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急,不急。
慢慢想。
想不来的话,就要找见多识广的行业人来参谋。
明越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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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场庭审拖了三个小时。
明越也作为被告代表之一,回答了两轮,等地黄花菜都要凉了。
僵尸大法官终于落锤,宣布这场终结。
活人们齐齐长松一口气,同时表示对在场不用喘气的某些法官陪审团以及原告,表示由衷的羡慕嫉妒恨。
人员散场。
明越都走到门口了,发现随审笔记忘了拿,赶紧跑回来,却发现大厅空落落,只有白无常一个站在原告席。
没影子,阴森森。
庭内静悄悄的。
小姑娘火速朝被告席冲去。
白无常气场高绝,一动不动,活生生将法庭现场的威严肃穆“作”成了焚尸炉的诡异死寂。
明越:“……”
明越觉得自己的脚步声都成了一种罪过。
她冲着死人脸鬼差谄笑三秒,摸了本子就往外冲。
背后白无常叫住她。
“明家本代明二。”
明越:“……”
幸好我腿短,不然您这么喊,来个腿长的,一串喊完人都跑了。
“哎,您说。”明越应道。
白无常:“近前来。”
“有事嘱托。”
明越:“……”
五雷轰顶!
第85章 【补 作话请假!】往事 一
灵媒总会法庭内布景简朴中透着威严, 银灰色的铁树图样凿刻在十米背墙上,目之所及,带来沉沉威压。
此刻,带着白色高折帽、满脸死气显露鬼相的白无常就立在铁树画下, 面色发青, “铁面”无私地注视着明越。
明越神态坦然微笑,无人看见的背后,冷汗一层层往外冒。
黑白无常。
牛头马面。
这是华夏阴阳史上赫赫有名的勾魂鬼差,有关这四只鬼的险恶传说能不停嘴地说上三天三夜。
甚至, 相较于牛头马面带着滑稽因素的面目,黑白无常就是纯粹的恐怖邪恶。
黑无常暴戾,白无常狡诡。
黑无常能带给活人的,只有单纯的灾难和不详, 而白无常更邪佞, 他(姑且算“他”)不仅能带来恐惧和灾祸,他还神乎其神地带来了暴利和财运。
明越知道,这位大能法相万千, 也知道每年年底明家庄都会集中供奉给无常鬼一批亡魂, 借此满足无常的政绩需要, 同时安定阳间。
难道……
这白无常叫住我, 是因为明家庄相关事务吗?
明越心下冷汗,并不愿意酆都地下的轮回池方向细思。
那不是她能承担起来的责任。
靠近才发现。
白无常身量极高, 眉眼黑沉, 约莫两米, 明越站在他面前,活像只小鸡仔,却没有立在他的影子中,更觉诡异。
如果说活人印堂发黑、口唇乌紫就足够不安惶恐的话,那无常鬼眉心黑的能连成一片,必定灾祸连绵。
“大人,有什么需要,尽管说,明越一定尽力。”
受不了古怪安静的气氛,明二哥活络道。
白无常的目光让人读不懂。
“无事。”
“上次相见,让你带的话,带到了吗?”
明越:“……”
明越有一秒愣神,忙答道:“您是指,像我的兄长——本代明大问好的事情吗?”
白无常盯着她,沉默。
明越:“带到了。”
“我在这里替兄长感谢大人挂念。”
明越自觉这话说的妥帖又谦卑,却不知戳中了白无常哪个笑穴,他发出一道怪声,似哭非哭,似笑非笑,矬子似的在人背后钻刺。
“……”明二哥立刻鸡皮疙瘩总动员。
这是在笑,这是在笑。
别指望无常笑声和活人一样。
她拼命做心理建设。
“他如何?”
白无常问道。
问这干屁啊,明越敏锐看他一眼:“一切安顺,吃好睡好,托您的福。”
这就是句套话。
结果,白无常一板一眼道:“我乃无常鬼,无福可托。”
“灾厄倒是富余。”
明越:“……”
谁能告诉我,这种尴尬癌晚期如何应对。
“有的,有的,每年明家庄在年底冲业绩,可都仰赖您和黑无常大人拖带亡魂下地府啊。”
白无常:“职责所在,无甚稀奇。”
明越:“……”
得,又聊死了。
庭内静悄悄,无常不放话,明越不敢走,偏巧这时候也没个人进来救场,尴尬地明二哥嘴巴都张不开,她正想说要是没什么事儿,大人我就去祭五谷庙了,您不吃饭我可是干巴巴饿了一下午,谁知话还没吐露一个字,白无常下一个问题险些将她批了个三魂出世、七窍升天:
“我问你一事,务必诚实作答。”
“轮回池在何处,你可知?”
明越:“……”
明越一瞬间头脑爆炸,咬紧舌尖,笑道:“大人说笑了,这种大事我怎么会知道呢?”
白无常的声调平板无奇,高亢空洞的男声听久了,也就不觉怪异:“你为何不知?”
明越心中发堵。
怪问题。
我是知道,可那是误打误撞啊。
什么叫我为何不知?
我爹当年安抚了你们地府内乱,就合该什么锅都往我家身上甩了?
可滚远点吧。
——家人是明越心中的逆鳞,外人根本不能碰。
明越心中别苗头,面上笑嘻嘻道:“大人的问题真奇怪。”
“我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凡人啊。”
“轮回池是地府一等一的法器,威慑六道。”
“您这话听着好像我该知道似的。”
“咋可能。”
这话说的软中带刚,滴水不露,将权责区分清楚。
喝多了吧。
明越思忖,晦气。
白无常一双没眼白的眼睛盯着明越,具体说,是盯着她这只毫无光泽的阴眼,“你该知道的。”
“因果不是种在你的命理中,却殊途同归。”
“你知道。”
“因果会牵引着你,你早明白。”
“老实交代。”
我明白个屁。
这一个月来够倒霉的了。
地府莫名其妙甩出来的“地震”锅,让我们斩鬼院来背,大老远跑来做被告,他娘现在还不让吃饭,听你在这儿掰扯神神鬼鬼儿。
有病,有病!
明越心中赌气,她脸上笑容不变,甚至带上了点俏皮,然而整个人气质却凌厉了起来,不得不说,初生牛犊不怕虎,白无常今日也是脾气好的怪异:
“大人,说话要在理。”
“什么因果,什么命理,如果这些东西随便说一句就能板上钉钉的话,我倒是想看看生死簿,凭什么给我这么写。”不,应该说,凭什么地府给我们家的命理如此坎坷。
“我不会质疑您话的真假,无常不骗人我晓得。”
“我只是想问问,我凭什么知道?”
白无常:“你,什么都不知道?”
明二哥:“……”
明越最讨厌这种说话遮遮掩掩的人了,这面前要不是无常鬼差,要不是两人信息对等性真的差距太大了,她早都掀桌子了:
“我为何知道?知道什么”
“鬼差大人,可否让我做个明白鬼啊。”
白无常见惯了骤然死后失魂落魄、痛哭流涕无法适应死亡事实的魂魄,本该觉得明越的态度很冒犯,然而,他竟诡异地没有就地斩了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不点。
“明家上代当家人偷渡轮回池去了阳间,你不知道?”
这话像尖针,瞬间戳破了明越刚才穷凶极恶的气魄。
背上冷汗还没干,马上一层新汗覆盖上来。
可是,明定海明明是平定地府的大功臣,栽得动功德也吃得了业报。
你他妈什么叫“偷渡”?!
这锅,爱谁背谁背。
我不能坐视父亲的功绩被你这只恶鬼说成作奸犯科!
明越也不弯腰低头了,抬头笑起来,“大人真是太看得起我爹了。”
“还是说,地府多年不理事,都觉得我们阳间的斩鬼院是吃白饭的啊?”
“通史课本写的清清楚楚,轮回池是第十殿阎王轮转王的伴生法器,同死同生,如影随行。”
“这是地府当年准许印刷的版本啊。”
“我爹要能偷渡轮回池,那岂不是轮转王也得捎带着打包一起偷来地上?”
“他有这能耐上天做玉帝得了,何必没几年就被业障给克死了?”
说到最后,明越忍住澎拜的心绪,眼圈隐约发红。
“……”
白无常没说话,静静望着明越。
明越深呼吸,稳定情绪,一口气还没上来,就被白无常冷冷淡淡一句话,吓得差点呛死。
“他当然有这能耐。”
“不过,玉帝张百忍【注】是天道承认的,不能随意变更。”
明越:“……”
明越:“O口O!!!”
五雷轰顶×2!!
“不是,”明二哥顾不上生气,也来不及思考白无常话语中对明定海不明显的尊重和对玉帝的轻视,她睁大眼睛结巴道:
“您、您刚才说什么?”
“什么、什么叫他当然有这能耐???”
我晓得轮回池被折腾来了地表,不然酆都这茬子解释不了,甚至,我也能明白父亲和这事儿脱不开关系——
但是——!
无常大佬您刚才的话可是涵盖了两个“对象”啊!
您一个比语文课发源还要长寿不知几千年的老鬼,不要搞指代不明的低级错误啊!
白无常鬼面上浮现出了一个,很浅的微笑。
刚才还剑拔弩张、句句带刺的小机灵鬼现在的傻逼模样,实在有意思,白无常被微妙地取悦到了,“如你所想。”
明越:“……”
明越:“!!!!”
五雷轰顶五雷轰顶五雷轰顶!
小姑娘呆呆道:“我今天该去买大乐/透,从此飞黄腾达,走上人生巅峰。”
白无常冷(hao)淡(qi)道:“大乐/透是什么?”
明越:“……”
明越立刻清醒了,步步紧逼发问:“不对!”
“父亲不会做这种瞻前不顾后的事情!这要遭天谴的!”
“我知道,我父亲的个性有些跳,但是……”她急得满头大汗,“……不该啊,不该的!十殿阎罗是地府的根基!”
“少了控制轮回的阎王,会、会……”明越吭哧半天,实在没法对着面前这位地府公职人员说下去。
就像,北斗七星少了北极星。
你他娘还叫什么北斗七星。
“无常大人,诽谤人在阳间有罪,阴间更要下油锅的。”明越紧紧盯着白无常。
“放肆。”
白无常慢条斯理道。
“无常岂是你能要挟的。”
明越脸色发白,干笑:“是啊,一样的,我父亲哪有能耐带的走轮转王呢?”我连非议您一句,都不行啊。
白无常:“因果不是闪烁、矫饰言辞能够评议之事。”
“天时地利人和,齐全了,山河能倒转,春夏变秋冬。”
“轮转王是天地所生,敌不过因果。”
明越手脚发冷,接不上话。
无常鬼不骗人。
她心中一个声音安静说着。
白无常:“轮回本就是天地间最大的奇迹之一。”
“代表新生,代表衰亡,代表纯洁的灵魂睁开眼睛。”
“它,能洗净一切。”
“阳间的斩鬼师轮回信得,为何信不得地府人转世?”
明越喃喃道:“我、我不是不信轮回是奇迹……”
话语如刀剑,句句没有明示,却字字插入明越的心脏,白无常还在讲:“这世上本就是先有轮回,后有地府。”
“套用你们阳间法典的话语,地府对轮回负责。”
“您到底想暗示什么?”明越脸色惨白,眼眶通红。
白无常:“我没有暗示,我在直白的发问,轮回池在何处?”
“若你确实二十年来一无所知,难道你只认为你的兄长是一只单纯的恶鬼吗?”
明越心脏再中一箭。
白无常看着她,仿佛在看一个单纯愚蠢的婴儿:“这如何使得?”
“世上只有恶鬼聚团,哪来的一只恶鬼能够庇护一群恶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