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到这个称呼,陶靖衣愣了一下,一双眼睛睁得更大,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黑衣男子,震惊道:“星、星辰?”
“是我,阿姐。”他的声音很温柔,尽管嗓音听起来,像沙粒一样磨着耳朵。
陶靖衣藏在袖中的手似乎抖了一下,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促使着她伸出这只颤抖的手,握住他面具的一角。
男子没有拒绝,反而微微将身体前倾,低下了脑袋,方便她摘取面具。
陶靖衣手中用力,那张轻薄的银色面具被她揭了下来,藏在面具后面的半张脸是英俊的,弯弯的眉眼,白皙的肌肤,和他的另外半张脸形成鲜明对比。
仅凭着这半张脸,陶靖衣认出,眼前这人真的是苏星辰。
他的肌肤应该是因为常年覆着面具,所以显得异常白皙,原本稚气未脱的面颊,此刻已有了属于成熟男人的轮廓。
漆黑的眸子里有了笑意之后,所有的寒冷和阴森顷刻间分崩瓦解,化作一片盈盈春光,融在春光深处的是陶靖衣的身影。
陶靖衣呆住了,怎么也没有想到会在这里见过苏星辰,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反应。
明明她已经叫人将他送到了海外,为何他会在这里?
苏星辰看着呆愣的她,眼中绽着炽烈的光芒。他猛地握住她僵在半空的那只手,低头,轻轻地在她的手腕上亲了一口。
陶靖衣的手腕像是被烫了一下,面具没抓紧,掉落在苏星辰的脚边。
“阿姐,我总算找着你了。”苏星辰的低声轻叹,消弭在陶靖衣的耳边。
他坐进了马车,一手紧紧扣着陶靖衣的腰身,一手拿起马鞭,狠狠一鞭子甩在马臀上。
骏马吃痛,甩开四蹄狂奔起来,马车碾着满地的鲜血,朝着前方驶去。
陶靖衣因马车忽然疾驰,一脑袋撞在苏星辰的胸口。
苏星辰放下车帘,一只手依旧紧紧扣着她的腰身,另一只空闲的手,轻轻地揉着她被撞疼的额头。
陶靖衣一动也不敢动,苏星辰的身上满是血气,是因为他刚杀过了人,她永远也忘不了,他刚才站在血泊里杀人的样子。
“还疼吗?阿姐。”苏星辰轻声问道。
一年不见,他的身形长高了许多,面容也脱去稚气,再看不出属于少年的痕迹,变成一个成熟的男人。
他原本清朗好听的嗓音,不知道因为什么缘故,变得非常的沙哑,像是声带被磨坏了似的。
陶靖衣拘谨地摇着脑袋,脑袋转向一旁,通过偶尔掀起的车帘,看向车外。
满目的衰草和枯叶,马车疾驰而过的地方,扬起一片滚滚烟尘。
“星辰,你要带我去哪里?”陶靖衣担心地问了一句。
苏星辰变化很大,从前的他是一只小狼狗,会凶人,也会咬人,还有很强的领地意识,虽然有点儿病娇和凶残,但到底还是一只狗,陶靖衣勾勾手指,给点好处,他就屁颠屁颠地冲着她摇尾巴,单纯的不得了。
可是这次回来的他完全进化成了一条凶狠的狼,他会小心翼翼地隐藏自己的獠牙,但无论他如何隐藏,陶靖衣还是瞥见了他獠牙上的那抹鲜血。哄好这条狼,不再是简单地逗逗他就可以,稍有不慎,他会亮出自己的獠牙,将她拆吃入腹。
大概是陶靖衣的乖顺取悦了他,苏星辰扬起嘴角,轻声回道:“去天涯海角,去世人找不到的地方。”
当然,最后他们还是没能去成天涯海角。
苏星辰抱着陶靖衣,在她的发间嗅了一会儿,感慨道:“阿姐还是和从前一样,什么都没变。”
无论在世人面前的苏夕颜是什么样的,在苏星辰面前的苏夕颜,或许是因为爱情的缘故,她是温柔的,纯善的,展露着自己最美好的一面,像一颗可口的糖,光是闻着那清甜的气息,都能叫苏星辰发疯。
这样的苏夕颜,和陶靖衣是没有多大的区别的,所以苏星辰觉得,他的阿姐从来没有变过,哪怕这世间污秽不堪,他的阿姐永远都是那副单纯漂亮的模样。
苏星辰觉得自己要疯了,他疯了整整一年,这一年来,每一个日日夜夜,一想到他的阿姐,他的心就像是被一把锋利的刀子,来来回回切割着心尖上最柔软的部分,痛得鲜血淋漓,痛得他恨不得让整个世界都为他的阿姐陪葬。
“阿姐。”苏星辰双臂紧紧锁着陶靖衣的腰身,将她纳入怀中,垂着脑袋,埋在她的肩颈处,呼吸着属于她的气息。
仅是如此,还远远不够。
他想和她融为一体,想让她完完全全地沾染自己的气息,叫所有觊觎她的人,都知道,她是属于他苏星辰的。
他有种冲动,想狠狠地在她的脖子上咬一口,打上自己的标记,更想在他的身体里留下自己的种子,看着她的脸上露出为他疯狂的表情。
苏星辰的心头似有滚烫的热流汹涌而过,他深深嗅着陶靖衣的气息,伸出舌头,舌尖轻轻在她的耳后卷了一下。
湿热的感觉一闪而逝,痒痒的,却令陶靖衣浑身腾起一阵毛骨悚然,后颈处的汗毛一根根地竖了起来。
她缩了缩脖子,抬起眸子,可怜兮兮地看向苏星辰。
苏星辰眼底尽是迷乱的光影,陶靖衣毫不怀疑,他想和自己在这狭窄的马车里来一场酣畅淋漓流汗又流血的运动。
“星、星辰。”陶靖衣躲避着苏星辰亲近的动作,皱了皱鼻子,声音又软又糯,“别靠近我,你身上有血味。”
若搁在以前,对付这个小病娇很简单,一巴掌糊他脑袋上,这家伙立马就清醒了,再不甘,也只能摇摇尾巴,退守到一边,眼巴巴地望着她。
只是今时不同往日,不知道这一年来苏星辰经历了什么,陶靖衣有种直觉,即便是真的苏夕颜,也未必能控制得了这个苏星辰,所以她只能以退为进,装出一副可怜兮兮,只是这可怜兮兮中又隐隐带了几分嫌弃。
苏星辰自是没有错过她眼中的嫌弃,他的脑袋像是被什么给重重敲了一下,瞬时清醒过来。
如今的他,已不再是当年的他,莫说这满身的血腥味,便是这被毁的半张脸,如何又再配得上他的阿姐。
苏星辰下意识地松开陶靖衣,与她拉开了一点距离,面带歉意地说道:“对不起,是我的疏忽,熏着阿姐了。”
他默默地走出马车,坐在车前,拿起马鞭赶路。
凛冽的西风迎面扑来,吹拂着他额前的发丝,令他浮肿的半边脸隐隐作痛。他抬起手,轻轻抚了一下浮肿的面颊。
他以为阿姐死后,满怀仇恨,不惜以自毁容颜的代价,换来一身绝世武功,潜伏在人偶山庄里,成了段红樱杀人的武器,为的就是有朝一日,灭了人偶山庄,杀死段飞白,替阿姐报仇。
可是如今阿姐已经回来了,但依旧有群狼环伺,既得了这绝世武功的好处,便再难以割舍。
他再也不想回去,那任人宰割的日子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王胡歌 1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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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苏星辰的疯狂
鸿影渐散, 暮色四起,连绵起伏的青山几乎和天际融为一体。马车的速度减缓下来,约莫一刻钟后, 马车停下, 车帘被人掀开, 露出苏星辰的脸。
陶靖衣倚在马车的角落里,苏星辰出去后, 她的身体才算完全放松了下来。只是苏星辰就守在马车外面, 马车的速度又这样快, 她曾想过从车窗翻出去逃跑, 但是这样做的后果是,一旦逃跑失败,激化苏星辰, 苏星辰很有可能当场将她剥皮拆骨, 吞入腹中。
思量再三, 还是作罢。
到底是不敢招惹苏星辰,她只好坐在马车的角落里, 静静等着接下来的发展, 再找其他时机离开。
这一等,马车也不知跑了多久,竟昏昏欲睡起来,苏星辰掀开车帘时,她勉强睁了一下眼睛,问:“到哪里了?”
“到家了, 阿姐,出来罢。”苏星辰朝着她伸出手。
陶靖衣犹豫了一下,顺从地将自己的手搁在他的掌心。苏星辰握紧她的手,将她从马车里牵出来。
在陶靖衣准备跳下马车时,他忽然伸出双臂,一把将她抱起。陶靖衣的身体腾空而起,一阵天旋地转中,自己已被苏星辰横抱在了怀里。
她惊讶道:“星辰,这是做什么?”
“山路崎岖,唯恐阿姐摔倒,磕着自己,还是我抱着稳妥些。”
陶靖衣失笑,挣扎起来:“不用抱着,我没那么娇弱,可以自己走。”
苏星辰不但没有将她放下来,反而更抱紧了一些,他的唇角微微的抿起一个倔强的弧度,抱着陶靖衣,沿着山路离开。
陶靖衣挣扎不了,只好作罢。
天地笼罩在一片幽暗中,远处的青山连绵起伏,山风拂过枝叶间,发出飒飒的声响,苏星辰的轮廓映在黑暗里,看不清楚他的眉眼。
这一段路不知走了多长,最后天色已完全黑了下来,连山脉的轮廓也看得不大清楚了,漆黑的天幕上零星的缀着几颗星子。
不远处,一间小屋子的轮廓跌入陶靖衣的视线。那是一间由木头搭成的屋子,屋子的外头围着一圈篱笆,篱笆旁边开着几丛野菊。
苏星辰抬脚踹开院门,抱着陶靖衣走入屋内,将她搁在椅子上,转身将放在桌子上的油灯点亮。
昏黄的光芒自他的指尖亮起,火光跳跃着,映着他半边英俊的脸颊。
他将灯放在桌子上,俯身在陶靖衣的身边蹲下,低声道:“阿姐一定是饿了,我去给阿姐做饭。”
说完,不等陶靖衣反应,伸手点了陶靖衣的穴道,然后走了出去。关起门后,还不忘拿出一把锁,将门给锁上。
陶靖衣浑身僵硬,坐在椅子上不能动弹,陪伴她的只有一盏灯。不知等了多久,屋门被人推开,微弱的星光洒落在地面上,为苏星辰的衣摆镀上浅浅的光晕。
苏星辰已经换了一套衣裳,这套衣裳是浅紫色的,很薄,他穿衣裳向来不规矩,总喜欢系得松松垮垮的。衣服上已没有了血腥味,微风送来一阵香气,是他手中的饭菜散发出来的。
他将饭菜搁在桌子上,再次蹲在陶靖衣面前:“阿姐一定是等急了。”
手指自陶靖衣的穴位上拂过,陶靖衣僵硬的身体立时放松下来。
苏星辰拉了一把凳子,在陶靖衣身边坐下,拿起一双筷子。
他的头发高高束起,梳成马尾的样子,和从前没什么两样,像是时光从未流逝一般。
他用筷子夹起菜,轻轻将热气吹散,送到陶靖衣的唇边。
陶靖衣无奈:“星辰,我有手有脚,可以自己吃饭的。”
苏星辰委屈道:“饭菜太热,我怕烫了阿姐。”
“我又不是小孩子。”
“可阿姐会死。”苏星辰垂下了眸子。
陶靖衣一怔。苏星辰这句话很轻很轻,可她明白,这句话背后代表着什么。苏星辰在害怕,害怕再一次失去她。
她的心像是被什么给狠狠击了一下,酸涩在心尖上蔓延开来,她忍不住安慰道:“不会了。”
她张开嘴,吃下他夹起的那道菜。
苏星辰失而复得,自然做什么都是小心翼翼,等他习惯了自己的存在,就不会这样了。如今,陶靖衣只能凡事顺着他。
吃过饭后,苏星辰又作势要点她的穴道。
陶靖衣连忙道:“点穴会导致气血不通。”
苏星辰果真犹豫了。
陶靖衣道:“你做什么,我跟着你,这样你就不怕我会忽然不见了。”
苏星辰犹豫了一下,真的没再点她的穴道。他端起空了的碗,示意陶靖衣跟上。
陶靖衣只好亦步亦趋地跟在他的身后,进了厨房。
陶靖衣倚在门框边,看着苏星辰盛了一碗饭,狼吞虎咽地吃完,又飞快地洗了碗。
她转头打量着这间小庭院。小院子看似破旧,东西却一应俱全,院子里还有一口井,看得出来,这里经常有人住,看来这一年来,苏星辰都是住在这里。
陶靖衣有很多话想问苏星辰,但又怕刺激到他,什么也不敢问。
他长大了很多,以前这些粗活都是山庄里的丫头在做,现在由他做来,手脚麻利,十分熟稔。
清理完厨房后,苏星辰打了一盆热水,看着陶靖衣洗漱。
陶靖衣被他目光灼灼地盯着,草草地洗漱了一遍,就上床睡觉了。
屋子里只有一张床,苏星辰定然不会让她睡地板,陶靖衣躺在床上,伸手在床头摸了摸,摸到了一个包裹。
她坐了起来,将包裹拿在手里,好奇地问道:“星辰,这是什么?”
苏星辰面色剧变,冲过来将她手里的包裹抢了过去,慌道:“没什么,一些没用的东西,我去扔了。”
也不顾上陶靖衣会不会消失,他步伐凌乱地朝着屋外走去,背影略显狼狈。
陶靖衣一脸莫名,也不知道那包裹装的是什么,硬邦邦的,好像棍子之类的东西。
包裹里装的自然不是什么棍子,而是一堆白骨,是苏星辰从段飞白那里抢回来的白骨。当初他以为这白骨是苏夕颜的,夜夜抱着这白骨入睡,就好像他的阿姐还在身边。
可是阿姐回来了,证明这白骨根本不是她。想到自己抱着这堆白骨睡了一年,苏星辰的浑身就腾起一丝恶寒。
他将白骨取出来,用掌力碾碎了,尽数丢进溪水里。
等他回去时,屋子里传来平缓均匀的呼吸声,是陶靖衣的,她已经睡着了。这一天来,又是伤心,又是惊吓,一躺到床上才惊觉自己十分疲累,眼皮合上,没过多久就睡着了。
苏星辰坐在床边的地上,握住陶靖衣的一只手,眉目温柔地盯着她映在烛光里的脸。
灯油逐渐耗尽,灯光熄灭后,屋内一片黑暗,只有微弱的星光透过半开的窗户,落在地面上。
苏星辰睁大着双眼,透过夜色,紧紧盯着陶靖衣的脸,直到天边的星子隐去了踪迹,东方露出鱼肚白……
陶靖衣睁开朦胧的睡眼,与苏星辰目光对上。苏星辰咧嘴一笑,轻声问:“阿姐昨夜睡得可好?”
陶靖衣掩嘴打了个呵欠,坐起身来。
“阿姐是不是饿了,我给阿姐做早饭去。”苏星辰站起身来,身形晃了一下,陶靖衣注意到,他的眼底明显有一团乌青。
“星辰?”陶靖衣惊讶地望着他略显苍白的面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