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无月,只有星子像一颗颗宝石挂在天上,透过窗户看出去,夜幕蒙了层纱,深远又神秘,庞大又优雅,好像……那个男人的眼睛。
他给她写过很多小情话,对月光亲吻她脸庞表示羡慕嫉妒,想自己做这月光。那今夜无月,他是不是就不会想起她了?
她心里想着一个人,一时喜一时忧,一时甜一时怒,回过神来大惊失色,拢了拢被子,收起所有表情,一脸冷漠的批评自己:阮苓苓你怎么可以这么不要脸,哪来那么多小心思庸人自扰,感情的事顺其自然不就好了?你是马上要成亲的人了,不可以胡思乱想,赶紧睡觉!
反正……他总会回来的。
阮苓苓很努力的说服自己,然而不知为什么,今天就是有些心浮气躁,怎么都睡不着。
她听到了梆子的声音。
三更了。
唉。
长长叹口气,她闭上眼睛,命令自己睡觉,然而就在这时,她听到了一点点异响,就像墙边树枝被踩到,墙头瓦片被扒拉的声音。
阮苓苓倏的坐了起来。
是他吗!
心里知道可能性很小,但根本忍不住下床推门走出庑廊看一看。
星光暗淡,靠墙的地方一片漆黑,根本什么都看不出来,四周也特别安静,除了叶虫鸣叫,风声过耳,没有任何声音。
阮苓苓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站了好一会,没有任何变化,她眼眸垂下,嘴不知不觉间轻轻撇起。
是她想多了。
她转身往房间的房间走,垂头丧气,连脚步都带着一股子不高兴,为了阻止这种情绪蔓延,她还拍了拍自己的脸,告诉自己不许任性。
可就在这个时候,她又听到了那种声音!
脚步一顿,心跳得更快,大脑失去理智,只被两个字刷屏:是他是他是他是他!
阮苓苓根本控制不住,一口气跑到了墙边。
胸膛起伏,喘息不停,她并没有立刻说话,只是安静听着。
她想再听到刚刚的那种声音。
没有,没有任何动静,仿佛一切都是她的错觉,其实什么都没有发生。
可她就是觉得不对劲,就是死心眼的觉得他回来了!
“是你……么?”
她手抵上墙壁,仿佛这样就能透过这面墙壁触碰到谁。她发现自己声音有点颤,一颗心怦怦跳着,似乎也要跳出来。
良久,对面才传来低沉暗哑的声音:“嗯。”
太过暗哑,透着疲惫,听在耳朵里似乎都有些陌生,但阮苓苓知道是他,就是他!
眼泪一下子冲出了眼眶,他回来了!
然后她就听到靴子底踩到树干上的声音。
“你别动!”阮苓苓声音有些颤,“你别过来,就这样……好不好?”
她没出息的掉了眼泪,心乱成一团,衣衫还不整,穿的只是睡觉的里衣,连外袍都没披,也没来得及好好打扮……
“咱们就这样说两句话,说完就各自去休息,好不好?”
大佬的性格她最明白,向来掌控周全,不喜欢计划外的事,知道她住在隔壁,偶尔会想过来看看她,趁着夜色逗逗她,可不会这么晚。这么晚……他一定是才回来,甚至有可能连夜赶的路。
他已经很辛苦了,她不想他再激动,稍后不能睡一个好觉。
可她也知道大佬很难哄的,脑子里迅速过着各种哄人的话,可都没来得及施展,只这一句,裴明榛就应了:“嗯。”
阮苓苓短暂的沉默了几息。
裴明榛不是不想动,实在是自己身上不太好看。日夜不停的赶路,别说鞋子衣袍上全是灰尘,头发也有点脏,脸上干燥紧绷,胡茬也冒出来了青黑一片,别说别人,他自己都感觉自己沧桑了很多,这种不修边幅的模样,在他生命里似乎是第一次。
他很想很想见见他的小姑娘,又怕小姑娘吓着,走到墙边就后悔了,谁知转脚要走时,小姑娘却来了。
这样说说话也好……
他这颗心,总算落回了原处。
阮苓苓猜不到裴明榛在想什么,但对大佬,顺毛捋就行了。
她转过身,背靠在墙上,抬头看着闪耀星空:“你……还好么?路上可还顺利?”
“嗯。”
“这样回来没关系么?任上公务可处理完了,交接清楚?”
“嗯。”
“回来……是不是就不走了?”
“嗯。”
阮苓苓问了几个问题,裴明榛回答的都很简单,她想他可能是太累,累到话都不想说了。
但她不累啊,就絮絮叨叨的和裴明榛说:“我最近一直都很乖,哪里都没去,一直在备嫁,亲手做了一些小东西,还学会了两道菜,要不是公主府实在客人太多,小郡主嫌吵,我都不会再交次住到这边来……”
小姑娘的声音清脆又活泼,带着股灵动鲜活,听着听着,仿佛自己身边的空气都多姿多彩了起来。
裴明榛唇角上扬:“嗯,很乖。”
“就偶尔啦,偶尔也会想起你。”
阮苓苓一边说着话,一边脸悄悄红了,捧着自己的脸,她突然感觉这样的夜色不错,够黑够暗,这样只说话不见面也挺好,内心似乎都能诚恳很多:“你呢?有没有……想过我?”
“有,”裴明榛声音一如既往低沉动听,“每天很多次。”
阮苓苓心里跟吃了蜜似的,特别甜,说出的话就有些娇嗔:“那也不用这么着急赶路,咱们日子还长,一切慢慢来就好,你这样要把自己累病了可怎么办?”
裴明榛:“那阮阮要我怎么样?”
阮苓苓有点不明白这话头:“嗯?”
裴明榛:“我手边不能没事,一停下,就满脑子都是你,我想快点回来看你,想抱你,想和你好好说话,想……你还给我写那样的信。知道我的阮阮在想我,我怎么停得下来?”
小姑娘一走,也带走了他的心,长夜漫漫,他不知道自己怎么熬过去的。
他伸手捂着左胸,那里藏着小姑娘写给他的信。
“你写信的时候是什么样子?是不是脸红了?你说闻到松柏香,不见故人,可是想念我的怀抱,我的气息?你说等我回来娶你,我很听话,一刻不敢耽误……”
男人声音低沉动听,缱绻了整个夜色,阮苓苓瞬间脸红。
“我不是……”
她只是写个信诉个情表个相思,很纯洁的,不知道为什么,过大佬嘴里这么一说,怎么就污污的?
舌头还在打结,一句话没说完,那边已经发出响动,眼前跟着一暗,裴明榛从墙上跳了过来。
阮苓苓看到他就是一愣。
裴明榛大手扣住她后脑,直接摁到怀里:“别看。”
灰尘的味道,夹杂着一点点汗味,并不熏人,就是他的味道。
阮苓苓乖乖的任他抱着,一颗心满满胀胀,感觉再安心也没有了。
裴明榛叹了口气:“就是不想让你看到这个样子,我才没过来,可你总是勾我。”
感觉到温热呼吸停在耳畔,阮苓苓脸有些红:“我哪有……哪有……”
她什么都没来得及说呢,没有凶他也没有撒娇,怎么就是勾他了?
还没反驳出口,就觉额头一片温热。
刺刺的,痒痒的,是他的胡子。
“好扎啊——”
她嫌弃的去推裴明榛,推不开,气的用拳头打了他一下。
裴明榛握住了她的手腕。
软玉温香在怀,掌心的空茫感消失,裴明榛满足叹息:“乖一点,再勾我,今夜我就不回去了。”
阮苓苓赶紧投降:“我真没有,真的,谁知道你今天回来,我都没有梳妆打扮,也没有穿漂亮的裙子……”
真的很无辜了。
她不说这样的话还好,一说,裴明榛眼神下意识朝小姑娘身上的衣服飘去,眼神越发深邃。
在这种时代,女人穿里衣对男人来说就是强烈暗示,何况有情人之间?阮苓苓未施脂粉,纯真羞涩,眸底一片清澈,里衣遮的严严实实,哪都不露,裴明榛却能联想到更多,看到更多。
“是你招我的……”
“什么唔……”
以吻封缄。
温柔又缠绵,诉说着一路的相思与牵挂。
阮苓苓有点站不住。
裴明榛声音更哑:“你再敢勾我,我就——”
这男人总是在威胁她,总是在推卸各种责任!阮苓苓小脾气上来,亮出小牙咬了他一口。
他个子高,每一回抱她,她都看不到他的脸,抬眼就是喉结,好看是好看,但每逢气恼总会有种莫名的情绪,现在脚一踮就能够到,当然是它了!
裴明榛眼瞳一滞,力度陡然增大:“我看你是——”
刚想要不顾一切品尝日思夜想的滋味,就听到有人来了。
阮苓苓赶紧推开裴明榛。
裴明榛自然不愿意,但又不能违了小姑娘的意思,委委屈屈的站了下还是没忍住,和小姑娘并肩站到一起,宽阔袖子掩盖下,拉住了小姑娘的手。
阮苓苓没有甩开他,因为他力气太大,必是甩不开的,还会被发现。
来的是小郡主,只一人,连丫鬟都没带,显然是想给两个人留面子。
“我还以为是哪家小贼不长眼,原来是裴大人夜归,走错门了。”
裴明榛相当镇定,没有一点半夜偷香被人抓住的窘迫:“这么晚了,郡主殿下还未睡下?”
小郡主用鼻子哼了一声,没理他,眼神警告的看向阮苓苓:“还不过来?”
阮苓苓没办法,只好勾了勾裴明榛的掌心,让他放开自己,走到小郡主身边。
小郡主过来只为抓人,没半点聊天的意思,逮住阮苓苓,对裴明榛就很冷淡了:“天色不早,裴大人还是早些回去歇息,别误了正事。”
未婚夫妻成亲之前不能见面,离正日子越近,规矩就越严苛,小郡主故意跑过来阻止也并不是要棒打鸳鸯,只是想图个吉利。
这道理阮苓苓和裴明榛都懂,丝毫不敢怪小郡主。
裴明榛拱手行了个礼:“多谢郡主殿下替裴某照顾未婚妻,裴某感激于心。”
如果不是实在忍不住,他也不会坏了规矩……
小郡主立刻不高兴了:“谁帮你忙了?她是我妹妹,现在还是我家的人,用不着你操心,你说话注意点!”
说完也不想听裴明榛回话,拉着阮苓苓就走。
阮苓苓……阮苓苓没办法,只好抬起手曹裴明榛挥了挥,让他放心走。
眼看着小姑娘背影消失,裴明榛站了一会儿也没办法,只能原路回了。
听到外面动静,小郡主狠狠摁了下阮苓苓额头:“没出息!男人不能惯着知道么,纵得他无法无天,以后还怎么收拾?”说完看了一眼阮苓苓身上的衣服,“还有你穿的这是什么?家里没好看的衣服给你穿么,也不怕丢丑。”
阮苓苓抱着小郡主的胳膊撒娇:“他不嫌我我丑啦。”
小郡主重点不对:“不嫌你丑?这是认为你丑了?该死的姓裴的——”
阮苓苓把人拉住:“没啦没啦,是我说错话了,姐姐,真没有的!”
小郡主哼了一声。
阮苓苓摇了摇小郡主的胳膊:“今天想跟姐姐一起睡。”
小郡主嫌弃的看了看他身上的里衣:“随你。”
……
太久没在一起,见不着的时候想,见着了更想,阮苓苓已经不止一次看向墙头了。
小郡主觉得这样下去不行,太危险,干脆打包了东西,拎着阮苓苓回了公主府。
阮苓苓知道她是好心,说不出拒绝的话,只是心里更想了,还好,离成亲的日子不远了。
裴明榛又一次开始了路过公主府的经历,每日上差,回家,都要慢慢的经过公主府,心里在想什么,是个人都能看得出来。可惜这一次无论他怎么表现,别人都不会心疼可怜,就算把他拉进公主府稍坐待茶,也不会让他看阮苓苓一眼。
可怜未来首辅大人,一进公主府整个人都飘了,门口一片浅色裙角经过以为是小姑娘,风里送来一股馨香以为是小姑娘,甚至远远看到女人的背影都以为是小姑娘。
裴明榛感觉自己疯的有点过。
快点到正日子成亲吧,他真的受不了了。
好在时间如流水滑过,日子一天天近了。
外放回来述过职,把该安排的都安排了,阁老做主给放了假,裴明榛就没什么事,开始亲自操持自己的婚事。
他本就能力卓绝,仕途顺畅,又简在帝心,很少人会想招惹。尤其检查东西时发现一出错漏,大大发了通火,裴家更没人敢动,处处配合,全部都依着他。
没办法,大家也看明白了,这是逆鳞,触之即死。
方氏和陇青梅也闭口不言,仿佛隐形人一般,话都不多说一句。
成亲前三天是‘好日’,裴明榛亲自拿红纸请长辈落下‘知’字,送‘轿前担’到了公主府。鹅,肉,鱼,米,花髻,绡金盖头,花扇……不一而足,数量丰富,质量上乘。
公主府也按礼数回了东西,吃用之物有之,最重要送给新姑爷的袍子靴子,样样精致大气,十分好看。
驸马和小郡王把裴明榛引进门,摆上一桌子菜请他吃,重点是包子,蚶子,肘子,栗子,莲子五样,取五子登科的彩头。
同样的席面阮苓苓也有一桌,她打扮的漂漂亮亮赏心悦目,可惜裴明榛看不到。
她们即将成亲,哪怕距离很近很近,也不被允许见面。
阮苓苓水亮杏眸总是往窗外看,慢吞吞用筷子夹的菜,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