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元敏小小的眉眼间微红,她情绪低落,小声哽咽道:“太医说我们的身体没问题,可是两年了,我都没有身孕。”
眼前人委屈的模样,看得谢施心疼,这让他突然意识到一件事,很多时候,他习惯了用自己的方式去解决问题,也习惯了去掌控一切,却在无意中忽略了别人的感受。
而这个被忽略的人是他的妻子,这件事上,是他错了。
谢施捏了捏她细白的手指,开口道:“你以为是我嫌弃胡人的血脉?”
赵元敏垂着眉眼,没有应。
看来是了,谢施又把她往怀里抱了抱,脸颊贴着她的脸蛋,缓缓道:“敏敏,妇人生产太难了,幼时我见父亲妾室争宠,一尸两命常有,保子弃母亦常有,敏敏,我不想你吃苦。”
“人生匆匆不过百年,我可以没有孩子,但是不能没有你,明白吗?”
赵元敏心头微震,一双浅琥珀色的眸子不可置信地睁大,在她的认知里,从来没有男人会出说这样的话,开枝散叶,传宗接代,自古以来便是这个理儿,尤其是大家族里,没有哪个家主,不想要子嗣昌盛,家族绵延。
在沉默中,谢施又道:“孩子这件事儿没有同你商量,是我的不对,但是敏敏,我不能把你置于危险之中,即便只是万分之一的危险,也不行。你若喜欢孩子,我们可以从旁支过继一个。”
赵元敏张了张红唇,摇头小声道:“我不是想要孩子。”说着,她伸出细白的小手捧了他脸颊,声音软软:“谢施,我想要一个我和你的孩子。”
“我小时候很羡慕二哥和五哥,他们从小就有父母疼爱,淑妃娘娘薨逝后,母后亦是待他们二人如己出。我母妃是父皇醉酒,春风一度宠幸的,我亦不受重视,从小到大,我在深宫里只与母妃相依为命,然而我们母女因为胡人血统,受尽了众人轻视。那个时候我就想,如果我以后能嫁的一位如意郎君就好了,一定生一个我们的孩子,我想把我少时所有不曾有过的欢乐全给他。”
闻言,谢施陷入良久沉默,方才小妻子说的每一句话,都戳到了他心窝里。
只是……
谢施压着她下巴,在红唇上印下疼惜一吻,低着嗓音道:“敏敏,让我想想,可好?”想一个万无一失的法子。
赵元敏点头,她揪了揪他衣袖,软声道:“要快点想呀,你已经快三十岁了。”再添上几岁,都是可以做爷爷的年纪了。
三十?
谢施危险地眯了眯眼睛,半响,他展了一个瑰丽的笑容,尽量温和问道:“我老了?”
赵元敏点头又摇头,眨着一双清丽的眼眸看他:“你长得好看,不老。”
“不止是容貌不老,”谢施笑了笑,忍不住点了点她额头。
他知道小妻子一向喜欢他的脸蛋,他亦花了不少功夫去保养,只求十年之后,同她站在一起,仍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谢施一边说着,手指便已经滑到她腰间系带上,轻轻挑开,意味深长道:“身体也不老。”
意识到他的动作,赵元敏推他,手忙脚乱去系带子,声音微颤:“谢施!这是在马车上!”
“正好,敏敏,我们可以尝一尝新鲜。”谢施的吻密密麻麻地落下,没一会儿的功夫,怀中娇软女子的身体便软绵了下来,她浅琥珀色的眸子里光色潋滟,容颜清丽而妩媚,勾的人再也停不下来。
马车辘辘,咯吱咯吱的声响,盖住了里面车里刻意压抑的喃声。
……
**方歇,谢施将赵元敏揽在怀里,帮她理好衣衫,哑声道:“燕京新来了一个戏班子,我将其买了下来,以后养在府里,你若想听戏,就让戏班子在府里唱给你听,省得跑百戏楼劳累。”
闻言,赵元敏的眼睛倏地一亮,随即又暗淡下来:“府里人多,唱戏吵闹,不妥当……”
“敏敏,你是当家主母。”
谢施扶好她发髻上的簪子,慢吞地声音镇定人心:“永安侯府里,你说了算。”
赵元敏一怔,随即点头,弯眸笑道:“好。”
*
我这一生最遗憾的事情,就是没能早点遇见敏敏。
我生在高门望族,却身份卑贱,曾一度深处泥潭沼泽,不见天日,亦看过人世间最多险恶,早已习惯虚以为蛇,逢场作戏。
直到遇见她,我方才知真情真意是什么滋味。
少时,我立志要把所有折辱过我的人踩在脚下,亦想垂名青史,功禄千古。
如今我却多了一份执念,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敏敏,往后余生,你我共度。
第117章 上官晔
宣和五年, 七月初。
正直夏季三伏天,燕京热浪袭人, 夷安郡主去了平云山深处的一处庄子,想避开燕京是是非非, 清净一段时日。深山里面凉沁,不见三伏热浪, 亦不见勾心斗角, 十分舒心惬意。
这座山庄的院落不大, 但院墙很高, 外面层层裹着树木更是高大参天, 绿意葱茏,远远望去,影影绰绰只能窥见几分庄子的踪影,幽静而隐蔽。
冬桃跟在宋乐仪后面, 忍不住感慨道:“郡主, 这山庄真别致。”
庄里修建的阁楼雅致, 曲水叮咚, 有一条小溪自东北向西南蜿蜒穿过,溪水甚清, 三两游鱼。
这是也是宋乐仪第一次来, 往年她嫌弃山里蚊虫多,宁愿在燕京里薄汗浸衣也不愿意来这燕郊别庄。
这两年,她性子敛了不少,低调笑了笑道:“比不得别人的庄子气派, 只能小巧别致了。”
平云山一带有温泉,燕京初为国都时,有不少权贵都在这里建了庄子,只是僧多粥少,百年传承下来,能在这儿拥有一座庄子的人,大抵都是底蕴深厚的老世家。
宋乐仪名下的这个山庄是她母亲留下来的嫁妆之一。
一众丫鬟婆子安顿好,宋乐仪带着冬桃走进了内院的青石砖院落,门额上挂着的牌匾赫然写着三个大字——蘅芜居。
字迹娟秀,不失风骨,是宋乐仪生母所书。
舟车劳顿,一行人到了山庄时已近日落,宋乐仪索性直接去了温泉池子,缓一缓疲乏,她掬了一捧清水,缓缓淋过细白的手臂和肩颈。
一旁的烛火灯影跳跃,恍照着她明艳的脸蛋,愈发形单影只。
姨母驾崩了,赵彻去了蜀国,魏表哥远在边关,皇帝表哥朝政繁忙,更无暇顾及她这些小女儿心思。偌大的燕京仿佛在一瞬间就寂静下来,只余下一下空荡荡的夷安郡主府。
就连幼时一同长大,同她关系不那么好的赵元敏都远嫁了江北。
宋乐仪自嘲一笑,有得有失,她自小享受皇家荣宠万千,同父亲的感情便不深厚,雅夫人又是那样疏离的性子,大哥宋文渊和二姐宋乐姮亦是同她不亲近,只有四弟宋文驰同她情谊深厚。
只是到底年岁渐长,男女有别,两人又不住在同一府邸,想到这里,宋乐仪淋水的动作顿了顿,听闻这几日早朝,云风被大哥三番五次找了麻烦,想必如今也忙得焦头烂额吧?
真是造化弄人,诸人皆是百般不易。
宋乐仪松开了手指,温热的泉水顺着指缝流下,她往后一仰头,靠在温泉边上,也不知是热气氤氲还是她已经泪光朦胧。
仔细想想,她如今竟成了孤家寡人。
彼时,另一座山庄。
上官晔勒绳下马,敛了敛袖便要往院子里面走,忽然,余光瞥见了一道护卫的身影。
他脚步一顿,便朝另一侧的山庄看去,层层叠叠的山林挡着,看不太清晰,只能瞧见几个冒了尖的屋檐,此时院墙外面隐隐约约围绕着护卫的身影。
这座山头只有三个庄子,一座是宣平候府名下的,一座是永安侯府的,余下一座……
是夷安郡主的。
有如此多护卫在此,想必是她来了吧。
上官晔淡淡地收回视线,神色不变迈步朝山庄里面走去,院门一推开,便有小厮上前,恭敬问道:“侯爷,行李已经收拾妥当,明日何时启程回燕京?”
一道青衫从身侧经过,耳畔传来侯爷冷清的声音:“过几日再回。”
说完,上官晔便大步走了,只余下小厮愣在原地疑惑自家主子怎么突然改了决定,随后又火急火燎地去通知其他人——世子不回京啦,收拾好的行李重新搬出来。
*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燕京皇城繁华如昔。
镇国公主府,一华裙冷艳的女子靠在小榻上,正端着一碗燕窝在抿,纤纤玉指拨弄着调羹。
赵妙朱唇轻启,漫不经心问道:“派人去了?”
下首一丫鬟恭敬回道:“按殿下吩咐,已经派人去平云山了。”
赵妙嗯了一声,放下手中小碗,缓缓从小榻站起来,双臂展开,屋内侍候的丫鬟当即上前,为安平公主宽衣解带。
她一半脸蛋埋在阴影中,唇角的笑容幽凉,尽是居心叵测。
在燕京城里,同她身份相当的贵女,不过敬和与夷安而已。
敬和血脉卑贱,畏葸胆怯,她心里鄙夷,亦不屑一顾。而夷安不过是侯府嫡女,靠死人哀荣一朝登天,成了郡主,竟然端的一副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姿态。
即便落魄至此,她依旧骄傲如昔,不见半点屈膝服软。
真是一如既往的令人生厌。
而她,自小便与夷安不对付,恰逢夷安一朝落势,只欲杀之而后快。
然而仅仅是一刀杀了,倒是便宜夷安了,随着最后一根钗取下,一头青丝垂落,赵妙苍白的脸蛋上阴郁的神色愈发清晰。像夷安这样骄傲的女子,当然得好好磋磨,折了一身傲骨,身败名裂才解恨。
她穿上亵衣,手指系着衣带,漠然想着,估摸着时辰,派去的人已经到了吧?
……
夜风吹得树叶沙沙作响,有数十位余位蒙面刺客不知不觉地潜入平云山,正朝宋乐仪所在的庄子靠近。
已至夤夜,众人昏昏欲睡,然而与夷安郡主同来的侍卫却各个精神抖擞,尽忠职守。
这些人不是普通的护卫,而是成安帝直属禁军,知晓夷安表妹要去平云山的温泉庄子,赵景特意挑了五十位禁军护送她。
蘅芜居里,因为山里蚊虫多,屋角的三角瑞兽香炉中点了驱虫的香料,有袅袅烟雾,不甚明显。
屋室乌漆抹黑,宋乐仪穿着单薄的丝绸里衣躺在床上,盯着头顶纱幔怔怔出神,尚未入睡,她手掌规矩地交叠在小腹,指尖轻动数着日子。
今天是七月十九,姨母驾崩的第八百一十八天,赵彻去蜀国的第五百二十二天。
相伴了十多年的人,都不在身边,她心里空落落的,荒芜了一大片。
忽然,窗外传来刀柄相撞的声音,还有压抑的厮杀声。
宋乐仪倏地坐起,抽出枕头下面埋着的一柄匕首,乌黑的眼瞳里尽是防备,随着屋门咯吱一声打开,冬桃与几个丫鬟神情慌乱小跑进来。
与此同时,数位带剑侍卫守到了蘅芜居的门前,手里握着银亮的长剑,神情戒备。
冬桃语气着急:“郡主,外面有贼人闯了进来,意图不轨!”
宋乐仪皱眉,思绪飞快地转着,燕京有如此手笔,且欲至她于死地之人,不过安平公主赵妙一人而已。夜色漆漆中,她握着匕首紧了紧,娇艳的眉眼间一派冷意。
赵妙她竟敢嚣张至此!
想必是笃定了她不能奈何于她吧?
相较冬桃的慌张不安,宋乐仪则镇定多了,今日出行,身边跟随的是成安帝拨给她的五十位精锐禁军,想来挡住贼人,绰绰有余。
正如宋乐仪所料,随着时间流逝,外面厮杀声渐弱,冬桃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
然而就在此时,哐当一声,蘅芜居的窗户断裂,有数道黑影破窗而入。
冬桃与几位丫鬟惊叫出声,却也下意识地将宋乐仪围了起来,手里各自持着利器护主。
守在蘅芜居外面的侍卫闻声,提剑入屋,与手持利剑的贼人对峙,那些贼人身剽体悍,端着一副凶神恶煞像,手起刀落利落的很。
一时间,屋内桌砸椅翻,血溅满地。
宋乐仪脸色微微发白,握着匕首的手指发颤,娇生惯养十几载,也是头一次遇见如此血腥的场面。
……
这边的动静不小,厮杀声在寂静的深林中分外刺耳,顿时惊动了旁边庄子的上官晔。
他刚刚解了衣衫,准备上床就寝,微弱的声音传入耳中,上官晔眉眼一凛,当即利落地系好衣衫,又取了一旁架子上的长剑,朝宋乐仪所在的庄子而去。
等入了大门,只见遍地七零八落的尸体,刀柄相撞的声音微弱,似是从后院传来,他一向淡漠平静眼底的焦急之色愈发明显,快步朝后院而去。
庄子的规制都差不多,上官晔很快摸到了宋乐仪所在的蘅芜居。
里面漆黑一片,却声音嘈杂,除了刀剑砍刺的声响,还不时有女子惊叫的声音。
等上官晔进去的时候,屋内已经狼藉一片,桌凳折断,纱幔撕破,尸体残肢七横八竖,今夜月光惨淡,夜色又浓,瞧不见鲜血,只能感受到脚下粘腻和闻到浓郁的血腥味。
几位侍卫拼死将宋乐仪护在身后,正于刺客殊死搏斗,已经占了上风。
有了上官晔的加入,不多时,刺客便已尽数身亡。
等走近了,上官晔才发现宋乐仪雪白的里衣已经被鲜血染透了一大片。
惨淡月光下,她小脸莹白,眉眼间有恐惧慌张,乌黑的墨发披散,衬得盈盈可怜,手上紧紧握着的匕首,随着不可控地颤抖,哐当一声砸落在地,在寂静的夜色中分外清晰。
上官晔手指曲了曲,本想伸出抱一抱她,却半路收回,只盯着她衣衫血迹,皱眉问道:“郡主受伤了?”
宋乐仪这才神情恍惚抬头,她茫然摇了摇头,半响回过神儿来:“上官侯爷?”
她的声音娇软,夹杂着软糯的哭腔,落入他耳中,只觉得胸腔涩涩的疼。
上官晔喉咙滚了下,声色清冷如泉水叮咚,缓缓抚过人心弦:“郡主别怕。”
话音刚落,原本护在宋乐仪身旁的丫鬟忽然生变,她手中的利刃转了方向,直直朝宋乐仪心窝刺去。
丫鬟与宋乐仪离得近,旁人根本无暇反应。