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
站在宗盛钰身边的封余一把抽出佩剑直指诸滕的面门, 诸滕面色不改,即使剑尖距面门不过一寸之近,冷冷的剑光,伴着窗外的惊雷如闪电一般就要冲出劈头砍下。
诸滕后面的属下也“唰”的抽出佩剑, 气愤地欲要上前一步, 仿佛只要宗盛钰的贴身侍卫胆敢做出任何举动就会被他们群起而攻之。
小二本来看戏的脸收了回来,密切关注外面的变化。
“退下,不得无理。”
见宗盛钰发话,诸滕也抬手拦下后面欲要反抗的部下。
诸滕恍若无人的站起身, 边走边眯着眼睛听着窗外的风声雨声。以这种极其悠闲的姿态停在宗盛钰的面前, 甚至以大不敬的姿态——俯视着他。
“王爷,你这属下不行啊 冲动易怒,要不我给王爷推荐一个?”
小二开始担心起来, 在安全的范围内微微探头,盯看着眼前的发展。唯恐万一打起来,刀剑无眼,他的小命真的交代在这里。
宗盛钰眯着眼睛盯了一会儿,虽有些诧异却仍旧是好脾气似的摆了摆手,示意他们退下不要轻举妄动。他也不看那边奇怪的面色,低头啜了一口泡好的上好的敬亭绿雪。
“这就不烦将军劳心了,你还是先过了今日再说吧。”
“王爷你这话说的就不对了,毕竟你的人应该没有全部过来,如果动手的话,谁赢还不一定。”
伴随着诸滕话落,后方传来剑入鞘的齐声。宗盛钰袖中的指尖直刺手心,他动作极缓慢的从边缘处合上盖子,却往桌子上狠狠的一拍。
“啪”的一声,吓的大厅中央的鹦鹉即使脖子上有铁链栓住依旧飞得老高,一边乱扑腾,鸟喙大张,声音尖利,不停地重复念着:“吓死小爷了,吓死小爷了……”
小二被吓的两股战战,缩在角落里,等着他们赶紧出去。属下们也被这一动作弄得呼吸一滞,不自觉的转头看向怒气的根源——诸滕。
“王爷,看来狗随主人一点都没错。”
诸滕的目光直指空气中的慢慢往下飘的彩色鸟毛,盯着它们落在了排列整齐的深色鱼纹地板上,就像刚刚说话的不是他一样。
宗盛钰看他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心中恼怒至极,但是面色不显半分。却耐不住诸滕的继续挑衅。
“怎么,王爷不服,那您尽可试试。”
“父皇派我来查,那必定是先礼后兵。”这句话简直像是从牙缝中泄出一般。
诸滕错步坐到宗盛钰旁边的黄花梨木凳子,无视掉后面要将他后脑勺凿穿的目光,自顾自的到了一杯茶:“这味道如此甘美,必定是今早从肆妄山采来的天然泉水,这山顶常年积雪,流下来的泉水趁新鲜时泡茶饮用,相信王爷也能品鉴一二。”
虽然诸滕说话的声音轻快,但是听在宗盛钰的耳里就是□□裸的挑衅。更何况肆妄山这三个字触碰到了宗盛钰脑海中紧绷的几乎要断掉的那根线。
在肆妄山不远处的边境之地已经有一千精兵埋伏于此,只要他宗盛钰一声令下,就可以倾巢而出将整个落江院堵住,任他姜佟这个凶名在外的镇远将军也插翅难飞。
宗盛钰倒是好脾气,不,他的脾气并不好。
他只是觉得现在哪怕即将发生的一切都已经被他玩弄在鼓掌之中。人生就像是一盘珍珑棋局,在他生下来的那一刻就已经占据了盘面中央的星位——天元。事到如今,他占完“单官”后,这场对局即告结束。
姜佟仅仅是这场棋局中决胜的一枚重要棋子,他唯一要做的也只是——不慌不忙,就够了。
“姜兄,不妨我们开成公布的谈一谈,毕竟你我曾在西北边境的峻山城生死相依过,”宗盛钰撇了一眼八风不动的诸滕,示意封余给他添些茶水,听着壶中倾倒而出的流水声,心里虽不爽快但还是继续说道,“这要是冤枉了你,宸国可是得损失一名骁勇善战的大将啊。”
“大将,我想作为被废掉的太子,一些辛秘你也是清楚不过的。”
“辛秘?在朝堂之上哪里来的辛秘,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罢了。”
“哦?”
“姜兄是误会了什么?我看还是回头是岸的话 听本王一句劝,只要——”
诸滕挑了挑眉角,没和他对视,转了转手里的空杯,青柚瓷杯与桌面相碰弄出的噪音让人不由得眉心一皱,同时也打断了他接下来的话。
他没有接宗盛钰的好意反倒嗤笑一声,说道:“损失到算不上,只是当时我与内人距成亲之日之差不过半月,一桩圣旨却将我紧急召往西北边境,”诸滕说到这下面的话像是从牙缝中狠狠钻出来一般,颇有些咬牙切齿之味,“不得不说托王爷——无才无德的福。”
诸滕这一说简直就是往宗盛钰心窝子里捅刀子。宗盛钰的眸光在一瞬间变得极其幽深。他自小披星戴月的勤学苦读就是因为他知道,谁也不能保证宸国的未来就是昌和天下,国泰民安。
文可治天下,武可保国家,文韬武略才是重中之重。他也从来不怕吃苦,即使贤皇后看到他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痛惜哭泣也没能阻断他继续的决心。
就这样,等到了他封太子的第二年,终于有让他大展拳脚的机会,却马失前蹄,被夺了指挥权,靠着姜佟的援兵才侥幸免于危难。
宗盛钰眸中的红丝渐渐出现,掩藏在宽大袖袍下的双拳早已握的死紧。不行,不能怒。他看了眼立在诸滕身侧的姜一,嘴角微挑,低垂的眉眼掩住眸低深处的疯狂。
可是!
他算什么东西,夺了他的名声!推了所有的封赏只要一个女人!!现在妄想爬到他的头上作威作福,好大的胆子!!!
“看来,将军是想敬酒不吃吃罚酒了,封余!”
“属下在。”
在宗盛钰暴怒的一瞬间,封余就已经知道布在肆妄山边界的一千精兵是要派出来了,今天这一战怕是避免不了。即使这位将军确实是个值得赞颂的人物,也逃不了一千精兵的伏击和追杀。
诸滕见宗盛钰被挑起怒火,心中暗笑,但是还不够。他必须争取到更多的时间,掩藏在袖子中的拳头攥紧后松开,朗声道:“且慢,王爷真是心急。”
随着这话的结束,诸滕大手一挥,姜三用落霞山庄特有的诡异步伐瞬身拦住就要向外走的封余。两人目光相接,谁也不退让一步,迸出一片火花,双手都按在各自的剑鞘上,不让对方有拔剑的可能性。
诸滕对二人都对峙毫不在意,“我猜想王爷来着肆妄山,抓一个罪臣必定不是你的第一目的,否则怎么会忍的如此辛苦却不懂我分毫?”他恶意点顿了一下才接口,“王爷不妨直说。”
诸滕说这话时,脸上的表情被上方投下的阴影掩藏着。他的背后有一面墙,墙上大概是肆妄山本土人喜好的编织物,一处牛角斜斜的挂在上面,尖锐的角部直指坐在另一侧的宗盛钰。
风里夹杂着毫不掩藏的恶从大开的窗轩吹进来,吹散了“辛苦”营造的和煦景象。
“忍?”这个字在宗盛钰的舌尖逡回好久才伴着戳破心事的怒气爆破而出,随后像是急于掩盖刚刚的失态似的继续说道:“这个我不需要。”
宗盛钰算了算时间约定点时间,挥挥手示意封余退下,自顾自的站起身来,居高临下的看着诸滕,“你只是一个新贵罢了,有什么能力让我忍?”
“是没什么能让王爷忍的,毕竟你今天来的目的我也清楚……”
诸滕还没有说完就被宗盛钰打断,“目的是没有,但是相信将军想要向我传达的态度我已经清楚了,那么,理所当然的,你只需要等着接下来的懿旨。”
说完便帅着一堆人转身走了出去,小二也有些迷糊。这大阵仗的来,却雷声大雨点小的走了,这个发展是他没有预料到,还以为会打起来,真是虚惊一场。
诸滕心中也感觉到怪异,一国太子,几天几夜的路程只为来这添一顿堵甚至于当面确认他意图造反?
一句等待懿旨就草草了事,这背后一定还有他不知道的事情发生了。
但是即使这是调虎离山之计也不怕,因为姜一的武力几乎和他媲美,有他的保护,童梦必然是安全的。
诸滕抬步走上楼,耳鼓里只能听到踩在木板上发出的“嘎吱”声。他还是有些不安,事关童梦他就放不了心,这都出来多少次事了?
窗外的暴雨依旧,目光所到之处满地疮痍。驿站门前的旗子在狂风中无力的颤着,被暴雨打翻花草蔫蔫的垂着头,从□□上划过的水滴滚落伴着豆大的雨滴在浑浊的水洼中高高惊起一片又一片的水花。
期盼了这么多年的事情,终究还是要来了。
章节目录 第 68 章
姜一抱着昏迷的童梦, 用贪婪的眼光看向肆妄山的顶部,在哪里已经准备好了一切。他低头看着被迷晕的童梦,就差这临门一脚了。
抱紧她从草木茂盛的山冈往山顶走,路越来越陡峭,每走一步都伴有山石滚落。葱茂的马尾松又高又绿,一直延伸到山顶的尽头, 还可以看到一点皑皑的白雪。
到山顶的时候, 姜一的睫毛已经有些结冰,怀里的童梦也冻的嘴唇发紫。他迅速将童梦放进支好的帐篷里, 用厚厚的被子裹好, 点上火把, 以防还没献祭就被冻死了,岂不是功亏一篑。
他走出帐子,听着从远处传来列队的呼声。山顶落日的金黄在他的瞳孔中闪烁着,目光所及的一切都已经准备稳妥, 近到平地上已经画好的符咒, 远到三米开外可两人环抱的木桩和堆在一侧已经砍好的木头。肆意而张扬的向世人宣誓——这就是天祭开启的地点,也是历史即将改变的地点。
姜一转身回到帐子中,看着脸色稍微红润但是仍在昏迷的童梦,不由得喃喃出声:“要怪, 就怪自己命不好。”
一把将她抱起, 抬脚撩开帘子,脚步稳当地走到柱子前。将她半靠在上面,从腰上解下即使用当下最好的剑也砍不断的由万年玄铁制成的铁链, 一圈一圈的将童梦全身裹紧。
点燃木桩前的柴火,静静的等待命中注定的那个时刻的来临。
诸滕到楼上没多久就换上骑装,“哒哒哒”的快步下楼,从马厮里牵了一匹汗血宝马就往朝着与姜一约定好的地方奔去。
沿路的景色快速略过,风打在脸上很疼却让心中的焦急感更加强烈起来。他只能安慰自己说,只是童梦现在不是由他亲身保护的 ,所以还是有点伤心。
他对姜一没有一丝一毫的担心,从认识姜一的那天起,基本上所有的事情都是由他操办,从未辜负。所有的事情在这两天就会结束,那个时候,大家都会好好的。
“吁。”约定的地点到了。
诸滕将马栓在树上,踩着一片片发黄的枯叶,拨开树藤,里面的风景显现出来。里面空旷极了,只剩下一个建造在由石块砌成的宽广地面上的荒废的木屋。其左侧的烟囱仿佛在承接着半落的斜阳,日光红的像是映照出的火光,让诸滕的心猛地一跳,他反射性的朝着肆妄山的山顶看了一眼。
边快步靠近,边喊道:“梦儿,姜一。”
直到贴近门槛都无人回应。
诸滕掩藏住内心的不安,一脚踹开木门,里面家徒四壁,只有一张空荡荡的桌子。他走进,拿起那张被深色的茶盏压在下面的木色信笺。
上面只有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主子做不到的,属下愿为代劳。
是姜一的笔迹。
信笺被他的内力震的粉碎,纸屑飘荡在空气中,在窗棂撒过的落日的余晖中就像是即将熄灭的余烬。
诸滕握住佩剑的手满是青筋,挺拔的后背不由得有些弯曲,他最没有想的也是最信任的那个人,背叛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