有长姐陪伴,时时刻刻被她护在心头,家中事务未曾让我操心半分,无忧亦无虑,安逸过活,所以深知有兄姐在上,作为弟妹的总能享百般宠溺。
如今看着庄五妹,才算切身体会到兄长之心,看着她的一言一行,哪怕惹事都觉得可爱万分,若她早些到衙门,怕是要被众兄弟宠上天去。
第10章
向来都言百无一用是书生,郑越虽是手无缚鸡之力,但却画得一手好丹青,在城中开了一间画馆,以卖画为生。
我与苏柽叶韶在辰时便出了门,庄沐萱昨日疯累了,此刻睡得正沉。
晨间雾气缭绕,屋宇阁楼都在这朦胧中若隐若现,不知越过了多少条青石板巷,这才到了画馆门前。
馆内有一人在忙着搬画,似是听到门口有响动,回过头来。
我这才看清楚他的模样,眉目清秀,一身青衫,书卷气浓重。
“几位兄台早临寒舍,不知有何贵干?”
“可是郑越郑公子?”叶韶问。
他点头,放下手中的画轴,抬手施礼。
“听闻郑兄画得一手好丹青,所以特地过来求一副画像。”
“兄台过奖了。”郑越弯腰抱起地上的一堆字画,有些抱歉道,“不好意思,刚刚开门,还没来得及收拾,先请坐稍等片刻。”
我仔细打量这画馆,馆内装饰素雅,挂的都是字画,画是山水花鸟居多,字只有寥寥几副。
除了郑越,并与他人帮忙。
“兄台想画何人?”郑越收好画卷,在案前铺好一张新的画纸,开始动手研墨。
叶韶手中折扇一指苏柽,道:“舍妹。”
苏柽一愣,似是对叶韶的心血来潮有些意外,叶韶冲她眨眼,她未言语,有些无奈地轻叹口气,坐了下来。
郑越便着手开始作画了,我与叶韶未闲着,起身在屋内走动,翻看字画。
墙边有存放画卷的檀木架子,上面置了不少青花瓷器,郑越低头认真作画,叶韶不动声色地一一抽出瓷器瓶中的画卷翻看,我背对着叶韶,摆出一副远远观看作画的模样,实则是用身形挡住他。
苏柽坐在椅子上,虽是不动也未曾闲着,眼睛四下打量周围,末了,眼神落在了檀木架子最高处。
我扯了扯叶韶的袖口,他回头对上苏柽的眼神,立马会意。
不得不说苏柽向来寻蛛丝马迹十分精准,架子最高最里处,放着一个刻有杜鹃花的木盒,颜色与檀木架甚是相似,不仔细看确实很难发现。
叶韶拿起手中折扇伸过去捞了一把,盒子便被推到了边缘,然后他胳膊轻轻一撞架子,盒子就掉了下来。
“哎――”我一边伸手去接,一边故意喊出声来,接到的一瞬,用袖口遮住了盒子,顺势快速打开,盒子安稳落在手心,盒中的东西却哗啦啦掉了出来。
这声响惊动了正在低头作画的郑越,我立马举着盒子冲他道,“架子有点不稳,不小心碰倒了你的东西,但是放心,没有摔坏。”
盒子里还是些画卷,掉落在地,叶韶俯身去捡,有两幅散开来,隐约看到是画像。
叶韶干脆打开来看,这才看清画中女子的倾城之色。
画中人依栏而立,笑得灿烂,有只鸟停在她的肩头,身后是盛放的红花密丛。
我与叶韶正盯着画仔细深瞧,却突然被人夺了去。
郑越不知何时丢下画笔跑了过来,一把拿回画像,匆匆收了起来,神色古怪。
叶韶突然笑了起来,几步走到案前,望着桌上就快完成的苏柽画像道,“郑兄果真是画像高手,无论是画什么都能妙笔出□□!”
叶韶拍手不绝称赞,稍一用力,一方绣帕自袖口抖落在地,正是浮尸身上的那一块。
苏柽原本坐在椅子上神色淡然,看到绣帕掉地突然紧张起来,猛地起身道,“师……”话到嘴边突然意识到不对,又勉强改了口,“哥!”
叶韶微扬嘴角,毫不在意苏柽意欲阻拦的语气,干脆在郑越面前放大动作地捡起绣帕,故意抖了抖不复存在的灰尘,叹息道,“差点丢了美人相赠的帕子。”
末了还放于鼻侧闻了又闻,做出一副十分享受的模样。
我不禁有些无语,五妹的招数,大人可学得真快。
郑越看着他,脸色有些不太好,却也未说什么,对着叶韶时明显是有些强颜欢笑。
见到绣帕便如此反应,看来此人确实难脱嫌疑。
放好了画卷,郑越重回案前,赶快提笔了结最后几处细节。
我一面拿银子付给他,一面小心卷好了画。
叶韶不等我与苏柽,抬脚走在前面,临出门时头也不回地冲着馆内故意大声道,“妹妹,清宵,我们回流云客栈,起得太早这会儿又困了!郑兄画工了得,下次,帮我画幅杜宇泣血的图吧……”
话里字字颇有深意。
杜宇泣血,暗喻杜鹃。
郑越身形一怔,愣在原地未作回应。
出了门到了转角处,叶韶才回过头停下脚步,身子靠着墙边,手中一边把玩着绣帕,一边等我与苏柽。
苏柽走过去瞪他,小声质问道,“你要以身做饵?!”
“郑越看起来弱不禁风,怎么也不像是杀人凶手。”我奇怪道,“但他的举动确实可疑……”
“我在苏州府衙见过杜鹃的画像,就是他所藏卷轴里的女子。既然他紧张,何不就赌一把?若真是他,我相信他应该不介意再多杀我一个。”叶韶笑道。
“我们在明处,若真发生意外……”苏柽蹙眉。
“有你在,怕什么……”叶韶打断苏柽,笑着讨好地打开折扇为她扇风。
苏柽轻推开他的扇子,“师兄……”
话未说完,突然停住了,眼神微变,稍稍侧了侧头,但未再说什么了。
叶韶没在意,我也没多问,就此便一同离开了。
有你在,怕什么。
叶韶这话里有几分卖乖的意味,是他少有,甚至是只有在苏柽面前才会如此的神态。
苏柽在,自然什么都不必怕。
她大概拼了性命也不会让任何人有事。
叶韶不怕,是因知她信她,亦或是,真的出事也会与她共生死。
但我很怕,怕她拼了性命这样做。亦或是,私心里妒嫉这般,又恨自己这般嫉妒。
这感觉扎心刺骨,久久不能释怀。
第11章
叶韶铁了心以身做饵,故意在画馆做了那般举动,苏柽未能拦住,只好配合。
回来这晚,她守于屋外隐蔽处,我躲在了屋内,而大人则佯装早早地睡下。
一恍来了苏州已有四五日,日日未曾闲过,这案子死者不少,若此举真的引出凶手,能给死者一个交代,也不枉费一干人等如此奔波查证。
叶韶躺在床上百无聊赖,突然问我是否知晓庄沐萱身世。
想着也不是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就将从前她说得那些一并说给了叶韶听。
叶韶听完,沉默了好一阵。
“我看到她将香包带在身侧了。”而后他突然说道。
“嗯,昨日晚饭后拿给她的。”我点头,又忍不住笑言,“开始她还以为我对她有意,在街上就咋呼开了。”
“沐萱,是这样可爱啊……”叶韶将手枕在头下感慨,“其实现在想想,她来了衙门未必不好,虽然爱胡闹惹了不少笑话,但胜在真性情……”
叶韶对庄沐萱,大抵是很纠结的情绪。
一开始,被她语出惊人的话步步紧逼,后来又总是被她横冲直撞的性子搞得无力招架。
庄沐萱的歪点子确实不计其数,性格亦多变,敢说敢做,有时也能歪打正着,过程总是令人忍俊不禁,任谁都会拿她毫无办法又忍不住纵容。
她与苏柽不同。
她这样的人,虽说身世坎坷,但总归到了哪里都会被宠。
而苏柽,往往事事挡在前面,也藏在心中,这样的人,纵然有万般苦楚也不会显露半分。
我自然也不知她是何身世。
“大人……”思及此我忍不住开口问,“苏捕头她……”
“嘘!”叶韶突然作噤声的手势,我抬头这才看到门口闪过一个模糊的黑影。
我立马闭了嘴往暗处躲了躲,叶韶也面朝床里装作已经睡着。
不大一会儿,门吱呀一声开了一点,一个身形闪了进来。
那黑影径直朝床这边走过来,越来越近,我在一旁屏住呼吸静待时机出手,透过床帘帐幔看到来人身着夜行衣,蒙着脸始终看不清,但身形确与郑越有几分相似。
那人走到床边,看到床上人是叶韶无疑,抬臂就要出手。
我提剑欲出,剑还未出鞘,“哐当”一声门被踹开了,我一惊,以为是苏柽,却不想听到了这么一声喊。
“放开本姑娘的男人!”
来人一手提刀,一手叉腰,立于门口的嚣张之势也吓了蒙面人一跳。
完了,要坏事……
待我从帘帐后面出来的时候,蒙面人便先一步跑向门口,庄沐萱提刀而上,却被来人巧妙躲过,绕到身后猛地推了她一把,看得出力气极大,庄沐萱猝不及防地向前扑去,由于身体的惯性停不下来,直接撞到了刚从床上起身的叶韶怀里,叶韶也来不及反应,直接被扑倒回床上。
我顾不得去拉两人,拔剑去追,刚到门口,就看到一个巨大黑影迎面飞过来,我连侧身避开都来不及,直接被压倒在地。
摔得眼前一黑,回过神来才感觉到压在身上的是人。
苏柽从门外走进来,我才看清这一刻屋里的情形,蒙面黑衣人被苏柽自门外扔进来压到我身上,叶韶被庄沐萱扑倒在床上。
场面一度混乱不堪,滑稽成了一场闹剧。
叶韶被五妹压在身上不能动弹,想扶她起来却无从下手,只好无奈提醒道,“沐萱……我手麻了。”
庄五妹被突如其来的一推搞得也很蒙圈,手中的大刀未制服蒙面人,反倒差点架在了叶韶脖子上,清醒过来赶快一把扔了刀,放开了紧按着叶韶双臂的手,从他身上起来。
事情提前未和庄沐萱讲,谁也没想到她突然冒出来,差点坏了事。
我赶快起身反手制住蒙面人,拉下了蒙面的黑布。
面孔陌生,不是郑越。
“你为什么在大人房里?!”庄沐萱还隐隐有些生气,瞪完我后又瞥了一眼黑衣人,质问我道,“抓人不喊我,嫌我武功低吗?!”
“不是!”我矢口否认,从腰间拿出早就备好的绳子扔给她,示意她过来绑人,然后扯开话题,“来帮忙,我腾不开手……”
如此庄五妹也忘了计较,赶快接过绳子动手将黑衣人绑在了椅子上。
衙门庄五妹,最能出状况。
告诉她怕坏事,不告诉她还是会意想不到的出场……
叶韶起身整了整微皱的衣衫,坐到了黑衣人对面,问道,“你是何人?”
黑衣人轻哼一声别过脸,不作回应。
苏柽却并无意外,“晨间你便跟着我们,夜晚又来行刺,看来仇恨不小啊……”
我这才想起,晨间我们一同出画馆时,苏柽本在和叶韶谈论,却突然眼神微变止了声,原来应是发现了有人跟踪。
黑衣人回过头狠狠瞪着叶韶,却不说话。
叶大人觉得好笑,不由得问,“在下与你素未谋面,何来仇怨?”
黑衣人应是恨到深处咬牙切齿,啐了一口唾沫,末了才从口中堪堪吐出二字:“淫贼!”
“淫贼?!”
在场四人皆一同惊奇出声,紧接着面面相觑。
谁是淫贼……
正在我回想着不会是前几日庄二霸调戏了不该调戏的人,引来人家情郎的不满了吧……
黑衣人看向叶韶的眼神几乎要喷出火来,“衣冠禽兽!”
叶韶难以置信地指着自己反问,“你是……说我?!”
怕是活了二十几年从未得到过这样的评价,叶韶一时间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庄沐萱一个快步走过去,二话不说一掌拍上头去,“你够了!欺负我家大人不会骂人,你还没完没了了!”
掌力之大闻其声响便知。
黑衣人眼看着被一个小丫头教训,又不能还手躲避,更是气得够呛,接着骂道,“一丘之貉!”
庄沐萱冷不丁又是一掌,“一丘之貉?!我让你二丘三丘十丘求生不得……”打上瘾的五妹,居然一边打一边讲起道理来,“淫贼?!说你自己的吧!大半夜鬼鬼祟祟跑到大人房里,要不是我及时制止,谁知道你想干什么!被人拆穿了就气急败坏想把脏水往别人身上泼,我们家大人玉树临风,堂堂正正岂是你可以污蔑的?!是不是找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