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她人间妄为——十五言书
时间:2019-09-05 09:43:42

  顾念到自己神仙身份,我还是存了悲悯之心,没有下死手,仅仅以冰针封住他们穴道,足够他们睡上三天三夜。
  我站在石柱顶端,任狂风呼啸,俯视着自己战果,满意地拍去手上灰尘,笑了笑:“还算不负当年风采。”
  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
  “魔头,竟敢在昆仑放肆。”
  我一愣,睁大眼睛望向高台之上皱眉怒目的青衣女子,嘴中喃喃念出曾经喊过很多遍的名字:“南婳……师姐……”
  在我初初借尸还魂、孤立无援时,她曾经给予我莫大帮助,待我如亲姐妹,不许除她之外的任何弟子欺负我,甚至令我想起很久很久之前,和绫儿朝夕相处的日子。
  南婳涨红了脸,举起佩剑指着我面门:“女魔头,说什么呢!谁是你师姐!”
  “师姐,你说沧濯若是欺负我,你会帮我揍他的。”
  “师姐,我是肖妄。”
  我直视她露出迷茫之色的眼眸,压抑住想冲到她面前解释一通的心情,掌心散发寒气的冰针已经凝聚成形。
  伤她非我所愿,可半边天空乌云愈发浓重,如今着实不是叙旧的好时机。
  我手心紧张得出了汗,南婳却没有御剑袭来。
  我和她就这样相对而立,只听到山风猎猎作响。
  片刻后,南婳眸光闪了闪,避开我的视线,侧身让出路。
  “沧濯在昆仑顶戍神峰。”
  “南婳师姐……”掌心法力卸去,我眼眶突然涌起酸涩。
  “师父和师叔想做的,我劝不了,但我希望你可以……升仙仪式的时辰快到了,你快些去吧。”南婳声音里听不出一丝情绪,我却不禁灿烂一笑。
  多谢,南婳。
  南婳话中所言升仙仪式,我总觉得耳熟得很,但当下却是没有时间去细细琢磨了。
  拾级而上行至戍神峰,这里仿佛与外界隔绝开来,穹顶的黑雾没能笼罩住山峰,反而是一派白云浮玉,光摇烟霞的霁景。
  沧濯盘腿坐在玉台之上,双目阖起,眉宇紧锁,好像失去了意识,我连唤几声都未得到回应。
  身后响起张狂的笑声,我心头一凛,转身回首,冷冷盯着阔步走来的紫阳。
  “女魔头,你果然还活着。”紫阳卸下虚伪的清冷仙人面具,露出阴鸷眸光,嘴角噙着一抹浅笑,让我怎么看怎么不舒服。
  “这个果然,就用得有点意思了啊。”我淡淡睨了他一眼。
  紫阳轻笑出声:“若非先前在登明殿亲眼见到你,又有谁能想到,不周山的魔女居然杀了肖芸,占据她的身躯混上昆仑山?”
  我懒得多费口舌同他解释来龙去脉,反正扣在我脑袋上的锅够多了,再多一顶也无甚关系,但紫阳能一眼看出我不是肖芸,倒是勾起了我的兴趣。
  “你如何知道我不是肖芸?”
  “肖芸从小便是个乖巧的孩子,连纯阳魂魄被我抽走时,亦是不哭不闹,她的灵慧魄至今还在我手上,又怎么可能会恢复心智?”紫阳锐利眸光如淬了毒的箭直勾勾射向我,“除非,居于她体内的完整魂魄,根本不是肖芸。”
  我因紫阳的话愣了神,怎么……肖芸难道不是天生心智不全么?
  “告诉你也无妨,当年我依据卦象指示下山寻蕴含纯阳之力的魂魄,终于找到肖芸这个幼小女童,本想取了灵慧魄便离开,谁知她的父母竟突然闯进房,还妄想阻止我。”
  紫阳笑得更加开怀,眼中却没有多少温度:“那我也只好……无奈踢开两颗不自量力的拦路石。”
  他转而叹了口气,一副施舍的姿态惋惜道:“我怜惜她年幼又缺了一魄,好心带她回昆仑山,不至于饿死在家中,没想到,她还是被你这个作恶多端的魔女给杀害了!”
  这个混蛋……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肖芸本可以拥有自己的人生,有父母疼爱,不必痴傻一辈子,不必成为昆仑受人欺负的小厨娘……这一切悲剧,都是因为眼前道貌岸然的昆仑道士。
  “修仙修到你这个不要脸的份上也是不易,你连做人都不配,还想成仙?”我冷笑。
  紫阳温润的皮相染上狰狞之色,他展开双臂仰天大吼:“向来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我不信九重天上的那些神仙就干干净净,从未杀过一个人。”
  我看着他丑陋的样子,嗤笑一声:“他们虽然不是那么靠谱,但每个心中想的都是守护人间秩序,而非为一己私欲危害苍生。”
  “你一个魔头懂什么神仙之道?”
  紫阳说着挥动衣袖,一团如出水芙蓉雍容而清冽的光华绽放,右手间出现一柄白玉寒气隐发的宝剑,剑身似清水碧波,与古籍中所记载名剑“纯钧”很是相像。
  “你绕了这么多弯子,就是想用沧濯引出我?”我拉开手臂活动活动筋骨,举起因我深厚法力而金光耀眼的夏禹剑,扬起唇畔悠然一笑。
  “那便尽管来试试看,看我如何送你去和十八代祖宗团聚。”
  我收拢五指,凝出十分法力狠狠斩向紫阳,他面色一沉,侧身闪过,抬臂挥舞纯钧剑,与夏禹剑的汹涌剑气对峙。
  勇气可嘉,可惜我不再是凡人之躯,而是神女妧。
  我眯了眯眼,瞬移到他背后,紫阳仍在费力抵挡夏禹剑的攻势,神术与神器的威力,岂是凡人能抗衡的?
  若在平时,我也许会心情颇佳的夸赞他两句修为不错,竟然能在我手下坚持这么久,但我此刻只想让他赶紧从眼前消失,滚得越远越好。
  蓝光毫不客气击在他颈后,寒冰之气令他鬓发落上霜雪,一缕发丝被冻成冰柱,脆声断裂悠悠飘落在地。
  紫阳呕出一口血,咬牙狠戾一字一顿:“魔、女。”
  我倾注法力,在他回身想要反抗时翻身跃过他头顶,以指化刃再次割向他背脊,护体真气碎裂,我眼前闪过刺目光芒,看得清楚时,紫阳已经趴伏在地上,道袍被剑气划得七零八落,发冠掉落,披头散发,比乞丐还狼狈。
  我蹲在他面前,拿夏禹剑的宽大剑身砸了砸他脑袋,愉悦道:“怎么样?还狂不狂?”
  紫阳把嘴唇咬的血肉模糊,仍然忍着疼痛不出声,我轻哼一声,只要够狠,就没有啃不下的硬骨头,对这种禽兽不如的东西,也不必讲究什么仁道了。
  我正捻出咒诀打算送他归西,空中陡然响起一声高亢的清鸣。
  绿毛盘旋于玉台上空,霞光披拂在它五彩尾羽上,泛起层层旖旎光华,它昂首长鸣,落入我耳中的却不是往昔“咯咯”鸡叫。
  凤凰于飞,和鸣锵锵。
  相较绿毛鸟,此刻或许称它一句青鸾更为合适。
  它怎么会在这?
  “哈哈哈哈,”地上气息奄奄的紫阳死死盯着乌云浓雾,眼中倏尔迸发出如炬光芒,嘴中疯狂呓语,“成功了,成功了……”
  “喂,你说清楚,什么成功了。”我心头一紧,把夏禹剑架在他项颈上,剑尖划过他脖子留下血痕,他却完全没有感觉似的,兀自念叨不停。
  身后忽然传来青阳老头欣喜若狂的声音。
  “自然是我们的大业,你该不会自负到以为我们费了如此心力就是为了杀你吧?”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没话说
 
  第55章
 
  我拧起眉,凝聚水咒戒备看着他。
  “区区魔女, 同我们飞升成仙的大业相比, 根本不值一提。”青阳沟壑纵横的脸上露出得意忘形的神色。
  便在这转瞬间,电闪雷鸣声复起。
  旋云苍穹翻覆,渐渐破开一处深不见底的洞口, 仿似要把天地万物吞噬殆尽, 而形貌可怖的洞口之中, 竟然氤氲洒下一束金光, 与戍神峰相连。
  静坐玉台的沧濯突然痛苦低啸,张开赤红双目,冷冷凝视前方一片虚空,无悲无喜,波澜不惊。
  直至此刻,我方清楚感受到沧濯身上爆发的强大法力,简直......就像是一尊真正的神。
  “沧濯。”我的声音抑制不住颤抖,沧濯却没有听见似的依然直直望着前方。
  心头升起一种将要失去沧濯的恐慌, 我半跪在他的面前, 牢牢攥住他的衣袖,好似只有这样才能感觉到他还在我身边。
  但很快, 这样的自我欺骗也被摔成了碎末。
  他徐徐低下头,用那双赤目斜睨了我一眼。
  那样傲世轻物的眼神,仿佛我仅仅是一只随手可以捏死的蝼蚁。
  那样的眼神,不属于沧濯。
  忍住心脏紧缩的窒息疼痛,我站起身瞬移到青阳面前, 凝术一巴掌将他掀翻在地,怒不可遏俯视他道:“你们究竟对他做了什么?”
  青阳抬袖擦干净唇边溢出的血,冷笑一声:“我们可没做什么,不过是激发利用一下沧濯体内的少昊神息罢了。”
  他瞥了一眼昏死过去的紫阳,放慢声音讳莫如深道:“纯阳魂魄,青鸾引路,少昊神息,可以洞开通天路,飞升九天。”
  “众人皆以为天神少昊的一缕神息辗转存于人世只是荒谬传说,若非在望断湖畔见到沧濯可以凭凡人之力驾驭夏禹神剑,我们也不会想到,昆仑祖辈未竟的飞升之愿,有一天触手可及。”他举起右手,空中那束金光从他指缝间泄出,近在咫尺。
  我胸口如同被重锤砸过,闷得难受,体内术法霎时间乱窜游走,气血涌上喉头,唇边淌下腥湿细流。
  “从望断湖相救到不周山收徒......自始至终,你们的目标......都是沧濯的少昊神息......”
  残存在人间的那一缕少昊神息,如果没有被神仙法力引出,便会代代蛰伏于凡人体内,无甚影响,可我教了沧濯那么多法术,他又服下催化修为的金羽丹,如今,这股少昊神息,沧濯的身体再也压制不住了……
  白日昏暗,风木悲号,洪流裹挟,地坼天崩。
  沧濯体内的红光化作烟雾,不断被穹顶之上的金束吸走,依稀可见天际漩涡中心,出现一段漂浮在空中的透白阶梯,笼罩在金光下缓缓朝着戍神峰延伸。
  人间最接近九重天的地方,昆仑戍神峰,通天之路在此开启。
  地面摇动不停,山石滚落,我脚步不稳跌坐在地,极为灵敏的听觉隐隐听到戍神峰下昆仑弟子尖叫奔跑的声音......
  或许还有被乱石砸成肉酱的声音......
  我怔怔呆坐着,碎石快要砸落在我身上时,却尽数被一道劲风卷走。
  白子兮扶起我,天崩地裂的震耳声响令他的喊声变得不甚清晰:“山主,他们要飞升就由他们去,与我们无关,我们回不周山。”
  不知何时,我的眼眶酸涩不已,湿热眼泪流过面颊。
  耳中所闻自己声音,是带着哽咽的镇定:“小白,沧濯会死的......通天之路与人间相连时,少昊神息消耗殆尽,沧濯就会化为灰烬消失于世间。”
  白子兮紧紧抓住我的胳膊,不让我移动分毫:“山主,这是天命,通天路开启的那一刻,就非你我能够改变了。”
  我摇了摇头,对他绽出笑容:“我可是神仙。”
  我使法力推开小白的手,趁他未及反应捻咒施法,化出一道波光粼粼的透明屏障,将玉台与外界分离。
  小白挥拳砸在幕墙上,血迹沿墙壁蜿蜒而下,他嘴里似乎在吼着什么,但我一个字也听不见。
  我转头看向赤红眸光空寡无神的沧濯,止不住边笑边哭。
  屏障内只剩下我和他,没有旁人打扰,亦隔绝了穿云裂石的声响,万籁俱寂。
  我可是无所不能的神仙,哪里有我改变不了的事情。
  三万年前,我做了惊天动地的大事,是为了守护人间,现在,我没有那么多远大的抱负,我只想守护一个人,仅此而已。
  我在双手掌心划出十字血痕,默默念出咒诀。
  掌心血光凝成凤凰,如浴火而出,盘旋至半空,缠绕上金色光束,强行阻止天阶继续向下延伸,与天命对抗的强大压迫感令我几乎要被压倒,只得运转全身法力护体,勉强挺直站立。
  凤凰长鸣,终于化为血幕罩住金光,穿透屏障的刺耳轰鸣声响后,金光与天阶,一同被血色包裹着碎成粉末,自云端飘摇坠落,宛若下了一场漫天飞舞的细雪。
  不过数息,蔽日浓云间忽而电闪雷鸣,有万钧之势,一道不显眼的电光凌空直下,如早已瞄准的箭矢,破开屏障直直钻透我的肩膀。
  我扫了一眼染红肩部白衣的血窟窿,咬牙忍住溢出口的痛吟,捂住伤处踉跄两步稳住身形,抬头仰望自己从未去过的天边,嘴角轻扯:“逆天改命,万劫雷火的滋味,还真是过瘾。”
  没有给我喘息的时间,又一道电光落下,这次是从背后贯穿腰腹,飞溅出一片血肉。
  我痛呼出声,再也站立不住,被天雷的力道击倒趴伏在地,唇边鲜血一滴一滴填满地面石头凹纹。
  或许天道就是这样,不容任何人质疑和冒犯,要你跪伏在它的面前,不过这都不重要了……
  它要我跪,我就跪好了,反正我也大闹了一场,估计够九重天上的神仙们头疼了,不算亏。
  屏障已碎,小白却没再追上来,他到底是懂我的。
  身后飘来青阳绝望的吼声:“不——,我的通天路。”他还没吼上完整一句,就被揍得只能发出闷哼。
  渐渐地,我的耳朵听不太清楚周遭声音了,视线被泪水淹没,反而清晰了些,我怔怔望着玉台之上端坐的黑色身影,努力撑起手肘向前爬去。
  又受了不知多少道万劫雷火,我身上白衣几乎被血浸透,随着我爬行的动作,石板地上血痕迤逦拉长,一直延伸到玉台。
  我拽住沧濯衣角,让自己能够勉强支起身子靠在他肩头喘息,这样简单的动作,已经耗费了我全部体力。
  最后的那道天雷,劈在我心口,蜿蜒流淌的鲜血淋漓在沧濯手背上,他却半点反应也没有,只间或冷漠瞥视我,仿佛在怜悯我的惨状。
  没有感情的天神少昊不会懂,我现在其实一点也不痛苦。
  再过一会儿,剩余的少昊神息便会和沧濯的身体彻底融合,我的沧濯,他将会是人间的最后一位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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