焕娘一伸懒腰,这几天的舒服才是真舒服。
她过上了抱着喵喵看着宁儿的好日子。
宁儿从花岙村被带回来之后才养了几天,就又恢复到白白胖胖的状态了。
这孩子真好养,焕娘心想,不怎么喝奶都能长这么好。
这日上午,她正一边撸着喵喵的毛一边啃春日里摘下来的青梅做的腌梅子,院子里的小炉子上熬着给宁儿喝的鱼汤,厨房里还煨着粥。
鱼是她一大早抱着宁儿去买来的,宁儿如今开始长牙,也可以吃一些炖的软烂的食物了。
这会儿宁儿是照例要睡的,连喵喵都懒洋洋地趴在院子里任由焕娘摆弄。
因是一个人在家,焕娘自由得很,袖子撸得老高,裙摆往旁边一拨,蹲在喵喵边上和它玩。
喵喵其实懒得理焕娘,焕娘却乐在其中。只是她才刚啃到第三颗腌青梅,天就阴了下来,焕娘怕天要下雨,只能起身去收晾在院子里的衣服,喵喵跟着她走了几步,又在她脚边趴了下来。
她一个人在家,院门通常都是锁着的,不为别的,就为图个安心,她这几天一个人带着孩子住着确实须得小心。
天说阴就阴,竟是眼看着就要落下雨来。
焕娘这边正收衣服忙得火急火燎,那边又有人来敲门了。
她知道韦氏和金晖没有一个月回不来,不会这会儿回来。平日里她在家中也没什么人来找,于是也不急着开门,只大声问了一句:“谁啊?”
没有人应答。
既是不应,焕娘就愈发不会去开门了,要是有急事的人早就喊她了。
直到她把衣服收好,炉子放好,再转身去抱地上的喵喵,正要在下雨之前进屋关上房门,大门又被敲响了。
方才焕娘没空仔细听,这会儿倒察觉到只是轻微的两声,刚好能让里面的人听见,两声过后便又没了动静。
大白天的焕娘倒不怕坏人,左右喊一声隔壁都能听见,出不了什么事。
其实焕娘心里有些希冀,她希望门外站的是谢元思。
谢元思不让她告诉别人他的名字,又怎么可能在门外应她?
焕娘连忙放下喵喵,两步并作一步小跑过去开门。
看见门外站着的人却如同泼焕娘当头一桶冷水。
又是裴宜乐。
焕娘方才还一脸和煦地笑着,看见他的那一瞬立马阴了脸,比天阴得还要快。
眼见着她一个字都懒得说又要把门关上,裴宜乐急了,连忙拿左手去挡。
焕娘虽然是个女子,但是她的力气和裴宜乐比起来还是不相上下的,也不是她力气大,而是裴宜乐实在太弱。
于是两人就这样僵持着。
往常看见裴宜乐,他脸色倒一直是不好的,总像是吊着一口气,哪天这口气没了他也就归西了,但脸色惨白归惨白,却依旧是唇红齿白的。今日一见他,焕娘其实已经看出来了不对劲,他这回来连嘴唇都是惨白的,而且是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离那日他跑过来也有几天了,竟是没有养回来。
但是焕娘才不关心他的身体,也不关心他像不像个活人,只是讽刺道:“怎么,这幅样子来我家,是康国公府知道你快死了,故意要你死在我家里好寻我的晦气是吗?”
见他不说话,又继续道:“人真的要死也没办法,但是你不能死在我家附近,也不能死在我家门口,更不能死在我家里,其余地方你爱死在哪儿就死在哪儿,不过我也不会通知康国公府来给你收尸的。”
说完她觉得手实在是有些酸,于是便先停了手,但人还是挡在门口不让他进来。
“焕娘......”一句话还没说完,裴宜乐就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第61章
若不是曹氏晕了过去,她是无论如何都会拦住儿子的。
她生出来的儿子,岂能不听她的话?
对于金焕娘这个女人她实在是讨厌得很,先前她带着人想去敲打敲打她一回,没想到却战败而回,就这一件事已经够她厌恶了,没想到她那个不争气的儿子还跑出去找她,她的儿子要什么女人找不到,何至于巴巴地讨这么个女人的喜欢,不过就是仗着自己生了个儿子,这种外头来的不清不楚的血脉,她看都不想看。
跑出去找她也就算了,要不是她想得周到让人跟着裴宜乐,裴宜乐吐了血倒在大街上还不知道会怎么样。
曹氏一想起那天儿子被抬回来的样子,心就绞着疼,本就是三灾八病地才养到这么大,去那深山老林里差点被害了不说,才刚捡回一条命来就强撑着跑出去,也不知道在那个女人那里受了什么委屈才会吐血昏厥。
总之裴宜乐那次回来之后就又病重了,再加上伤本来就没好,病势竟愈发凶险。
于是曹氏只能又没日没夜地陪着裴宜乐,生怕一眨眼睛宝贝儿子就没了。
幸好府上的人只以为裴宜乐是病情反复,请了太医来再治便是,并没有过多追问,这才又省去曹氏一桩事。
只是儿子醒来之后也不知着了什么魔,成日看着帐顶也不知道在想什么,问他他也不说,曹氏心里有数是为了那个女人,儿子竟是把自己折腾得连点人气儿都没了。
果然裴宜乐身子才刚好点,又要去找她。
曹氏气得直掉泪,她活了大半辈子,就这个儿子能带给她一点慰藉,丈夫那儿各色女人就没断过,她是不成了的,没成想儿子也要栽在女人上头。
她从裴宜乐小时候开始就惯着他,康国公虽然也宠爱裴宜乐,却不是曹氏这种惯法,私下里敲打过曹氏几回之后曹氏便不敢明面上那么宠着裴宜乐了,转为背地里惯着,并且变本加厉。
但是这一回曹氏却向儿子说了重话:“你怎么那么不争气,你要什么女人娘不能给你找来,偏偏要在那棵树上吊死,听娘的话,不要再去理会她了,小心给你祖父知道。”
曹氏本以为儿子总会听她几句劝,没想到她这几句话竟是戳中了裴宜乐的心事。
“祖父知道就知道吧,我不想再瞒着了。”
“你胡说什么!”曹氏这下急了,“虽说你那些哥哥弟弟们谁房里还没个人,可你不一样,府中上下总道你是好的,这样一来娘的面子可要往哪儿搁?”
裴宜乐苦笑一声,道:“娘就这么看重面子?不为别的,那个孩子我当初也是抱来家里过的,娘就一点都不心疼他流落在外面吗?”
其实曹氏才不稀罕这个孙子,但这话却不好再当着儿子的面说出来,怕激得他更加不肯听话,只能忍下一口气,道:“我也没说不让他回来,可这事总得慢慢来,日后机会有得是,即便是等你成了亲都不迟。
这话听着耳熟,裴宜乐记起来上辈子她好像也和他说过类似的话,但当时的他却是一点异议都没有的。
他也不知道他当时在想些什么,或者说是根本没把这些当一回事。
“若我要娶她呢?”裴宜乐问。
曹氏的脸一下就白了,她勉强笑道:“你说什么?要娶谁?是哪家的姑娘?”
“我要娶她。”
曹氏觉得自己有些喘不上气来了。
“慢慢来,你要接他们母子回来也不是不可以。”曹氏自顾自道,“先前你祖父还看中李家的三小姐,谁知道前段日子突然发了恶疾——这事你也是知道的。你年纪也说小不小了,这会子你祖父正让人给你去说崇恭伯府家的小姐,听说人品样貌也是极好的。你乖乖的,切不可惹恼你祖父。”
裴宜乐哪有心情听她说不知道哪儿冒出来的崇恭伯家的小姐,翻身下床就自己去拿衣服穿,并道:“我要去找她。”
曹氏捂住了胸口,然后连忙去拉他,压着嗓子说:“你发哪门子的疯?上回那个烟儿还不够吗?你可怜可怜娘,娘只有你这一个儿子,你若真做出这么丢脸的事,娘在这个家里也不用待了。你父亲还有其他庶子,你上头还有其他房的哥哥们压着,全依仗着你自小聪慧,能得你祖父几分喜欢,咱们母子这才有几分体面——”
“娘,”裴宜乐转身面对曹氏,一字一句道,“我要娶她,难道真的是一件难堪的事?”
曹氏自然是有满腹的话要说:“你想想,且不说她出身高低与咱们家有天壤之别,就凭她未嫁之时就能与你媾和,还生下孩子,这岂会是什么清白人家的好女孩儿?”
“行,”裴宜乐一边说着一边就往外走,“就照娘说的,我未娶之时就让她生下孩子,我也不是什么正经人。”
“你!”曹氏气得几欲仰倒,又不得不再去劝他,“你怎么能这么想,我们这样的人家哪个哥儿还没有个庶出的孩子?”
裴宜乐这回轻蔑一笑,不再理曹氏。
曹氏又骂道:“我就是把你给惯坏了,如今这么不听话,娘管你也是为你好,等你祖父来管就没你那么舒服了。”
裴宜乐似是在想什么,倒是停住了脚步,曹氏以为劝进去了,隔了一会儿又听他说:“我先前也是这么想当然的,我不能娶她,因为我们身份有别,可如今我想的却是为什么身份有别我就不能娶她?”
说完彻底不再管身后的曹氏,径自就往外面走。
曹氏看着儿子远去的背影,头一阵阵地发晕,混沌沌的脑子里想的还是要怎么帮儿子瞒下来。
可儿子口口声声的“娶她”却在她脑海里萦绕不去。
曹氏连日来为了儿子提心吊胆,本就没休息好,这会儿又被他一气,心口一阵阵发堵。
她的希望彻底破灭,曹氏觉得她和儿子的未来都毁于今朝,于是眼睛一闭,往下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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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下雨,你先让我进去。”裴宜乐道。
焕娘冷笑一声,说:“上回说得好好的,以后就当陌路人的。”
这时天终于阴得熬不住,噼里啪啦地砸下来雨点,焕娘随手撑起倚放在门边的一把伞,依旧站在那儿,一步都不挪,留下裴宜乐在门外淋雨。
“我要娶你。”
焕娘听完面无表情,冷冷道:“你回家冷静一下。”
“既然我们已经没有关系了,那就可以重新开始了。”
“然后让我再经历一遍曾经发生的?”焕娘气笑了,“你当然可以说回去就回去的,机会有的是。”
“这次不会。”
“裴宜乐,我已经被你逼到悬崖了,你再往前一步我就只能摔得粉身碎骨。你随时可以转身离开,但是我早就没有退路了。”
“我娶你,以后我们一家人在一起。”
“奔则为妾。”焕娘道,“你说的这些也不过就是些空话。”
裴宜乐擦了一把脸上的雨水,他的脸在雨水的浸润下白得几近透明。
他正要开口说些什么,身后却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
这人叫他“小六”,只两个字,裴宜乐的肩膀就一震。
康国公来了。
他没想到祖父会来得这么快。
和康国公一起来的还有裴宜乐的父亲。
康国公听到下人来告诉他裴宜乐跑出去的事时很有些惊讶,孙子病到快要死了,这时府中上下都知道的事。
他还想着裴宜乐的身子如今也没有那么弱了,病得那么重都能很快好起来,就听见下人接着告诉他裴宜乐把他母亲曹氏气得晕了过去。
接下来的种种事情,康国公听完之后就立刻让人叫来了自己的儿子,裴宜乐的父亲裴时,先就狠狠训斥了他一顿。
然后才带着儿子裴时找过来。
康国公看见站在人家家门口光看背影就低三下四的裴宜乐,觉得他荒唐得可笑。
但是康国公却一点也笑不出来。
康国公直觉是儿媳曹氏真的把他惯坏了,以至于到了今日的地步。
小小年纪学他那个不上进的爹在外养外室也就罢了,他竟然说要娶她。
这简直就是天大的笑话。
看见他来,裴宜乐倒是迎了上来,只是门边站着的那个女人依旧冷冰冰看着,仿佛看着一场事不关己的好戏,也不关门,也不避开。
裴宜乐又在祖父和父亲面前把所有事情都重复了一遍。
康国公是何许人也,他面上什么都没有显现出来,仿佛裴宜乐在说一件最平常不过最合情合理的事,等他说完,才道:“也是该给你说亲事了。你成了家之后好好收收心。你和宋之镜交好倒很好,只是其他人......小六啊,你如今大了也该懂事了。”
康国公自有他看中的孙媳人选,崇恭伯府的二小姐端庄贤淑,机敏得体,这门亲事也已经差不多和崇恭伯府定下了。
“我要娶她。”
康国公已是古稀之年,但他年轻时常年在行伍中行走,即便老了,眼神也如鹰一般敏锐。
雨愈发得密集,大有倾盆之势。周围早已没有来来往往的人,各家也因大雨紧闭了家门。
“你三岁时,你父亲要纳一个才死了丈夫的丫鬟做通房,”康国公看也不看身边站着的儿子,“后来我只说要请家法,他便歇了这心思了。”
“我不会让她做我的通房或者妾室。”
康国公眼睛一眯,他原以为孙子只是一时脑热,旁敲侧击几句就好,没想到这回裴宜乐那么倔。
“小六啊,想想你若是离开康国公府,到底能不能自己靠自己活下去。”
“求祖父成全。”
第62章
康国公仰天长叹一口气,道:“我不拦你,祖父只能劝你到这儿了,以后的路,要靠你一个人走了。你可想好了,出了裴家的大门,要再回来可就不行了。”
裴宜乐的裴时先时一直没吭声,这会儿听着康国公竟真的要逐他出家门,不由地急了,连忙上前,斥道:“逆子,还不快和我们回去,不许再在这儿丢人现眼了,这大庭广众之下你不要脸我们还要!都是你母亲惯坏了你这个不成器的,由着你在外头胡来还帮你瞒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