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她人间妄为——十五言书
时间:2019-09-05 09:43:42

  率先遭殃……非也非也, 率先被拜访的是把我的命从彼岸黄泉硬生生抢救回来的太上老君。
  走进殿内,却不见太上老君的身影,只有四五名仙童摇着羽扇看守炼丹炉。
  “见过洛水上神。”
  “老君呢?”我环顾一圈,不解问。
  梳着双髻的白衣仙童作揖道:“回上神,师父说救您耗费太多心力,需要好好休养,便向天帝告了假,去找食神学习包饺子的手法。”
  我眼角抽搐了下,不自觉重复出声:“包……包饺子?”
  九重天的神仙如此接地气的么?
  我原以为他们该是整日打坐修炼,即便闲来无事也是吟诗诵对、煮茶论道作消遣……事实似乎与我想象的不大一样?
  仙童好像看出了我的呆滞,指了指炼丹炉,眸中露出崇拜的神采:“师父近日正在研究把丹药包进饺子里,既能很好保存药性,又十分美味有趣,当真是奇思妙想、独具匠心。”
  “呵呵,”我敷衍一笑,“确实是。”吃饱了撑的。
  “上神若有事找师父,不如改日再来。”
  “不,我不找他。”
  “那您……呃!”话音未尽,他眼珠上翻,“咚”倒地。
  我叉腰看着晕倒一地的仙童,嘴角轻轻勾起,凌空拂过两旁书架,掌心所过之处,书籍“哗啦啦”如冰雹砸下,瞬间堆叠成山,至于这炼丹炉么……日夜不歇忙碌了许久,也很是劳累了,该让它休息休息。
  遂施法唤出水流注入炉火,被浇灭的焰火仍在不甘罢工“滋滋”冒着热气。
  满意满意,我掸去指尖水珠,哼着小曲儿雀跃转向下一位受害者。
  连着走了许久,都未能寻到合适目标,我不禁暗暗思量,若是路上能再窜出来一个什么公主太子的多好,我也不必这般累死累活的找茬了。
  正当我感慨万千时,缎面鞋尖忽然触碰到坚硬物体,我低下头,便见一团红线球滚在我脚下。
  我捡起红线球在双手间来回抛,眼前七彩霓虹光芒一闪而过,晃着了眼,轻扯红线球,才发现线团上有一根发光红绳歪歪扭扭逶迤延向远处相思树后。
  循着红绳摸索过去,石桌前坐着一位红裳醒目、须发花白的老神仙,正一边在簿册上翻找,一边动作娴熟地拉起两根红绳挽成同心结,嘴中还碎碎念着“东市磨豆腐西施……当配西市屠户周大有……”,我蹑手蹑脚坐到他对面位置,扔出红线球,红彤彤一团在石桌上滚啊滚,最终停驻在他眼皮子下。
  我托起腮,努了努嘴瞅着他:“你的红线球掉了。”
  “啊,多谢。”他头也不抬,道了声谢继续忙碌,本就布满皱纹的眉间拧成了连绵山川,明晃晃写着“闲人勿扰”。
  “敢问上神可是月老?”我颇有兴趣的昂起下巴瞄了一眼书册上的“姻缘簿”字样,好奇问道。
  “正是。”月老终于舍得抬起高贵的头颅,笑眯眯与我四目相对,“不知您是何方仙子?找老夫所为何事?”
  “我是新来的,唤作洛水。”我一字一顿说的极慢,生怕他听不清我的名号,到时候告错状。
  “原是洛水上神,失敬失敬。”月老放下手中活计,客气道。
  “月老,被姻缘红绳牵上的两人,当真可以比翼连枝、白头相守么?”我双臂垫着下颌,趴在桌上。
  月老“呵呵”一笑,捋了捋胡须道:“自然,所谓姻缘天定,正是此意。”
  “那我的红线呢?可否借来一观?”我拉高袖子,伸出纤细手腕。
  我只想知道,自己究竟是不是与沧濯命定纠葛,倘若不是,为何让我与他两情相悦,倘若是,又为何连想同他平凡厮守这样简单的心愿都是奢望。
  “上神说笑了,神仙的感情可非一根红绳能够决定的。”他说着取出一根崭新红绳,指尖轻点,红绳宛如获得生命自发绕上我的手腕,可刚刚缠定耀出七彩光芒,便化为粉末飘散在空气中。
  我看着自己空无一物的皓白手腕,垂下眼眸掩去失落。
  “月老,你一人牵红线这么累,不如……我帮帮你吧。”我重新逸出笑容,摒弃纷杂思绪切入正题。
  “这这这可使不得、使不得啊,上神!”
  我无视月老快要哭出来的难看表情,兀自捻起一根红绳,姻缘簿上立刻浮现两行金字:
  “葫芦村虞鸢,盗墓世家,阴德有亏,克夫之命,宜牵沪镇富商钱窦来。”
  看得我皱起眉来。钱窦来的生平里所写,好像是个损人利己、鱼肉乡民,还爱凌虐小姑娘的变态啊,虽说这个虞鸢天生克夫命,但到底是个没做过坏事的小姑娘,若与钱窦来结了红绳,岂不是一辈子都要毁了?
  我将钱窦来的红线扔至脚下,翻找起姻缘簿,想要大发善心帮这个小姑娘一把。
  “书生……状元郎……将军府二公子,哎?这个不错。”
  我挑出一根红线想要打结,却被扑身而来的月老牢牢抓住手腕,他急得额头渗出一层蒙蒙细汗,颤巍巍道:“上神您饶了我吧,克夫之命乱牵红绳,可是会影响两人命数的,这个罪责小仙担当不起啊。”
  我意欲挣脱他,他坚持不放,如此一来二去,我手中红线拿捏不稳,一阵手滑,虞鸢的红线“刺溜”落下,混在桌上一堆乱七八糟的线团中。
  眼见月老噤若寒蝉的模样,我不禁心生了些柔软,毕竟我虽存了扰乱九重天的心思,但并不想影响人间秩序:“行吧行吧,我不耽误你了。”
  我“腾”站起身,孰料腰间一阵拉扯将我拽倒回石凳。低头一看,原是一根不知哪来的红绳勾在了我的腰带上。
  小心解下这根烙印着“时非欢”名字的红绳递给月老,我这才看清红线那端还坠着一根十分眼熟的红绳,似乎正是刚刚虞鸢那根……
  我咽了口唾沫,举起难舍难分、缠绕成死结的两根红绳,悻悻问道:“月老,这姻缘红线……能剪开么?”
  月老:“……”
  观他堪比锅底的脸色,我暗道糟糕,笑呵呵赔礼道:“打扰了,在下还有事,先行一步。”
  在他仍愣神之时,我灰溜溜瞬移跑路,留给月老一桌狼藉。
  我这端心满意足的大闹天宫一番后,已是薄暮冥冥,望舒仙子御月而上,九重天刹那笼罩在婆娑月影中。
  走着走着,竟来到广寒宫了么?
  从前尚处人间时,我便多有听闻凡人所拟广寒宫的传说,如今亲眼所见,却是比想象中更加冷清寥落。
  中庭地白树栖鸦,冷露无声湿桂花。幸有明月清辉久照古今,总不至于太过孤苦无依。
  月桂树下,立着一面与我差不多高度的古镜,镜中荡漾着如水月华,根据我渊博的见闻,这应是传说中可现人世间百态的观世镜。我慢慢走上前催动法力,观世镜里的月影摇曳生波。
  而那镜中浮现的幕幕景象,将我原本丝缕乱麻的记忆联结成网,如此清晰完整地呈现在我面前。                        
作者有话要说:  下本书的两位主角闪亮登场……
时非欢:我就这样被坑了???
虞鸢:谢谢山猪大人!啊呸,山主大人!
阿妧荣获称号:九重天混世魔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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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8章
 
  我看见穹顶崩塌后暗无天日的不周山,小木屋内贴着的“寿”字仍旧鲜亮, 下了诛灵蛊的苏合香仍旧袅袅飘散, 我了无声息歪躺在椅上,手边还倒着空茶盏。
  那是我被度辛毒死的时候。
  单膝恭敬跪在地上的沧濯先是轻声唤了一句:“阿妧?”未得到我的回应,他缓缓起身, 上前探我鼻息。
  那样素来冷静自持的人, 刹那间只剩下惊惶与无措, 如同迷失在无垠荒漠中的人。他握着我凉透的手, 不断呵气想要捂热,却不过是徒劳。
  “她死了,叛徒死了,我终于替水神和飞廉大哥报仇了,哈哈哈哈。”观世镜中度辛笑得那么开怀,看得我心口生出被啃噬的刺痛,仿似再次经历了彼时的诛灵蛊。
  恐怕自我砍下天河石的那刻起,我在度辛眼里就已不是他的姐姐, 而只是仇人。我在山脚尸体堆中翻了整整七七四十九天, 把他扛回不周山,为了医好他的腿, 我日以继夜读医书,辨草药,他双腿恢复站立那天,我高兴地醉倒在鬼哭坪,满心以为能回到上古时的亲密无间。
  我那时以为, 即使没有了师父、绫儿、飞廉,我至少还有度辛这个亲人,我不是形单影只。
  原来这么想的只有我一个。
  “你杀了她?”沧濯轻轻放下我的手,转身盯着度辛,血红眸中是无尽冰寒,那样瞬间迸发的强烈杀意与临近深渊般的绝望气息笼罩在屋内,度辛失去法力的身躯难以承受压迫,双膝一屈瘫在地。
  “你敢杀她。”沧濯召起地上夏禹剑,金色光芒笼罩住倚靠墙壁吐血的度辛,他明明拿着神剑,却更像地狱归来的恶鬼。
  “哈哈哈哈哈,我报仇了,我报仇了……”度辛自顾自疯狂笑着,眼角却落下了几滴泪水。
  沧濯身上少昊神息倏然爆发,他一剑刺入度辛胸膛,剑尖穿透身躯没入墙壁,夏禹剑的金芒立刻被鲜血遮盖,血水汇集成流如注淌下,度辛须臾后便没了动静。
  杀了度辛的沧濯却没有露出快意的神情,他扔下夏禹剑,踉跄后退两步,看着小屋内的两具尸体,乌黑瞳孔中只剩迷茫与晦暝。
  我说不出什么感受,只觉得很想冲进镜中紧紧抱着他,告诉他我没事。
  房门外响起一阵脚步声,率先进屋的是南婳,我估摸着后面就要看到青阳和紫阳那两个令我作呕的老东西了,为了不给自己添堵,遂扬起袖,掩去镜中景象。
  随着我的动作,观世镜内水波涌动,换了另一幅画面。
  萤草幽绿,无数散发着深深浅浅亮光的元神漂浮在漆黑虚空之中,耳边依稀可以听见冥河浪花翻腾的水声。
  我一愣,这里该不会是彼岸黄泉吧?
  紧接着,我看见了站在萤草间,右手掌心捧着光亮微弱到快要熄灭的一小块元神,那是我的元神。
  沧濯念起引魂禁咒,拖着长长尾巴的元神碎片从远处飞来,他左手指尖控制碎片向元神本体靠拢,就在碎片融进本体的刹那,一道噬魂灵气自背后穿心而过,沧濯几乎立刻站立不稳,但他仍是小心翼翼护着手中元神,仅以手肘勉强撑着身子,有血顺着他嘴角滴在萤草上,顷刻便被吸收干净。
  他再施引魂咒,凝望着元神低声柔和道:“阿妧,从小我就没有爹娘,村里人都说我是天煞孤星,我也早已习惯了他们的欺侮,那时候在破庙里,你旋身而动,一袭白纱飘舞,就像天上的仙女一样。”
  噬魂灵气再次划过,他闷哼一声,笑了笑继续道:“谁能想到,我竟然见到了真的仙女,起初我真的很讨厌你,总觉得你和村里那些人一样,把我当作随意摆布的玩物,不顾我的感受……所以我从未给过你几个好脸色,甚至不屑正眼看你。”
  “可我渐渐发现,你和他们是不同的,你没有看不起我,也没有刻意羞辱我,而是真心把我当成一起生活的徒弟,只是你太不会和人相处,不是个称职的师父……究竟是什么时候喜欢上你,连我自己都道不明。”
  元神愈来愈完整,光芒大盛,而他面色苍白,说话的声音小了许多:“也许是你凶巴巴叉着腰说不练好法术不准休息,也许是你明眸善睐夸赞我做饭好吃,也许是那夜你抱着我哭得像个小孩子……阿妧,我是你漫长生命里微不足道的过客,可你是我灰暗生命里的全部。”
  一道道噬魂灵气的折磨中,他独自倾诉着对我深沉埋于心底的感情,直至蓝裳被血水浸透成暗色,眼神失了焦距,摇摇欲坠。
  “阿妧,若我不是凡人该多好,那样就能陪你一起魂飞魄散,不会连死后都擦肩而过……我多想陪你去死,可我舍不得就此饮下孟婆汤,把你彻底忘记……”
  “阿妧,那些回忆太珍贵,我舍不得。”
  我情不自禁抚上那张容颜,只触到一片冰凉镜面。明知这些都是过去的事了,却还是难以平复心头悲恸。
  沧濯……我也舍不得呀……
  镜中画面猝不及防再次一转,定格在几日前的戍神峰。
  我看见沧濯眸中赤焰火光褪去,不可置信望着我倚在他怀里的身体,他颤着双手想要抱住我,可血窟窿太多浸透了白纱,手掌凌空踟蹰一时不知该落在何处。
  他最终将我紧紧搂在胸前,仰天长啸一声,体内强大的少昊神息引得山川震动,河流奔袭,飞鸟坠空。
  劲风之下,一阵清脆悠扬的铃铛声突如其来,沧濯慌忙握住我的手,眼中充满希冀,却又在下一刻湮灭成灰。
  镜前的我幽幽叹了口气。
  玉镯早已碎裂落地,那只不过是金铃被狂风吹动发出的声响罢了。
  “阿妧,我带你走……”
  宛如情人间的喃喃私语,沧濯一吻落在我眉心,就这样抱起我,沿着我留下的崎岖血迹,一步一步走下玉台,他面上无甚表情,透亮的墨色眼眸中却不停滚下清泪,仿佛在温柔地替我擦干净满脸血污。
  我看见小白担忧地唤了沧濯一声,他却充耳不闻,径自抱着我向前走。
  山风凛冽,扬起他的黑衣,和我淡红色的裙摆,黑红纠缠在一处,好似天地间只剩下这两抹色彩,一起在凄艳残阳的余晖披拂之中消失于戍神峰。
  尚未走出多远距离,我的尸体逐渐化为细碎微光,随风飘摇消散,什么都没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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