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了会儿,一转头,看见她已经蜷着身子睡过去了。
第51章 自投罗网
视线所及有片绿化林, 就在她侧脸外,种得不密, 林间漏下月光, 如残雪疏疏。
韩信轻轻唤了她一句, 没有人答应, 看来是真的睡过去了。
阳台和客厅之间的窗帘非常厚重,她没有开灯,现在阳台上其实不是很亮,靠近了才能看见她安静的五官。
真好看啊。
好看到无可挑剔。
他心是热的, 被阳台上的凉风一吹, 才清醒几分, 想到她这么睡过去可能要生病, 想伸手把她抱起来。
谁知手刚一碰上她的身子,还没用力,她就像受惊一般, 转过身去, 所幸没醒。
她为了做晚饭时好把袖子挽上去, 现在其实只穿着件无袖的小夹克, 小夹克里面是件袖子宽大的单衣, 这么一翻身,袖子被带着往上卷了卷,露出手肘下一个十分不起眼的伤疤。
韩信在医院见过,是骨折之后留下的瘢痕,是很久以前的旧伤, 已经长好了,痕迹很淡,要不是她旁边的皮肤太过白皙,可能都看不出来。
疤痕狭长,从手肘处往上延伸,隐没到袖子里。
他知道这样有多痛,辉煌的战功后,韩信几乎尝试过每一种皮肉伤。正是因为知道,所以才觉得心里一空,有隐秘又密集的疼痛逼上眼睛去。
他几乎控制不住,想低头去亲吻她那道细细的疤痕,心里恍然还在想着刚才那个故事。
想起廪君在铺天盖地的黑暗中杀死自己的爱人,随后黑暗褪去,光明再临,他久处黑暗的眼睛不适应那刺目的阳光,竟然流下了泪。
韩信最终没有吻上去。
她还有自己的一生要过,而他不过是个已死之人,随时要离开的已死之人。
他想,不管到了什么处境,他可能一直都还是最初那个拿着剑的少年,众人轻贱、侮辱他,他拿着自己的剑走过去,头也不回。
烈火和灰烟升起,楚河汉界降下,汉王接过权柄,新的时代揭开序幕,他拿着自己的破剑,带着过时的忠义,仓皇地被推上场。
到如今回想这短暂的一生,他也不想再说谁的坏话,都是他不好。
是他不合时宜。
不合时宜的效忠、不合时宜的犹豫,还有现在不合时宜的……
不合时宜的爱。
阳台上的风冷,她眼睫抖了抖,仿佛要醒,察觉到身边有个热度很高的怀抱,竟然自觉地滚了进来,靠得极近,就在他心口上。
她爱散着头发,发梢扎在他的手背上,有零星扑朔的痒。
韩信仿佛鬼迷心窍一般,牵起一缕她的头发,捧到唇前,极轻极轻地吻了一下,这样也叫人心慌,因为新人常有结发之礼,仿佛他僭越了,自私地把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偷回去了。
他不偷东西的,很小的时候没人管他,他很饿,也从来没有去偷过别人的东西。
可是吻过之后,又仿佛有了什么证明,让人不自主地遐想来生,若是来生有幸……
他运气一向不好的。
这么一想,又觉得不甘心。
古人有诗,男儿生世间,及壮当封侯。古文中亦有大鹏扶摇而上九万里的记载,可权势名誉、虚荣奉承,他都已经见过了,觉得不过如此。如今竟有些羡慕飞不高的鹪鹩,在蓬蒿之间翱翔,数仞之上跳跃,栖不过一枝,飞不过半里,一生只是面前的方寸之地。
越苏又往他怀里靠了靠,冬日的阳台上还是太冷了,她睡得不安稳,随时要醒的。
他还是不愿动,或许是因为一些隐秘得自己也没有发现的心思,希望她靠得再近些。
这么说像他在钓鱼执法,但其实不过是在自投罗网。
韩信最近还在看世界史,深深觉得自己放到中世界可能是要上火刑架的。
越苏到底睡眠太浅,意识迷糊了不到半个小时,还是醒了过来。
所以家长们不要让自己的小孩养成这种娇气的习惯,从小在静音又无光的环境里入睡,养成了这个习惯,以后去住集体宿舍怎么办?就算像越苏一样运气好分到两人寝,另一个室友还出去租房,但以后和喜欢的人睡在一起怎么办?
吵醒你几次睡觉你就恨不得把他从床上踹下去,以后还怎么愉快地生小孩,对不对?
她首先觉得指尖发冷,阳台也算是室外,就算A市在秦岭淮河以南,冬天的室外温度跌不下零度,那也是突破体感接受的冷意。
“我怎么睡过去了……”她迷迷糊糊地揉眼睛,坐了起来,发觉自己刚才大约睡姿不太雅观,整个人都横到韩信身边去了,颇觉尴尬,心想还好没往他身上爬,不然真的现在就从楼上跳下去。
……淦!她还在一楼!根本没得跳!
“刚才想抱你进去的,不让我碰。”韩信解释道,听他语气有些无奈。
“没事没事。”越苏连忙摆手,不好意思地说,“我以前十几岁的时候可以看一晚上星星的,现在不行了,沾枕头就想睡觉。”
“快去休息吧。”韩信笑道,“星星一直都在,什么时候看都行。”
越苏连忙爬了起来,觉得他真好。
第二天越苏照例早起收拾自己,她和那个辅导班肖老师约在下午,但她得提前做做功课,免得到时候没话说。
刘衎眨巴着眼睛问她:“苏苏,我想去把头发剪掉。”
越苏看他一眼,有些惊奇:“怎么忽然想起剪头发来了?”
刘衎不好意思道:“因为我们战队其他人都是短发,我年纪又太小,怕太扎眼给主办方直接刷下去。”
越苏:“你在参加比赛吗?”
刘衎点点头,有些小骄傲:“是全球比赛哦,现在在打预选赛,我们已经晋级了,但是十四强要交具体身份信息表和免冠照片。”
越苏夸他:“真厉害,那待会儿我带你去把头发剪一下,顺便拍一下照片。”
越苏家附近只有一家理发店,理发店老板是个颓废青年,发型极为个性,据说是高考复读三四年都没考上,最后回乡开了个理发店,从此爱上了哲学。
颓废青年给别人做发型却出乎意料地好看,又因为他颓废、不爱说话,从来不向顾客推荐自己店里的洗发水和年卡,他店里生意一直很好。
颓废青年的口头禅也很哲学:“人生中有的事可以通过剪头发来解决,有的事可以通过染发解决,有的事可以通过植发来解决,还有的事可以通过秃头来解决。”
越苏老觉得后面还要再跟着一句“但所有事都可以通过砍掉头来解决”,这才符合他哲学文青的属性。
刘衎坐上剪头发的靠椅后,好奇地看着颓废青年拿着剪刀薅他头发,美名其曰做发型。
“叔叔,你为什么会来帮别人剪头发啊?”他问。
颓废青年耷拉着眼皮,边把他一头小卷毛给剪下来,一边回答:“我以前年轻的时候,遇见过一位高人,高人当街拦下我,送了我一本武林秘籍。”
“然后呢?”刘衎万万没想到事情会这么展开,睁大眼睛问。
“然后我说我不感兴趣,而且身上没有钱。高人说我贫贱不能移,富贵不能屈,纵使钢刀在颈也敢于拒绝,就把他的理发绝技教给了我。”颓废青年面无表情地说。
越苏:“……”
骗小孩子算什么本事,有本事待会儿别收我们钱啊!
越苏在理发店复习完了辅导班的开班制度和正常运转作息,觉得春节过后开个突击班应该是可行的,人员运转也没岔子,就等到时候听肖老师怎么说。
听五千万姐妹介绍,这位肖老师十分靠谱,是个管理人才,而且耳聪目明,熟练地掌握着教育局的一举一动,多次救辅导班于水火之中。
结果等她下午到约好的咖啡馆,肖老师抱歉地对她笑了笑,开口道:“不好意思,越老师,我家里出了点事情,可能要辞职了,不能继续在这儿工作了。”
越苏十分震惊,忙挽留道:“我们不急的,反正这两天要过年了也不开班,你节后办完事来没问题啊,我们可以等你。”
肖老师顶着个黑眼圈,形容憔悴:“不好意思,我应该不会再回A市来了。”
他把一本干净整洁、字迹清晰的手抄本往越苏面前一推:“这是我们班上的教学心得,还有辅导班运转需要的一些程序,我都整理好了,真是不好意思,我这个时候离开。”
后来越苏私底下问其他老师才知道是怎么回事,原来这位肖老师原本就不是本地人,因为女朋友来这儿打拼,没想到最近十年爱情长跑的女朋友和他分了手,肖老师伤透了心,决定回到家乡去,再也不来A市了。
越苏这下才真的愁起来,这短短十几天,她去哪找一个能顶肖老师班的优秀语文老师啊?
她心事重重地回到家,看见唐一一在伏案埋头写作业,数学写累了写英语休息会儿,英语写累了写历史休息会儿……
越苏问:“一一啊,你们有没有什么语文老师接外快啊?”
唐一一:“有啊,我们学校省级优秀教师都三百一小时呢,要是再加上省级语文教研组的,都是三百一节课,而且想买还买不到。”
越苏想了半天,实在没辙了,病急乱投医,打开微信去问沈静松,就盼着他能送位建国后的老教师来。
第52章 字重言
谁知道沈静松十分实诚。
【沈静松:没有建国后的老教师, 建国前的图书管理员倒有一个】
【越苏:……】
【越苏:你有命给,只怕我没命要呢】
现在审核越来越严了, 别说建国前后, 就是清朝末年越苏都不敢想, 想就是一顶“历史虚无主义”的帽子扣上来。
王尔德曾说, 一切拙劣的诗都是真挚的。
现在,一切真挚的诗都过不了审。
沈老板爱莫能助,越苏自己也有点抓瞎,过年前抓紧时间去四处拜访老师, 结果语文老师们很抱歉地表示已经约好人了, 要是就一个孩子, 加进来也没什么, 她这一班人就比较麻烦了。
对,本来实在不行,声明不开语文补习也没什么, 但是之前五千万姐妹千叮万嘱要她把手上一直报班的学生带到毕业, 她答应都答应了, 现在没脸中途撤掉一门主科。
淦!怎么办啊!总不能自己上吧!
最后实在没有办法, 她就跑到已经放假了的中学去, 从荣誉墙上找语文成绩好的去年毕业生,再一个个找电话打过去。
至于她为什么能找到电话?
这个其实很简单,夏天办升学宴的时候,各个酒店门口都会贴红纸写明学生姓名表示祝贺,下边还会写电话号码……
本地就几个有名的大酒店, 一圈就逛完了。
就这么一个个打电话去问,总算把老师问题搞定了,上一届有个语文单科市状元家境不是很好,其实他早就想找个什么兼职,但一直苦于没有渠道,这次渠道自己打电话上门去找他,自然是一拍两合。
她总算把事情解决了,松了口气,才腾出手来开始忙过年的事。
离除夕夜已经只有几天了,肖总小年之前就搬回自己家了。
越苏往年都自己踩着凳子挂灯笼、贴对联的,今年忽然多出许多帮手,很多活她还没想起来就被抢着做了。
苏小小甚至还会剪窗花,她嫌弃外面卖的窗花难看,开着直播边唠嗑边剪窗花,剪多了就随手抽奖送掉,所以后面她还必须跑到邮政局去打包快递往外寄。
旁边唐叔写对联,倒也没有什么太才气纵横的句子,就是普普通通的喜庆祝福,但到底国学功底渊博,毛笔字写得好,往门外一贴,就有人敲门问这对联是哪买的。
但凡有人问,唐叔就随笔写一副让人拿走,每副字句都不一样,可见就算是平庸的喜庆对联,他的储备也相当深,不愧大家叫他一声“千古第一才子”。
他不收钱,人家拿了对联走,也不好意思,隔几天上门送点小礼物。来的人多了,茶几上三个放零食水果的盘子都装不下,得放到楼梯间去。
越苏:“早知道不买年货了,看这规模咱们吃到元宵节都吃不完。”
本来她们家过年是不买酒的,因为两个女孩子都不太会喝。但是越苏把过年清单发了一份给刺客们,受到了他们的强烈反对,表示没有酒的人生毫无意义。
于是越苏抽了个空去买酒。
她不太懂酒,好在大过年的,人家卖酒的老板也不糊弄你,要求说清楚了他给你挑,边挑还边介绍。
老板口才太好,她原本只打算给男人们买点酒,后来被老板说服,买了几只口感普世的甜气泡酒,度数不高,打算拿回去和女孩子们一起试试。
怕刺客们喝不惯,她没买度数高的洋酒,原酿黄酒、客家米酒和五粮液都拿了,一并码放到楼梯间去。
不过她到底是女孩子,没有喝酒习惯,当天晚上大家一起吃饭的时候,唐叔拿了瓶酒出来要先试试,结果发现……
越苏没买开瓶器……
花木兰手一挥:“给我。”
酒瓶拿到手,左手握住酒瓶的瓶口位置,花将军用筷子的粗头对准瓶盖和酒瓶的连接处,以左手的食指的内关节做为撬点,轻轻一压,就把酒瓶盖打开了。
一桌人都看着她开酒瓶盖,成功的一瞬间,大家都不由自主地鼓起掌来。
后来大家还研究出了各种开酒瓶盖的方法,棱边、钥匙、抽屉把手、两瓶未开封的酒瓶……什么都有,不过因为每次都顺利打开了酒瓶盖,一直到出了正月,也没人想的起来去买个开瓶器……
花将军自然是能喝酒的,苏小小也能喝一点,所以整张桌子上除了两个未成年,只有越苏在犹豫要不要挑战自我喝点酒。
苏小小看她犹豫,笑嘻嘻拿过酒瓶就倒进她的杯子:“喝一点嘛,酒这种东西,不多喝,还是挺好的。”
韩信也被花将军拉着一起喝酒,他喝酒上脸得严重,虽然酒量还行,但喝了几杯花将军就不劝了,还有些忧心忡忡地问他:“你酒量这么差,以前在军中怎么办啊?”
韩信:“我酒量不差啊。”
花木兰:“看看,已经说起了胡话,还说不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