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小饭馆——樱桃糕
时间:2019-09-08 08:47:12

  沈韶光便请郭大夫妇帮着牵线。
  那来谈事签契的果然是个管家模样的人,听说沈韶光要做酒肆,又听她说要把店与隔壁打通,不由得皱起眉来——好些小酒肆邋遢得很,弄糟污了,以后再想外租,还要来粉刷,太也麻烦,何况还要在墙上开口子!
  沈韶光请他去隔壁自己的小店看看,又笑道:“等儿退租的时候,会找泥瓦匠把墙再砌回去,断不敢留下麻烦,这可以写到契里。”
  那管家入目的是粉墙棕垫、白罐绿竹、整齐桌案、擦得发亮的铜水壶,不由得一怔,恍惚想起当初这里是个肉铺子,里面黑漆漆的墙,坑坑洼洼的地,油腻腻的案台,又听沈韶光愿意以后再把墙砌回去,略想了想,也便答应了。
  郭家夫妇归心似箭,把交房日子定在一个月后,那管家也没难为,果真把他们的租金退还,这边又与沈韶光立了契,收了钱,三方交割清楚。如此沈韶光便只等着下个月搬家,装修新店面。
  阿圆对自家小娘子越发佩服起来,小娘子真是说到做到啊,说“大喘特喘”,就“大喘特喘”!
  阿圆又欣喜:“我们这回也有自己的地方了!省得住在庵里,看净慈那姑子眼色。她对庞家二娘那般客气,对小娘子却冷淡得很,当我们看不出来?”说到后面便有些愤愤不平。
  沈韶光哑然失笑,人家就是怕你看不出来呢!
  沈韶光突然觉得有点愧对阿圆,人家世家女的婢子一个个趾高气扬、养尊处优的,就像红楼上说的,堪比“副小姐”,自己这“世家女”的婢子,每天洗碗擦地、择菜剁肉,保不齐还得动手揍无赖……
  回头看阿圆,她已经乐呵呵去收拾自己的东西了。
  “你急什么?且得等些日子,李娘子搬了家,我们也把那屋子重新收拾过,才好搬家呢。”
  “我高兴!提前收拾着。”
  呵,高兴好,沈韶光不管阿圆,自己在那琢磨,店面既然扩大了,只两个人,是势必忙不过来的,还要再添加些人手。
 
 
第29章 酒肆第二步
  西市便有奴隶市场,沈韶光带着阿圆去逛。
  本朝畜奴情况普遍,雇工却少,若是需要劳力了,都是直接购买奴仆婢女。
  沈韶光分析着,一则是因为这种关系安全牢靠,奴仆婢女就是主人的私人财产,轻易不敢违拗主人的意思,甚至“奴婢听为主隐”,除了谋反等大罪以外,奴仆不得首告主人,否则便要处刑;再则就是奴仆便宜,一个有些技能的成年男仆也不过几两银子的事。
  自穿越后,沈韶光早已节操掉尽,在奴仆这件事上,选择入乡随俗。
  奴市离着马市很近,浏览着各色或羸弱或皮毛油亮的骡马,不觉便来到了奴市。
  奴市规模不小,有卖传说中的昆仑奴、新罗婢的,有专卖漂亮歌姬舞女的,有规模小只卖一两个、三四个的,也有圈了一圈儿几十个奴隶的大奴隶商人们。
  问了几个散卖的,都不合适,想也知道,若是出色的厨子,主家轻易不会发卖。
  沈韶光来到一个四十余岁的奴隶商人面前,他不远处圈着二三十个奴仆,正在发卖。
  两个买主像买牲口骡马一样,掰着脸看“成色”,很快三四个稍有姿色的婢子被挑了出来,自有人带着去市署办理买卖书契。
  见沈韶光近前,奴隶商人客气地问,“女郎有什么吩咐?”
  “儿要买个男仆,最好懂些厨艺。”
  各个奴仆的出身、年岁、旧主、技艺,奴隶商人都有记录,好些奴隶商都是团队合作,上头的买家和下头的卖家不是一人,这记录很有必要。
  虽沈韶光只买一个,那奴隶商人却不怠慢,笑着对她道:“女郎稍等,待某翻翻册子。”
  “巧了,这个于三原先就是厨子。”奴隶商人指着站在最边上一个男仆道。
  沈韶光看那于三,约莫二十六七岁,高个子,平头正脸的,甚至说得上清秀,只是眉头拧着,目光冷漠,一副老子不想过了,爱咋咋的样子。
  嗯,有个性!
  沈韶光近前去看,不知是出于对美女的风度,还是职业操守,那奴隶商人陪着她走进奴隶圈。
  “你懂厨艺?”沈韶光问。
  于三撩开一点眼皮看看沈韶光,“懂。”
  “最擅长做什么菜?”
  于三声音平平,“葵汤、藿羹。”
  奴隶商人沉下脸,“好好回女郎的话!”葵菜很家常,而藿羹几乎可以算粗粝,哪有厨子说擅长这两种菜的?
  估计是出于好汉不吃眼前亏的心理,于三到底回答:“早年旧主还有钱的时候,也做过些烧子鹅、烤羊肉、鲤鱼脍这样的菜。”
  沈韶光点点头,“为何被发卖?”
  “主人穷,卖了我换了顿玉柳楼的全鱼宴。”
  沈韶光:“……”行吧,有点理解这哥们为什么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了,也理解他旧主为什么穷了——卖了厨子换顿饭,这是多么亏本的买卖!
  奴隶商人却觉得一定是这庖厨厨艺不好,又或者是胡说八道的,在心里埋怨前面购买奴隶的同伴不靠谱,对沈韶光赔笑道,“小娘子若不着急,后天还到一拨,届时小娘子再来看看?”
  沈韶光对奴隶商人笑道:“不用,就这个吧。多少钱?”
  这个男仆在三两银的档上,如今看来这厨艺有点水,又这副鬼声鬼气的德行,奴隶商人也懒得搁手里再调教他,自动降了点价钱,只索要两千七百文。
  沈韶光觉得这价钱还算公道,便谢过这奴隶商人,交了钱,去办买卖奴仆的公契。
  沈韶光领着昂首挺胸的阿圆和垂头耷脑的于三回家去。
  西市东西全,路上顺便给于三买些铺盖日用。
  见花这许多钱给于三买东西,他还是那副“爱咋咋,死了便埋我”的样子,阿圆颇为生气,连甩了于三好几个白眼儿。
  沈韶光失笑,不知道阿圆竟然还有欺生的特性……
  因为租的房子还不能搬,庵里又不留男客,沈韶光便让于三先住在店里。
  回到店里,太阳还老高,没到准备晚饭的时候,沈韶光先拿着顺便在西市买的糖去谢隔壁李娘子帮着看店门和炉子,回来看看于三,“先去后面洗手洗脸。”
  于三没什么表情地应着,自去了后面。
  沈韶光让阿圆去邱大郎那儿买几个胡饼,又盛了些红烧排骨放在食案上——出门的时候炖上的,这会子已经骨酥肉烂。
  这个时代,有些余钱的才一天吃三餐,没钱的只吃两餐,沈韶光觉得于三肯定没吃午饭。
  等于三回来,沈韶光道:“吃饭吧。”
  于三看沈韶光一眼,坐在案前吃起来,想来是真饿了,吃得不慢,但样子并不粗鲁。
  等他吃完了,沈韶光问他味道。
  “糖放多了,盐放少了。”
  沈韶光挑眉。
  “——比我做得好。”
  “……!”行吧,至少有个好舌头。沈韶光一向擅长发现自己人的优点。
  沈韶光跟于三解释,长安人嗜甜,又是空口吃的下酒菜,故而糖放得多一点,盐要少一点。
  于三点点头。
  “能做鱼吗?后面还有条一尺多长的鲤鱼!”既然吃饱了,就可以干活儿了,店老板当然要考较一下新厨师的实操水平。
  于三再点头,问沈韶光:“现在就做吗?得趁热吃。”
  沈韶光笑道:“没客人的话,我们自己吃。”
  于三便什么也不说了,自去厨下小水缸里抓了鱼,拿到后面杀。
  见他杀鱼的手法,沈韶光心里一松,嘿,至少以后杀鱼不犯愁了。
  每次看阿圆那货拿个棍子砸鱼,沈韶光都替那鱼浑身疼,关键有时候是砸懵了没砸死,收拾的时候,那鱼还诈个尸,拍打拍打尾巴,身子一抽一抽的。
  所谓“见其生,不忍见其死;闻其声,不忍食其肉”,沈韶光不是君子,也不能远庖厨,但心里还是有点不落忍。
  于三就干净利落多了,一刀毙命,绝对的刽子手水平。
  杀鱼干净利落的于三,取肉也干净利落,头尾剁掉,只要中间肉厚的部分,去皮切段,然后略码一码味儿,裹了薄薄的蛋清芡粉,便下锅油炸。
  看看被无情抛弃的鱼头鱼尾,沈韶光这会子觉得,就这食不厌精脍不厌细法儿,于三前任主人八成是吃穷的。于三说这位卖了厨子换顿宴席,保不齐是真话。
  鱼炸得金黄,盛出来,另起锅,放油,放花椒、葱、姜爆香,再放兑了黄酒、清酱汁、醋、糖等调料的汁子,然后下鱼,大火收汁。
  出盘上桌,鱼块边缘微微翘起,汤汁浓郁油亮,看起来不错,闻起来也很香,不是红烧,不是炖,不是糖醋,倒有点像后世的瓦块鱼。
  沈韶光还没来得及尝鲜,便看见一位时常来买玉尖面的熟客进来。
  这熟客看见鱼,眼前一亮,笑问沈韶光:“我们太夫人午间没好生吃饭,这会子吃粥,想吃点有味儿的东西,让我们上这儿来看看,这鱼——卖吗?”
  对上那殷殷的眼神儿,沈韶光抿抿嘴,算了,“您端走吧。”又嘱咐一句,“趁热吃。”
  那熟客笑道:“多谢,多谢,回头我给您送盘子回来。”饭馆子卖菜,不卖盘子,这是规矩。
  新出锅的鱼卖了,沈韶光一口鱼没吃着,拿手指抹一下还没来得及刷的锅,嗯,整体咸香口儿,带一点酸甜,味儿不错。
  林晏就比沈韶光有口福多了——他到底吃上了一块鱼。
  一进祖母的屋子,就闻见一股子鲜香的鱼味儿。祖母坐在榻上,面前摆小食案,食案上摆着还剩半碗的粥,并几盘粥菜。
  “阿兄回来了?”江太夫人笑道,然后便招呼人也给林晏盛粥。最近老太太又开始糊涂了。
  “你尝尝这个鱼,从外面会仙楼买的。”盘子里还剩了两块,江太夫人很大方地夹给自家“阿兄”一块。
  会仙楼是杭州有名的酒肆,至今已屹立百年,祖母这是又回到外曾祖父在杭州任太守的时候了。
  林晏尝一尝,“嗯,不错。”
  “是不错吧?但我觉得这跟上回的糖醋鱼,不是一个庖厨做的。”江太夫人铁口直断。
  林晏看祖母身边的仆妇,仆妇比个口型,“沈记”。
  林晏无奈一笑,竟还记得前两天沈记的糖醋鱼,只是后面说什么不是一个庖厨却又错了……
  作者有话要说:
  可怜的林晏只吃了一块鱼,更可怜的沈韶光只舔了一口汤汁子。
  江太夫人心满意足:“我说不是一个庖厨做的吧?”
  瓦块鱼做法参照百度资料及梁实秋先生的文章。
 
 
第30章 韶光经济学
  新厨师于三的烹鱼技术让沈韶光有点惊喜,后面他又陆续烹了醋鱼、清蒸鱼、鱼羊鲜之类的鱼菜。
  对这些鱼菜,食客们也很捧场,特别是鱼羊鲜,最受欢迎。
  这道菜颇为复杂,羊肉先烫,再炖,再放入鱼腹中煎煮,精致复杂得很,沈韶光狠狠地把它定了最高价。
  本朝有些菜,复杂讲究得沈韶光一头雾水,比如鼎鼎大名的“浑羊殁忽”。要特选嫩鹅,鹅腹内填上肉和糯米饭,加料码味儿毕,放在羊腔里。用明火烤羊,等到烤熟了,羊却不吃,只吃那鹅……
  还有炮豕,把猪肚子里塞满枣子,用苇草包上,苇草外面裹上泥,放到火里烤,烤完剥落泥块苇草,猪毛自然也剥了下来,露出嫩肉——类似后世所谓叫花鸡的。但这是贵族们吃的,自然比叫花子吃的叫花鸡还要麻烦。这肉还要再过油,再隔水炖,炖三天三夜,然后再调味儿……①
  皇宫御膳中这种东西颇有几种,沈韶光把它们统一归类为“爷吃的不是饭,而是麻烦”系列。该系列菜品大约是承平日久,贵族们精力没处挥洒,就瞎琢磨瞎讲究的产物,类似于清代旗袍上繁复讲究的滚边儿。
  但本店的鱼羊鲜,沈韶光还是认可的——羊肉提前处理是因为羊肉不好熟烂,提前煮到八分熟再放到鱼腹内,鱼羊相互借味儿,合成一个“鲜”字。
  但许是本朝人不讲究吃猪肉,于三对猪肉菜不在行。
  事实上,于三对沈韶光的“玛瑙肉”“狮子头”也很惊讶,竟然有人能把豕肉烧出这般口味……
  讨论猪肉菜价值的时候,沈韶光正带着阿圆和于三出来秋游。
  重阳节秋游登高是旧俗,沈韶光又节日经济地卖了一回重阳糕,但那是节前一日卖的,重阳这日,大家都早早骑马坐车出门游玩去了。
  本来沈韶光还琢磨着要不要再找个旅游胜地摆摊儿去,但这秋游的地方没那么集中,图省事的选乐游原,不怕麻烦的选终南山,也有文人雅士选曲江亭、临渭亭曲水流觞,吟诗作赋,还有城里城外的寺庙道观,也都是秋游的地方。
  人流不集中,再说登高是个运动着的过程,能有多少人停车下马来买吃的?
  这么估算一下,沈韶光便作罢了,干脆带着阿圆和于三也出来放个假,散散心。
  沈韶光懒,不想赚钱的时候也不愿往人群里扎堆儿,比较了一下乐游原和曲江边,选了后者——沈韶光觉得,这或许是因为相对比“仁者”,自己更是一个“智者”。
  沈韶光这回确实明智,长安人民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地祸害曲江池,但今天来的人着实不多,毕竟重阳首选还是“登高”。
  深秋的天空瓦蓝瓦蓝的,曲江的水碧清碧清的,江面上三两只游船,间或有骑马的郎君带着奴仆从大路上行过,沈韶光估计是曲江亭那边有宴会。
  那不与自己相关,“智者”沈韶光带着她的奴仆婢子沿着曲江亭相反方向溜达了一会,看见一片风景不错的地方,便铺开布毡子,取出装酪浆的壶,打开装胡桃饼、豌豆黄、艾窝窝、菊花糕的点心匣子,又拿出纸袋子装的一包肉末饼。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