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将相下岗再就业——山外有水
时间:2019-08-31 08:42:06

  “随便认两个字罢了。”越苏说。她没说谎,她真的是在认字。
  秦王陛下走上前来,伏案看了看:“在读《商君书》?”
  “我没注意。”越苏说:“随便拿的。”
  她对这种过分和谐的气氛有些受不住,倒情愿秦王陛下对她不冷不热的。
  “王后从未谈过商君(商鞅)。”
  这个问题越苏倒是有话说,商鞅变法是历史考试的重点,她如今要讨好秦王陛下,挑好听的说还不容易。
  “商君变法自然是千古之变,但国强两代,屈指可数,若不是秦国代代明君,法度不改,也不会有今日强秦之名。”
  秦王陛下笑了笑:“王后觉得寡人也是明君?”
  这是他第一次自称“寡人”。
  “王上觉得自己不是明君吗?”
  “六国视大秦如死敌。”秦王似笑非笑:“王后是不是不记得去年太子丹的事情了?”
  对了,荆轲刺秦,就是秦王政二十年的事情,从那之后,秦王陛下便随身带着锋利匕首。
  秦王政二十一年,燕国被灭,太子丹的首级在城墙上挂了挺多天的。
  他言下之意真是令人心惊。
  我灭楚国,你会刺杀我吗?
  就算这几天王后表现得无比顺从、无比乖巧,就算昌平君已经被发配到陈地,秦王陛下依旧在提防。
  就算王后抱病,他也要抓紧一切机会逼她表态。
  他确实对王后有感情,但也不过如此。
  越苏不知怎地,想起那个因为重病被溺死的人,心里一抖,勉强笑道:“王上何必要这么说,此后千秋万代,每一户人家的窗台上,都必有秦时明月。”
  秦王陛下听完,停了几秒,才带着明显的愉悦说:“真不愧是我秦国的王后。”
  及吃了饭,秦王陛下按平常的规定,是要回前朝继续看他的奏折的,但今天不知怎么回事,也不走。
  越苏看了几次天色,终于忍不住说:“我不太舒服,想先休息了,王上不回去么?”
  秦王陛下眼睛都不抬:“我今晚在你这休息。”
  越苏悚然变色:“王上,我身体不舒服。”
  秦王陛下这才抬眼看着她,见她脸色坚决,也没有勉强,轻描淡写地说:“那你去休息吧,我看完这一折再走。”
  越苏进了房间,让人熄了灯出去,在黑漆漆的夜色里想了半天他最后那个眼神,越想越觉得心里不安。
  沈老板说药物效用波动的概率很小,但不是没有,所以要她留意。她运气一向不好,再说始皇陛下那是统一六国的智商,万一他不仅想起来了,还顺带觉得她不对劲,在装傻试探她,那她该怎么应对?
  越苏忧虑得睡不着觉,要下床去把藏好的手机拿出来,又怕惊动门外站着的婢女,先躺着侧耳细听了听。
  ……她听见有人一步步走到了门前。
  门开了一条缝,很快又关上了。
  有人一步一步走到床前,轻轻掀开帷幕,俯身下来。
  越苏十分感谢室内一点光亮都没有,她只需要控制住呼吸的频率,而不需要担心脸上的微表情出卖自己。
  秦王政摸了摸她的头发,这次没有珠翠首饰了。
  “……你怎么就是不懂呢。”
  这句话甚至完全是气音,好像是从心里剥落出来的。
  不懂什么?
  这么短短的一句话,说完了,他就直起身,没有再多停留一秒。
  越苏起身抓住了他的袖子。
  “王上这是干什么?”
  她说完,还不等他回答,又追问了一句:“王上是不是想起了什么?”
  “我想起什么不重要,王后想起什么才重要。”秦王政的声音从黑暗里传来。
  越苏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心一横,问道:“王上要下手杀了昌平君吗?”
  “那取决于他和王后怎么想。”秦王陛下说:“王后怎么就是想不明白,就算没有了楚国,你的地位也不会有任何变动。”
  越苏摸不准他到底是想起来了还是怎么样,一时没有答话。
  “我以为王后已经想通了。今天看来还是没有。”
  越苏谨慎地说:“王上出兵伐楚,我并没有做出实质性的反对。”
  “哦,那你倒是说说,你既然选择了秦国,选择了站在我的身侧,为什么身为王后,身为我的妻子,还要这么抗拒我?”
  越苏:“……”
  越苏:“???”
  我们不是在讨论家国天下吗?王上您这语气是怎么回事?
  哦您不是想起了什么觉得我不对劲,您只是生气啊??
  您怎么又生气了???
  她试图把话题掰回来:“我没有,我只是身体不舒服。”
  秦王政仿佛没有听见她的申辩,话语间的戾气一闪而过:“我不是来和王后吵架的,只是希望王后能好好想一想。”
  越苏被他这极端自我的话刺激得皱了皱眉头,尽量心平气和地说:“我没有想和王上吵架,只是王上也要为我想一想,我除了是秦国的王后,也是楚国的王女。”
  越苏几乎能够想象他的眉头是怎么危险地皱起来的,怎么一字一顿地说:“王后只有两个去处,一是活着当我的王后,二是死了去墓园里等我。”
  “从来没有回楚国这个选项。”
  越苏觉得再说下去对自己没好处,深呼吸了一下,语气平静地说:“王上回去吧,早点休息,我真的身体不舒服。”
  她说完,僵持了好一会儿,才听见衣料摩擦的声音,是秦王陛下走动了起来。但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就听见床边柜子被一脚踢倒的声音。
  柜子里尽是贵重的玉器和金银首饰,最重要的是,越苏藏手机的匣子也在里面,现在全部噼里啪啦地摔在地上,和地板碰撞出好听的声音。
  越苏控制不住地小声惊叫起来:“你干什么?!”
  她的语气十分不好,甚至有几分咬牙切齿,更刺激到了房间里的另外一个人。
  越苏看不清黑暗中是怎么回事,只听见耳边衣服摩擦的声音,然后就被掐着脖子按倒在床上。
  “你怎么就不能乖一点呢?”
 
 
第77章 秦君
  越苏被掐得喘不过气来, 挣扎得手脚乏力, 却还是完全抵抗不了,眼前一阵一阵地发黑。
  原来自然的黑夜还不是最黑的黑色,真正要坠入地下的黑色是发着暗暗的光的,那光在你脑海里炸开, 把你所有的东西都炸成碎片。
  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停的手,好不容易从剧烈的濒死感里缓过来,恍然间察觉到有人在脸侧温柔地说话,声音里透出浓烈的控制欲:“对,乖一点,不要抵抗,我不会错的, 听我的不好吗?”
  秦君已即位二十一年,最讨厌忤逆与背叛。
  哪怕是敌国的太子丹,也容不得他一丝抵抗。但凡有一点不臣之心,就该活生生齐颈割下首级, 挂在城墙上日晒雨淋、供禽兽吞噬、与万民唾弃。
  越苏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轻飘飘的,隐隐地像是听见了铃声, 楼阁外檐上挂着的八角铜铃在响, 外面一定是起风了。
  她刚喘了一口气,恢复了些许力气, 顾不上喉咙泛起的强烈不适,立刻就手脚并用地想从他的钳制下逃走,但还没爬几步, 立刻就被拽着头发重新抓了回去。
  “王后口口声声说心里装着我大秦,连床榻都不让寡人亲近,骗人也要骗得像样一点。”秦王陛下声音阴鸷:“厌恶寡人?还是干脆在恨寡人?为了你母国尸骨成堆血流成河?”
  越苏挣脱不得,发根被扯得生痛,闭眼深呼吸了一下,缓了好一会儿都不敢开口,生怕说出什么刺激他的话。
  “我大秦过去百年被山东六国鄙为卑下,大秦的百姓,就没有尸骨成堆血流成河吗?!”秦王陛下冷笑道:“王后,我做了二十一年的秦君了,(秦)惠文王给魏王牵马的日子还没过去多久呢。王后现在觉得我这秦君欺人太甚了?欺负你那年幼即位的弟弟了?”
  越苏连做了几个深呼吸,在黑暗中强迫自己微笑,尽量心平气和地说:“王上不要生气,我没有这个意思,王上自会一统天下,为万民所敬仰,秦国过去受到的屈辱会一一洗刷……”
  她恭维客套的话还没说完,忽然被人扳起脸,似乎要强行吻她的唇。
  越苏惊叫了一声,被吓得魂飞魄散,连忙用尽力气去推拒,翻身就要跑。
  秦王陛下毕竟还在壮年的末尾,不费吹灰之力把人重新按住,残忍地嗤笑了一声:“都说了王后骗人要骗得像一点。”
  黑暗中她察觉到有人在轻轻地抚摸她的眉眼,指尖力道不大,但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强硬。
  君主、帝王,他只接受一个姿态,那就是臣服。
  越苏不敢再轻举妄动,紧绷着身子。
  他的手指重新停在脖颈上的时候,越苏摸到了一把匕首。
  她刚才挣扎得太厉害了,秦王随身带着的匕首不知何时掉在了床榻上,被丝绸锦被悄无声息地吞咽掉了兵刃的声音,并在动作起伏间把匕首送到了越苏的手边。
  王后久病,纱帐厚重,外间点着的冰片与香脑丝丝缕缕地从紧掩的纱帐中透进来。
  她握紧了匕首,冰片被重重帷幕过滤后的浅淡香气几乎闻不到了,熏香就要燃尽了,黑暗中一切都模糊又朦胧。
  “你这么笨,又爱生病……不懂政治不懂朝局不懂这六国天下不懂我大秦的千秋万代……”秦王陛下凑得极近,如同野兽要扭断猎物的脖子一样,反复摩挲着她脖颈边被掐伤的软骨,“可是这大秦的王后,你若是死了,由谁来当呢?”
  熏笼里香药燃至最后一点,噼啪地响了一声,带起一丝转瞬即逝的微光。
  短暂的光芒中,能看见秦王的头发已经因为剧烈的动作散下来了,帝王的神情晦暗,带着循循善诱的色彩,鬓边的黑发下隐约能见到几丝白发,仿佛如父兄一样仁慈宽厚。
  我是为了你好。
  你只要听我的就好了。
  我怎么会害你呢。
  嬴政已为秦君二十一年。
  六国要灭了,他的志向要实现了,他是千古一帝,他不会错的。
  那一瞬间,她好像被硬生生拽入了他话语间粘连的前程往事,那些不被史书窥见分毫、会被他日后亲手抹去和否认的记忆。
  越苏手里的匕首握不住了,从床榻上滑下去,颠簸两下,与地面发出清脆的撞击声,汇入那一地的金银玉石中去了——
  “对,好乖,听我的。”耳边是低低的呢喃,惑人心智。
  寝宫内不知什么时候完全地静下来了,漏刻滴滴答答的水声打在浮称上,持续、密集,几乎要把人逼疯了。
  越苏毫无办法,她从未遇见过这种明知不对,却被胁迫着继续做下去的事情,甚至在被胁迫的过程中,她还开始逐渐被洗脑,一步一步放弃应有的理智。
  来自帝王的威压让人喘不过气来,她此时此刻才感觉到真切的恐惧,感觉到被掌控被支配的恐惧。
  《史记》评价始皇陛下:“少恩而虎狼心,居约易出人下,得志亦轻食人。”
  刻薄少恩,持虎狼之心;不得势时,不惮退让隐忍、屈居人下,作出谦虚随和的好人模样,但一旦他掌握了主动,会步步紧逼,一个不如意就把你吃掉。
  他是一统天下、声名赫赫的千古一帝,你是什么人?你凭什么与他抗衡?
  越苏觉得自己离骨头都不剩还有一步之遥。
  不可以,这是错误的,不可以,她要信哥哥。
  不可以。
  秦王陛下有些迷茫地擦了擦身下人脸上的湿意,没有错过被自己虚虚拢住的喉咙中难以抑制的、微弱的呜咽声。
  “……你是在哭吗?”他停住动作、垂下眼睛,问。
  秦王陛下下意识地回想她以前哭泣的样子,似乎找到多一些证据,就可以推卸责任一般。
  但是没有。
  这位从楚国千里迢迢嫁来的公主,不管是年幼离家,是挣扎了一天一夜生下他的长子,还是之后病重危亡,甚至是得知自己的丈夫要去灭亡自己的祖国,屠戮自己的百姓……她从来没有哭过,至少没有在他面前哭过。
  “是谁欺负我们王后了?不哭了,寡人给你报仇,别哭了。”他把人抱起来,怜惜地给她擦掉眼角不断滚下的眼泪。
  越苏唯恐他继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王上,我真的身体不舒服……”
  如果说这世界上还有什么能让寡恩少义的秦王陛下,略微感觉有点愧疚的话,便是这位出身楚国的王后。
  当年秦王嬴政初掌大权,便定下了平定六国的目标。他把最强、最难啃的楚国留在了最后,为了营造秦国只想与楚国结为姻亲、裂土而治的假象,秦王嬴政亲自求娶了楚国的公主,并重用了楚国公室的昌平君。
  如今只剩下楚国了。
  图穷匕见,这个十数年前埋下的谎言已经继续不下去了。
  前朝楚国公室的势力早被他尽数剪去,就连贵为丞相的昌平君也被贬去陈地,生性敦敏的王后这数十年里,甚至没给自己培养一点有用的政治势力。
  这是秦王嬴政十几年前就算好的。
  王后若是心向秦国,秦国的王后,自然得风风光光的;王后若是心念旧国,那楚国的公主,自然得殉她的故国。
  算是算好了——
  “王上,我害怕,你不要这样好不好?”黑暗中看不见她的脸,只感觉到她的眼泪从指尖不断滑下,带着哭腔的嗓音细细弱弱的。
  哪怕把匕首递到她的手上,她也下不了手。
  只有他对不起她。
  他当初挑的王后,就是这么一个人。
  “别哭了,休息吧。”秦王陛下丢下这么一句话,起身捡起自己的匕首,宽大的袍袖在地上一蹭,就往门的方向去了。
  越苏试探着止住泣音,见他走了一会儿了,才强打精神叫人进来,先把自己被砸了一下的手机捡起来,调试半天也开不了机,正要继续研究,一边年长的婢女忽然说:“王后既然累了,还是休息吧。”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