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接着，场景消失了，在短暂的白色之后，爱尔眨了眨眼，发现自己又身处另外一个陌生的……等等。
这熟悉的建筑风格……是天临堡。
或者说，是过去的天临堡。
爱尔看到那几个面目模糊的人，穿着同样的衣衫走了过来。他们低语了什么，而后面前富丽堂皇的精灵故乡在顷刻间化为人间炼狱。他仰头看向西林平静的夜空，一道红色的身影和绿色的身影前后赶到。
凯纳斯愤怒的落地，却被强大的魔力束缚住；而后一道绿色的影子……
竟然是奥利安德。
林中仙女的模样与爱尔的记忆不差分毫，那双紫罗兰色的眼睛饱含热泪，奥利安德大声喊了句什么，一开始爱尔没反应过来，直至凯纳斯的身影被黑色的火焰包裹住，爱尔才意识到奥利安德喊的是精灵语。
那是“不”的意思。
火神与天临堡在一夜之间同时陨落。
爱尔亲眼看到黑色火焰中凯纳斯痛苦挣扎的模样，而后他那双清明的眼睛逐渐变得赤红。当太阳爬上西林最高的山峰时，火焰消失了，凯纳斯踉踉跄跄爬了起来。
他头也不回地离开西林。
而奥利安德只能怔怔地看着这一切，她站在原地许久许久，久到一场雨冲刷走了所有惨不忍睹的血迹，直到尘土和污泥掩盖住了所有尸骸，直到一切都在西林当中消逝，不再具有意义。
当林中仙女回过神来时，她眨了眨紫罗兰色的眼睛，就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般转身离开了。
爱尔突然好难过。
他似乎猜到了奥利安德毫无记忆的缘由——林中仙女代表的是西林本身。她只能记得西林之内发生的事情，而凯纳斯和天临堡消失之后，没有人再挂念他们，没有人在乎他们。
于是随着时间流逝，西林“忘记”了曾经被抹杀的一切。
接着天临堡的废墟也在爱尔眼前消失，这一次取而代之的却不是有逻辑和条理的场景画面。
而是无数破碎的情绪。
愤怒、憎恨、痛苦、绝望，以及无穷无尽的悲伤。爱尔只感觉自己身处炼狱之中，一会儿很冷，一会儿又热得发烫，如此之多的负面情绪是爱尔一辈子都未曾感受过的，他只觉得好难过好难过，难过到整个胸腔都要因为这些激烈的感情爆发出来。
直至此时，阿洛伊修斯的声音陡然在爱尔耳畔响起。
“接受他，爱尔！”
纯血精灵喊道：“你该接受这一切！”
可是，可是——
爱尔还没来得及理清思绪，凤凰的声音接着冒了出来。
“不。”
凤凰开口：“还记得你和你父亲的交谈吗，爱尔？”
他记得的。
他记得自己小心翼翼地道出不想成神的话，已经做好了迎接让父亲失望事实的准备时，他的父亲只是拍了拍肩膀，说没关系。
父亲想要自己做个负责任的人，可是他更想要爱尔做自己。
他记得的！
“我……”
爱尔强忍住痛苦，同样也将滚烫的泪水困在眼眶里，男孩瞪大眼睛，用尽全身力气，说出了这辈子能说出的，最具有勇气的一句话。
“我不接受！”
他大喊道：“我不要当另外一个凯纳斯，我是爱尔·韦斯特，我要当我自己！”
刹那间，所有情绪应声而碎。
爱尔只觉得自己的灵魂都像是被抽空了，他趴在地上不住喘着粗气，感觉到一双有力的双手扶起了自己。
男孩抬起头，对上凯纳斯清明的眼睛。
“谢谢你。”
火神勾了勾嘴角，像是艾拉和父亲那样拍了拍爱尔的头：“也恭喜你，爱尔。”
蓦然火光从爱尔眼前爆炸开来。
凯纳斯的双手消失了，爱尔一个踉跄，回到现实。与他同样回归现实的还有红色的小鸟，不过手掌大小的小鸟振翅飞上天空，它的尾巴拉出一条长长的火光。
这条火光越来越亮，最后亮到红鸟的整个身躯都开始燃烧起来——
刚刚在爱尔眼前爆炸开的火焰，重现在黑峰城的大殿，小巧可爱的红鸟变成了一只巨大无比的，真正的凤凰。
火鸟落在黑色的石棺上。
它优雅地侧过脖颈，看向愣在原地的爱尔：“不想当神就不当，爱尔。”
那道声音清朗剔透。
“加文·韦斯特有句话说对了，那就是办法多的是，”凤凰开口，“神格你不要，我就另加利用。”
它张开熊熊燃烧的翅膀，发出一声尖锐的鸣啼。
火鸟再次起飞，它张开尖锐的喙，吐出一颗白色的水晶，丢给了爱尔，紧接着飞向大殿的天花板。
此时布雷安再想做什么，已经晚了。
绚烂的爆炸吞噬了爱尔的视野，火光在顷刻间摧毁了一切。
寂静过后，是惊天动地的大爆炸。
这道爆炸声甚至传到了平原上，广袤的土地为之颤了一颤，艾拉震惊地扭头看向黑峰城的方向，一个不好的预感袭上心头。
她看向旗台，果不其然爱尔不见了。
该死！
意识到点后，艾拉甚至没顾得上寻觅阿洛伊修斯的身影，就已经猜出了一切。
她深深地吸了口气，强行稳住情绪，现在还在战争，还在战争！
“旗手！”
艾拉大声喝道：“阿洛伊修斯偷袭黑峰城成功，这个爆炸就是我和他约定好杀死布雷安的讯号。打出旗语，让将士们冲！”
第96章 西林女王29
黑峰城传来一声震天动地的爆炸, 彻底改变了整个战局。
艾拉的话语变成旗语，一米一米地在战场上蔓延开来。偷袭敌方成功的消息让西林军士气大振, 而相应地，爆炸声从城内传来，不用艾拉散布谣言，王都军先自乱了阵脚。
瞧见这样的情况, 坐镇大后方的加文·韦斯特也忍不住了。
他点了几个亲兵，带上了另外一支骑士小队，当即下令冲锋。
实际上在爆炸之前, 战场上是王都军略占优势，然而现在形势发生了巨大逆转。恐惧和无措是战争中最为致命的情绪，它们扩散开来的速度远甚过魔法和生化武器。
冲锋在最前方的威廉终于找到了机会。
爆炸之前, 诺曼·库尔特的军队就像是毫无缝隙的铁桶，身担冲锋职责的威廉想尽办法也找不到破绽。
爆炸之后，行驶陡然发生了逆转。
威廉·沃恩手中的武器就像是划开纸的刀刃。高大的战马策马狂奔, 一路上看到最多的竟然是士兵们的背影。
别说是遭到阻拦, 他们躲都来不及。
天临堡的冲锋小队就这么轻而易举的深入敌军后方，威廉一眼就瞧见了诺曼·库尔特的身影。
骑士挥剑而上。
“诺曼·库尔特！”
他咆哮道：“终于让我等到了这一天！”
威廉的马匹速度之快, 几乎是眨眼的功夫便到了诺曼眼前。然而士兵们心生畏惧，但诺曼身边的骑士和他本人则不会。
诺曼当即做出迎战姿态。
刀剑相撞，发出铿锵的碰撞声。之后王都军和西林军的骑兵短兵相接。
诺曼低声骂了一句，策马躲开了威廉不要命使得第二次攻击。
“怎么, ”威廉忍不住出言嘲讽, “没有了属性差, 让你无从下手了吗？”
“畜生。”诺曼言简意赅地回击道。
威廉只是一笑，第三次纵马攻击。
失去英俊面孔的威廉·沃恩，在敌军中杀了个三进三出，他一身血迹和狰狞的伤疤就像是从地狱火焰中走出来的恶魔般骇人。加上面对仇人，威廉没有任何放缓节奏的**，一次又一次的攻击就像是不知疲倦般令人难以招架。
他这种不要命的打法直接在气焰上震住了敌人。
特别是在主城爆炸，士气涣散的前提下，几招交手过去，连王都的骑士团也不禁后悔。
“诺曼·库尔特。”
威廉大声喊道，他的第一剑，让诺曼招架住了。
“你破坏我兄弟关系，令我和我的兄长反目，这是其一。”
他的第二剑与诺曼擦肩而过。
“间接害死我父亲，这是其二。”
威廉·沃恩的第三剑高高举起。
“陷害西林女王，让我落得这样下场，这是其三。”
西林骑士长蓦然抬头，那双清澈的蓝眼一如往昔。
“是时候做个了结了，”他吼道，“你会为此付出代价的！”
诺曼·库尔特瞳孔骤缩。
威廉一剑落下！
鲜血飞溅至他已经看不出原色的铠甲，以及沾满血污的狰狞疤痕上。敌方指挥官的马匹发出一声尖锐悲鸣，诺曼·库尔特应声倒地。
刹那间，仿佛喧嚣残酷的战场陷入了一片寂静。
呼与吸的间隔被无限地拉长，威廉抬头，发现四周不分敌我，所有人都看向自己。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他的副官。
三年前天临堡刚被挖出来时，就追随他离开家乡的年轻骑士，当即大声喝道：“诺曼·库尔特已死！王都军缴械投降不杀！！！”
“诺曼已死？”
“指挥官死了？”
这句话甚至比艾拉放出的偷袭成功还要有效。
威廉凝望着四周近乎于手足无措的敌人，心底涌上来的不是复仇后的快意，也不是战争胜利的喜悦，而是一种接近茫然的疲倦。杀了这么久，他的手都在发抖，更遑论身躯和胯（）下的战马。
他甚至感觉有些荒诞。
一场血战，竟然以这种方式结束了。
威廉·沃恩不禁转头望向黑峰城，远处的城墙因为距离而模糊不清。那震天动地的爆炸甚至让战马脚下的地面都为止震颤。
这样的偷袭……真的是艾拉指使阿洛伊修斯去做的吗？
不仅威廉心底没谱，艾拉本人心底更没谱。
眼瞧着父亲已经亲自出马收拾战局，艾拉当即忍不住了。她领了剩下的亲兵，直接奔向黑峰城。
哪怕是冒着生命危险也得去。
艾拉心底憋着一口怒火——阿洛伊修斯死不死是他自己的选择，但是他带走了爱尔！
而飞奔至黑峰城时，身后的亲兵无一不松了口气。
他们怕的是女王陛下有人身危险，但显然黑峰城的防守已经不可能带来危险了。一场爆炸吞噬了大半个城市，整个城墙坍塌了大半，这幅状况，甚至要比战场上还要糟糕。
艾拉深深吸了口气，翻身下马，直奔黑峰城中央。
城墙坍塌，城内的情况更是惨不忍睹，艾拉一路走过去基本上大半建筑悉数被摧毁，无数哀嚎痛苦响彻天空。西林军径直走进来，根本没有换来任何平民的注意。
艾拉攥紧拳头。
如果这是阿洛伊修斯的主意，那他也太疯了。
尽管艾拉很想去救人，可她还是硬起心肠，直奔黑峰城中央。
不出她所料，果然爆炸就发生在黑峰城的中央城堡。整个建筑基本上已经无法分辨出什么是砖什么是土，完全沦为了废墟。
艾拉身后的骑士面面相觑。
“陛、陛下，”一名骑士开口，“既然是学者大人的计划，他肯定——”
“你去找我爸。”
艾拉打断了他：“把能调来的兵全部调到黑峰城来，剩下的人给我挖。”
骑士：“什……遵命。”
西林女王一句话，足以让骑士隐隐猜中了真实的情况。
西林军在黑峰城内挖了一天一夜。
艾拉也亲自参与了进来，他们几乎是一捧一捧的把土从废墟中清走。一直清到加文·韦斯特点了八百士兵过来帮忙，直到天黑，再到天亮。
等第一抹阳光洒到黑峰城的废墟上时，艾拉终于找到了想找的人。
她和士兵一起用力，掀开石砖，看到的是苦苦支撑法杖的阿洛伊修斯。
显然是纯血精灵用魔法挡住了下落的天花板。整个城堡坍塌下来，不计其数的重量压在了他们的头顶，阿洛伊修斯除了用魔法支撑外做不到任何事情。
而他已经穷尽力量，纯血精灵的脸色苍白，死死握住法杖的双手不住颤抖。
听到脚步声，阿洛伊修斯抬起头。
他精准无误地寻觅到了艾拉的方向。
艾拉：“……”
她看到了扶着阿洛伊修斯的爱尔，小小的男孩毫发未损。
谢天谢地，谢天谢地。
那一刻艾拉真是眼前一黑，如果不是身后的骑士眼疾手快稳了她一把，艾拉非得摔到地上去。
“快去救人！”她大喊道。
清理阿洛伊修斯树立的防护罩周围石块又花了不少时间，眼见着纯血精灵已经到了极限。当士兵们走近他的防御范围后，阿洛伊修斯阖了阖眼睛。
这一阖，就没有睁开。
精灵脱力倒地，艾拉直接踏入废墟，朝着爱尔跑过去。
“艾拉！！”
爱尔直接扑进了艾拉怀里。
“怎么回事？！”
艾拉摸了摸爱尔的头发，又摸了摸他的脸，接着拍了拍弟弟的身体，确认他确实没有受到任何伤害后，一颗悬着的心总算是放回了原处。
提心吊胆太久，艾拉整个人都禁不住发懵。
“阿洛伊修斯怎么进来的，”她开口，“发生了爆炸他没办法把你带出去吗？还有，还有凯纳斯……”
“我没事，艾拉！”
爱尔急忙打断了艾拉的话。
四目相对，即使艾拉不用说出口，爱尔也明白自己的姐姐在担心什么。
“我还是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